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血,残阳在幽州城西的瓦檐上拖出长长的阴影,将整条巷子切割成明暗交错的碎片。李泊紧了紧身上的灰褐色粗布短打,独臂的袖管空荡荡地随风轻晃,像一面残破的旗帜。他刻意放轻脚步,靴底碾过青石板缝隙里渗出的暗红色泥浆时,发出令人牙酸的黏腻声响——那泥浆不似寻常雨后积水,倒像是被什么东西浸透后又干涸的血,表面结着一层蛛网般的灰白菌丝。
三个衣衫褴褛的孩童蹲在墙根,用折断的槐树枝搅动一滩发黑的污水。水面浮着诡异的油光,倒映出他们青白的小脸上不正常的潮红。最大的孩子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暗红血丝,却仍固执地用树枝戳着水底某物——半截泡胀的手指,指甲盖己经脱落,露出下面紫黑色的甲床。
"滚远点!"巷口传来一声厉喝。
满脸横肉的壮汉挥舞着缠有铁刺的枣木棍,驱赶几个佝偻着背的流民。那些人手里攥着皱巴巴的黄符纸,纸面用暗红朱砂画着扭曲的纹路,边缘焦黑卷曲,像是被无形的火焰舔舐过。"三文一张避瘟符!"壮汉一脚踹开伸手讨要的老妇,"没钱?等死吧!"
老妇跌坐在泥浆里,枯瘦的手指抠进地面时带起几缕腐肉般的絮状物。她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呜咽,突然扑向最近的孩子,浑浊的眼珠里迸出骇人的精光:"给婆婆一张...就一张..."
李泊的钩刃在袖中无声滑出半寸。
"喀嚓!"
枣木棍砸在老妇脊背上发出令人牙酸的脆响。壮汉揪着她的发髻往墙上撞,黄符纸散落一地,被泥浆浸透的纸面上,那些暗红纹路竟像活物般微微蠕动。李泊眯起眼睛,发现老妇后颈处有一块铜钱大小的紫斑,正随着她的挣扎渗出黑色黏液。
这不是发善心的地方。
幽州的瘟疫己经让这座城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腐尸,每道砖缝里都渗出脓血。李泊转身走向巷子深处,独臂袖口掠过墙角时,钩刃悄然挑走一张尚未被完全污染的符纸。
"富贵坊"的招牌歪斜地挂在门楣上,朱漆剥落后露出的木料布满虫蛀的孔洞,乍看像是无数双窥视的眼睛。门口两个打手抱着胳膊,左边那个脖颈处缠着浸血的麻布,右边那个的眼白泛着不正常的黄疸色。
李泊摸出三枚永通泉货,铜钱在指尖翻转时露出背面被刻意磨平的星纹。右侧打手接住铜钱的瞬间,布满老茧的拇指在钱币边缘一蹭,浑浊的眼珠顿时亮起来:"'独臂阎罗'的买命钱?稀客啊。"
"刘疤脸的人在几号桌?"李泊的声音像是从铁锈里磨出来的。
打手咧开嘴,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丙字三号,瘦猴三今儿手气旺,吃了三家庄了。"他忽然压低声音,"李爷,您这胳膊...真要碰'红手帮'的买卖?"
钩刃的寒光在袖口若隐若现。打手识相地让开道,补了句:"后厨新进了批'黑羊血酒',见血封喉的好东西。"
赌坊内的喧嚣像一锅煮沸的尸油扑面而来。二十几张柏木赌桌旁挤满了形销骨立的身影,他们凹陷的眼窝里燃烧着病态的狂热,青白的手指抓着筹码的样子,活像饿鬼抢食。空气中漂浮着汗臭、劣酒和某种甜腻的腐败气味——李泊在战场闻过类似的味道,那是伤口生蛆后的腥甜。
他的目光锁定了丙字三号桌。
瘦猴三佝偻着背坐在庄家位,枯枝般的手指正神经质地敲击桌面。这人左眼戴着黑眼罩,的右眼瞳孔缩成针尖大小,脖颈处隐约可见蛛网状的暗红纹路。当骰盅摇晃时,他袖口露出的腕骨上,三道新鲜抓痕正渗出荧绿色的脓液。
李泊拉开椅子坐下,独臂袖管扫过桌沿时,一枚灌铅骰子从暗袋滑入掌心。
"加庄。"他抛出三块碎银,银子落在乌木桌面上竟发出诡异的闷响——每块银锭底部都黏着薄如蝉翼的黄符纸。
瘦猴三的独眼猛地收缩。他伸出舌尖舔了舔开裂的嘴唇,袖中暗袋里传来细微的"咔嗒"声:"爷这是...要玩生死局?"
"单双,一把定。"李泊的钩刃不知何时己抵在对方膝盖上,"我压单。"
骰盅掀开的刹那,瘦猴三袖中的机关弩箭正要弹出,却见李泊左手突然按住盅盖。灌铅骰子在桌面弹跳的轨迹突然扭曲,最终定格时,三点朝上的骰面竟渗出暗红血珠。
"你出千!"瘦猴三的独眼暴凸,脖颈处的红纹突然活物般蠕动起来。
李泊的钩刃沿着他大腿内侧缓缓上移,声音轻得像是在说情话:"刘疤脸最近卖的'神仙灰',吃死多少人了?"
瘦猴三是被李泊用钩刃抵着腰眼拖进后巷的。月光被屋檐切割成破碎的惨白块面,照在堆积如山的腐坏菜叶上,那些暗绿色的叶脉里爬满了米粒大的红蛆。
"爷!爷饶命!"瘦猴三的独眼疯狂转动,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把骨粉撒向空中。那些粉末接触空气的瞬间竟燃起幽绿色火苗,形成一道扭曲的鬼脸。
影七的黑影从屋脊扑下时,钩刃己经划开瘦猴三的衣襟。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横贯胸膛,翻卷的皮肉下不是鲜红的血肉,而是密密麻麻的暗红菌丝,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伤口。
"血傀化初期。"影七的短刀横在瘦猴三咽喉处,刀身上刻着的破煞符文正微微发烫,"最多还有半个时辰清醒。"
李泊的钩刃突然刺入对方锁骨下方三寸,挑出一段蠕动的暗红触须。瘦猴三发出非人的嚎叫,独眼瞬间布满血丝:"杀了我...快杀了我!那些符灰...吃下去就像千万只蚂蚁在骨头里爬..."
"谁给的符灰?"李泊转动钩刃,带出一串黑色血珠。
"济...济世堂..."瘦猴三的牙齿开始脱落,带着腐肉的牙根掉在积水里发出"嗤嗤"的腐蚀声,"黑袍老爷...每月初三...地藏庙..."
他的皮肤突然像沸水般鼓起无数血泡,脊椎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咔"声。影七的刀光闪过,头颅飞起的瞬间,脖颈断口处喷出的不是鲜血,而是黏稠的暗红菌浆。无头尸体仍在抽搐,手指己经异化成利爪,狠狠抓向李泊的面门——
"锵!"
钩刃与骨爪相击迸出火星。李泊旋身避开喷溅的菌浆,独臂袖管却被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影七甩出三枚刻符铜钱钉入尸体关节,那具无头躯干才终于轰然倒地,胸腔里传出婴儿啼哭般的诡异回声。
李泊用钩刃挑开尸体腰间的暗袋,染血的黄符纸散落出来。每张符纸背面都印着个模糊的八角星纹,中央眼睛状的图案正在月光下渗出黑血。
"不是朱砂。"影七用刀尖沾了点"血迹",符文立刻像活物般蜷缩起来,"是混合了人血的'渊噬之力'。"
远处传来打更声,梆子敲到第三下时突然变调,像是敲在了某种中空的骨殖上。李泊突然按住影七的肩膀,两人同时抬头——赌坊屋顶上,三个脖颈扭曲成首角的身影正无声注视着他们,月光照出那些"人"嘴角咧到耳根的诡异笑容。
子时的更鼓在瘟疫笼罩的幽州城里显得格外空洞。李泊和影七的影子融入黑暗时,富贵坊二楼某扇雕花窗后,一双戴着翡翠扳指的手正缓缓合上《地藏渡厄经》的封皮。
经书扉页上,暗红墨水写就的名单里,"瘦猴三"的名字正被一道血线划去。
蘸血的毛笔移向下一页,在"疤脸刘"三个字上轻轻画了个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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