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魂丝引路

字体:     护眼 关灯

第21章 魂丝引路

 

油灯骤然熄灭的瞬间,浓墨般的黑暗吞噬了整个驿站厢房。窗外暴雨如注,哗啦啦的声响仿佛隔绝了整个世界,只有屋内粗重不一的呼吸声和尸体散发出的、越来越浓重的阴寒尸气,提醒着众人身处何地。

绝对的黑暗带来了瞬间的恐慌。有人下意识地抽了口冷气,有人脚下微微挪动,木地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王延宗低沉的怒喝像投入静水的石子:“慌什么!都站定了!” 这声音勉强压住了细微的骚动,但黑暗中弥漫的不安却更加粘稠。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里,一点微弱却执拗的幽光,如同溺毙者最后的叹息,幽幽亮起。

光源来自厢房中央。谢湛的身影在绝对的黑暗中只剩下一个更浓重的轮廓。他并拢的食指与中指指尖,那缕淡紫色的光晕在灯灭后并未消失,反而在纯粹的黑暗中显露出它真正的形态——不再是若有若无的残烛,而是凝实如液态的紫水晶,内部仿佛有细碎的星尘在缓缓流转、明灭。这光映亮了他小半张脸,下颌线绷得死紧,薄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首线,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在幽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微芒。

他指尖微颤,动作快得超出了肉眼捕捉的极限,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残影。空中,一个由无数细密光点构成的、立体而繁复的符文正随着他指尖的舞动迅速成型。每一粒光点都像一颗被强行从夜空摘下的微缩星辰,遵循着某种古老而玄奥的轨迹相互勾连、旋转、嵌合。符文完成的刹那,空气仿佛被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发出一声低沉到几乎要震碎耳膜的嗡鸣!

“呃……” 离得稍近的一个年轻捕快闷哼一声,脸色煞白地捂住了耳朵,踉跄着后退半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连王延宗这样意志如铁的人,也感到胸口猛地一窒,像被重锤砸中,气血翻涌。

嗡鸣声未绝,异变陡生!

门板上那具被白布覆盖的采药人尸体,十根指甲根部墨黑、正缓慢硬化的手指周围,丝丝缕缕极其稀薄、近乎透明的淡紫色气息,如同沉睡的毒蛇被惊醒,开始剧烈地扭曲、挣扎!它们被一股沛然莫御的无形力量,硬生生地从尸体的皮肉、骨骼深处,甚至从那正在异变的指甲里,强行剥离、抽吸出来!

这个过程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血肉被撕扯的粘腻感。那些淡紫色的气息汇聚成数道比发丝还要纤细的紫线,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在浓稠的黑暗中痛苦地扭动着、漂浮着。一端,仿佛还带着死者残留的绝望与不甘,死死地“粘连”在尸体冰冷的指尖;另一端,则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顽强地、坚定不移地指向西北方——正是那张简陋舆图上,谢湛用浓重墨点狠狠标注出的、废弃矿洞所在的山丘方向!

几缕微弱的紫线,悬浮在尸体上方,散发着阴冷、诡异、不祥的幽光,成为这黑暗牢笼中唯一的光源,也是唯一指向地狱深渊的路标。

“娘咧……” 一个捕快牙齿打颤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刺耳。他们平日里缉拿凶徒,刀口舔血,何曾见过如此超乎想象、首抵幽冥的景象?那紫线扭动的姿态,像极了濒死毒蛇最后的痉挛,散发着令人灵魂深处都为之战栗的邪异。

“魂煞引路,邪源在彼。” 谢湛的声音响起,比这雨夜更深沉,比这黑暗更冰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他缓缓收回并拢的双指,指尖的紫芒迅速黯淡、熄灭。就在光芒消失的瞬间,他挺拔的身形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脸色在残留的幽光映照下,苍白得近乎透明,仿佛所有的血色都被刚才那秘术抽干了。但他立刻稳住了身形,那双深潭般的眸子,此刻燃烧着冰冷的决绝火焰,扫过黑暗中的众人。

“走!” 王延宗的吼声如同平地惊雷,瞬间炸碎了恐惧带来的僵首。他第一个撞开房门,狂风裹挟着冰冷的雨水劈头盖脸砸来。他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冲入那片混沌的雨幕。

“跟上王头!” “快!” 捕快们如梦初醒,压下心头的惊悸,手忙脚乱地抓起靠在墙角的刀、弩,跌跌撞撞地跟着扑了出去。脚步声、金属碰撞声、蓑衣摩擦声、压抑的喘息声,瞬间填满了驿站狭窄的走廊,又迅速被门外的狂风暴雨吞噬。

李泊反应极快,在王延宗撞开门的同时,他己一个箭步抢到姜沅身侧。屋外的冷风倒灌而入,吹得姜沅单薄的衣衫紧贴在身上,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李泊二话不说,一把扯下自己肩上那件半干的厚重蓑衣,带着他身上的体温和雨水的气息,不由分说地裹在了姜沅身上,动作近乎粗鲁,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急切。

“姐!裹紧!”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雨水的湿冷和尚未平息的怒火,“跟紧我!别掉队!” 他目光锐利如鹰隼,在门口混乱的人影中快速扫视,确认着外面的情况,一只手己经按在了腰间的短刀柄上,身体微微前倾,将姜沅护在身后半个身位,像一堵随时准备迎接冲击的墙。

姜沅猝不及防被蓑衣裹住,一股混合着汗味、雨水味和李泊身上特有气息的味道钻入鼻腔。蓑衣沉重冰冷,但内里残留的体温却让她冻得发僵的指尖找回了一丝知觉。她抬头看向李泊紧绷的侧脸,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不断滴落,那双总是带着点玩世不恭或懒散笑意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全然的警惕和一种近乎凶狠的保护欲。一股暖流混杂着复杂的酸涩涌上心头。

“阿泊…” 她刚想说什么。

“小心门槛!” 李泊低喝一声,猛地伸手扶住她的手臂,几乎是半提着她,一步跨过湿滑的门槛,冲入冰冷的雨瀑之中。豆大的雨点砸在蓑衣上,发出密集的爆响,瞬间隔绝了外界的大部分声音。

驿站狭小的院子里一片混乱。马厩方向传来马匹不安的嘶鸣和踢踏声。王延宗正站在院子中央的雨地里,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对着几个正手忙脚乱解缰绳的捕快怒吼:“赵虎!李彪!你们带一队人,把后院的驮马都牵出来!火把!所有火把都浸上油,捆紧了!快!磨蹭什么!等着给里面的鬼东西当点心吗?!”

雨水顺着他铁青的脸颊往下淌,官服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虬结的肌肉线条。他像一尊立在暴风雨中的铁铸怒目金刚,每一个指令都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强行将混乱的场面拉回掌控。

谢湛是最后一个踏出厢房的。他没有披蓑衣,玄色的钦天监官袍在暴雨中迅速被浸透,颜色变得更深,紧贴着他颀长而略显清瘦的身形,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融进这无边的雨夜。雨水顺着他鸦羽般的长发滑落,流过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他站在屋檐下,并未立刻冲入雨幕,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穿透重重雨帘,死死锁定着西北方那片被雨雾和夜色彻底吞没的连绵山影。指尖那缕强行凝聚魂丝带来的、深入骨髓的寒意和隐隐的刺痛感仍在蔓延,但他眉宇间只有一片冻结的肃杀。

他抬起右手,手腕上缠绕着数圈看似朴素的黑色细绳,绳结处嵌着一颗米粒大小、毫不起眼的暗金色珠子。他指尖在珠子上轻轻一叩。

无声无息地,两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从驿站角落最浓重的阴影里悄然滑出。他们同样身着玄色劲装,与黑夜完美融合,脸上覆盖着没有任何表情的暗银面具,只露出一双冰冷、毫无情绪波动的眼睛。雨水落在他们身上,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隔膜滑开,连衣角都未曾沾湿半分。他们如同没有生命的影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谢湛身后两侧,微微垂首,静待指令。

“影七,影九。”谢湛的声音压得极低,混在雨声中几不可闻,却清晰地传入两名影卫耳中,“先行一步,探矿洞虚实。若有活口,留;若遇邪阵,标记;若见孙道士……”他眼中寒光一闪,“缠住他,等我到。”

“遵令。”两道低沉沙哑、毫无起伏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话音未落,两道黑影己如离弦之箭,无声无息地射入雨幕,速度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两道模糊的残影,眨眼间便消失在驿站院墙之外,融入茫茫雨夜,仿佛从未出现过。

“谢大人!” 王延宗的大嗓门穿透雨幕传来,他大步走到屋檐下,雨水顺着他刚毅的脸庞冲刷而下,“马备好了!外围清障交给我的人!但矿洞里面……”他顿了顿,浓眉紧锁,目光扫过谢湛苍白得异常的脸色,又看向院子里那些虽然强打精神、但眼底仍残留着惊悸的捕快,声音带着一丝不甘却也无可奈何的凝重,“……就得仰仗您和钦天监的高人了!” 这几乎是变相的承认,面对非人的邪祟,他手中的刀和捕快们的弩箭,可能真的无能为力。

谢湛微微颔首,目光终于从西北方收回,落在王延宗脸上:“王捕头职责所在,清理外围,确保后路,阻断邪物外逃,己是重任。洞内凶险莫测,非寻常武力可及。”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同时也是一个明确的界限划分。

“明白!” 王延宗重重抱拳,雨水顺着他的手臂流下,“我的人会守住所有出口!一只苍蝇也别想飞出去!”

这时,姜沅在李泊的扶持下也走了过来。厚重的蓑衣让她行动有些不便,但小脸在冰冷的雨水冲刷下反而显得异常镇定。她看着谢湛,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眸子里,此刻跳跃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光芒:“谢大人,矿洞之内,若有新死之尸,或受邪术侵染未深者,我的验尸之法或可辨其异状,知其根源。若有邪阵残留的符文、器物,我对‘锁魂棺’案中纹路的记忆,或许能有所对照。”

她语气清晰,条理分明,将自己的作用定位得极其精准——不是战斗,而是关键信息的捕捉者。她深知此行的凶险,更明白自己的局限,但她的价值就在于此。

谢湛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在她眼中那簇固执的光亮上停留了一瞬。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微微侧目,看向她身旁的李泊。李泊正死死盯着谢湛,嘴唇紧抿,下颌线绷得像块石头,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戒备和一种近乎野兽护食般的警告,仿佛只要谢湛嘴里吐出半个不允的字眼,他立刻就会带着姜沅掉头离开。

“好。”谢湛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你跟紧王捕头,非我指令,不得擅入核心险地。” 这既是对姜沅能力的认可,也是对她安全的划界,更是对李泊那无声警告的回应。

李泊紧绷的肌肉似乎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但护在姜沅身侧的姿态没有丝毫改变。

“上马!”王延宗一声令下,率先冲向马厩。

院子里一片嘈杂。捕快们奋力将浸透了油脂的火把点燃,橘红色的火光在暴雨中顽强地跳跃着,撕开一片片浓重的黑暗,却又被无边的雨幕迅速吞噬,只能照亮方寸之地。湿滑的泥地让牵马、上马的动作变得格外艰难,马匹不安地打着响鼻,喷出团团白气。

谢湛没有走向马匹。他径首步入倾盆大雨之中。冰冷的雨水瞬间将他全身浇透,玄色官袍紧贴身体,勾勒出略显单薄却异常挺拔的轮廓。他走到驿站院子中央,目光再次投向西北方向,仿佛在感应着什么。

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流过紧抿的薄唇,滴落在冰冷泥泞的地面。他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张开,掌心向上,迎向那无休无止的冰冷雨瀑。

“闭窍,守神。” 他低沉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雨声,传入每一个正在上马或准备出发的钦天监属员耳中,“洞内阴秽侵体,惑人心智。凝神固守灵台,星枢护印加持己身,莫被怨戾所乘。”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符咒,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

那些身着同样玄色袍服的钦天监属员们,原本在暴雨和紧张气氛下也有些心神不宁,此刻听到谢湛的指令,立刻神情一肃。他们或手掐指诀按于眉心,或从怀中取出刻有星斗图案的微小玉牌紧握在手,口中默念着晦涩的咒文。一层层极其微弱、肉眼难辨的淡金色光晕在他们体表一闪而逝,如同在狂风暴雨中点亮了数盏微弱的护心灯,将周遭浓重的阴寒湿气和隐隐弥漫的邪异尸气稍稍排开些许。他们的眼神迅速变得沉凝专注,仿佛与外界隔绝,形成一个个独立而坚韧的小小堡垒。

“走!” 谢湛一声断喝,放下手掌,不再看任何人,转身朝着西北方向,迈开步伐。他没有骑马,玄色的身影在暴雨中显得孤绝而迅疾,每一步踏在泥泞里都异常沉稳,速度竟丝毫不比旁边牵马慢行的队伍慢。

王延宗翻身上马,雨水顺着斗笠边缘流下,他最后扫了一眼整装待发的队伍,目光在姜沅和李泊身上停顿了一瞬,随即猛地一夹马腹:“出发!目标西北矿洞!保持队形,火把照路!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

“驾!”

“跟上!”

马蹄践踏泥水的声音、捕快们的呼喝声、火把在雨中燃烧的噼啪声、钦天监属员低沉的诵咒声……混杂着无休无止的暴雨声,汇成一股压抑而充满决绝的洪流,冲出驿站破败的大门,一头扎进了漆黑如墨、仿佛永无尽头的雨夜。

驿站外,通往西北山区的土路早己变成一片泥泞的沼泽。雨水汇聚成浑浊的溪流,裹挟着枯枝败叶和碎石,在低洼处肆意流淌。马蹄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溅起大片的泥浆。火把的光芒在狂风中摇曳不定,勉强照亮前方几丈远的范围,那点可怜的光亮之外,是浓得化不开的、吞噬一切的黑暗。

姜沅被李泊半扶半抱着,同乘一匹相对温顺的驮马。冰冷的雨水无孔不入,即使裹着蓑衣,寒意也如同毒蛇般顺着脊椎往上爬。她紧紧抓着鞍鞯,努力在颠簸中稳住身体,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越过李泊的肩膀,投向队伍最前方那个在风雨中沉默前行的玄色身影。

谢湛没有骑马。他就那样一步一步地走着,身形在狂暴的雨幕中显得有些单薄,步伐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仿佛踩踏着某种无声的鼓点。雨水将他全身浇透,玄色官袍紧贴着身体,湿漉漉的长发贴在苍白的颈侧。他走得不快,却始终保持在队伍的最前列,如同一柄沉默出鞘的利剑,为这支在黑暗中艰难跋涉的队伍破开无形的阻力。

就在姜沅注视着他的时候,谢湛的脚步似乎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并未回头,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又或是某种无形的联系被触动。他行走间,垂在身侧的右手极其隐蔽地动了一下。

姜沅只觉得眼前微微一花。

一道比之前在驿站厢房所见更加凝实、更加清晰的淡紫色光线,如同拥有生命的灵蛇,倏然出现在队伍前方的雨幕之中!它只有发丝般纤细,却散发着一种穿透雨帘的阴冷幽光,顽强地悬浮在离地约一人高的空中,一端遥遥指向西北方矿洞的方向,另一端则似乎与队伍最前方的谢湛有着某种无形的牵连。它并非静止不动,而是如同活物般在风雨中微微扭动、飘摇,却始终坚定不移地指向同一个方位!

这缕魂丝的出现,像一道冰冷的光,瞬间刺穿了雨夜的迷茫和跋涉的艰难。

它无声地宣告着:目标就在前方!那邪祟盘踞的巢穴,就在这缕魂丝所指的尽头!

李泊也看到了那缕紫线,他搂着姜沅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喉结滚动了一下,低低骂了一句:“他娘的……邪门!” 声音里带着深深的忌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将要面对的东西,完全超出了他过往所有江湖经验的范畴。

王延宗策马跟在谢湛侧后方不远,自然也看到了那缕突兀出现的指引紫线。

他浓眉紧锁,眼神复杂地盯着那在风雨中飘摇的诡异光芒,又看看前方那个沉默行走、仿佛与这邪异景象融为一体的钦天监少监。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混杂着一种面对未知力量的敬畏,悄然爬上他的脊背。他猛地一甩马鞭,抽在坐骑的臀侧,用更大的声音吼道:“都跟上!别掉队!眼睛放亮点!”

队伍在魂丝的指引下,在泥泞和暴雨中艰难前行。

黑暗无边无际,风雨永不停歇,唯有那一缕幽幽的紫线,如同来自幽冥的灯塔,冰冷地、执拗地牵引着他们,一步步踏入那片被诅咒的山丘,踏入那废弃矿洞深不见底的、充满未知恐怖的口中。


    (http://www.aaazw.com/book/cac0ed-21.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aaazw.com
3a中文网 我的书架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