签押房。
空气凝重如铅。巨大的紫檀木书案上，灯火通明。沈钺背对着房门，负手而立。墨色的飞鱼服如同凝固的夜色，包裹着他挺拔却散发着无边寒意的身躯。窗外，金陵城沉睡在深沉的黑暗里，只有零星的灯火如同鬼火般闪烁。
书案上，摊着赵七刚刚送来的密报。
第一份：关于冯保。密报详列了冯保今日动向：他先是去了司礼监值房，停留约半个时辰，出来时脸色阴沉；接着便“恰好”在几个清流御史聚集的茶楼“偶遇”，慷慨激昂地痛斥北镇抚司“滥用职权”、“构陷忠良”、“封禁画舫、迫害无辜弱女子”，言辞激烈，引得不少御史愤愤不平；最后又去了广源号后巷，与王家大掌柜密谈了足足一个时辰。他府邸周围，己发现几波行踪诡秘的探子，似乎在反盯梢锦衣卫的暗桩。
第二份：关于柳轻烟。停云舫己被北镇抚司番子围得水泄不通，柳轻烟被严密看管在香闺内，禁足令执行得如同铁桶。其间，司礼监随堂太监陈矩曾持吕芳手谕前来，以“核查内廷采买旧档”为由要求登船，被值守百户强硬拦下，双方在舫前对峙片刻，最终陈矩阴沉着脸离去。画舫内，除了柳轻烟偶尔压抑的低泣声，并无其他异动。
第三份：关于鲁三。水牢里的“十八莲台”效果显著。在经历了一次非人的折磨后，鲁三的精神防线彻底崩溃。他画出了一张相对清晰的人像：一个身形瘦高、穿着深色斗篷、帽檐压得极低的男人侧影。虽然看不清面容，但此人右手小指缺了一截！特征极其鲜明！同时，鲁三在极度的恐惧和混乱中，在另一张纸上反复涂画了几个扭曲的字，像是地名：“烂…泥…塘…张…酒…”
“烂泥塘张酒…”赵七的声音带着兴奋，“大人！这必定是烂泥塘瘸腿张的酒馆！鹞子就是在那里被灭口的！付金叶子、指使他扔铁牌、甚至可能就是灭口鹞子的断指人，都指向那个地方！”
沈钺缓缓转过身。摇曳的烛光在他冷硬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深处，冰寒之下是汹涌的暗流。冯保的表演，拙劣而急切，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疯狗，愈发证明他心虚！陈矩持吕芳手谕硬闯停云舫，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至于鲁三的供述…
“断指人…烂泥塘瘸腿张…”沈钺的指尖在冰冷的紫檀木案面上轻轻叩击，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如同战鼓的序曲。他看向赵七，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即将收网的冷酷：“立刻去查！动用所有埋在烂泥塘的暗桩，还有三教九流的眼线！把这个断指人给我挖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还有那个瘸腿张酒馆，掘地三尺，找出所有可疑的痕迹、账目、往来信物！”
“是！”赵七眼中精光爆射，立刻领命。
“等等。”沈钺叫住他，目光转向窗外停云舫的方向，眼神幽深，“柳轻烟那边…再加派一倍人手。告诉值守的百户，若再有人持任何手谕、令牌硬闯，无论是谁…”他的声音陡然转寒，如同九幽寒风，“格杀勿论！”
赵七心头一凛，重重点头：“卑职明白！”
赵七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签押房内重归死寂，只剩下烛火燃烧的轻微哔剥声。沈钺重新走回书案后，目光落在鲁三画出的那张断指人侧影图上。斗篷，帽檐，缺了一截的小指…一个模糊却致命的影子。
冯保…沈钺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弧度。你这条疯狗，终于要露出獠牙下的咽喉了么？你派出的这条断指毒蛇，会是“玄九”？还是…“玄七”的联络人？无论他是谁，抓住他，就抓住了钉死你的铁证！而柳轻烟，那个代号“玄七”、手腕带伤、擅长琴艺、奉命“近沈”的女人…就是你冯保埋在我枕边、如今却成了勒死你自己绞索的…致命毒刺！
他拿起案上的朱笔，在一张空白的纸笺上，力透纸背地写下两个冰冷的字：
“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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