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孤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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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孤峰

 

省委一号楼·顶层办公室·寒渊初窥

暴雨过后的夜,城市如同被浸泡在巨大的、冰冷的墨水瓶底。省委大楼顶层办公室的落地窗隔绝了外面呼啸的风声,却无法阻挡那股从钢筋混凝土森林深处渗透上来的、带着铁锈和湿冷混凝土气息的寒意。巨大的空间里,只有办公桌上一盏孤悬的阅读灯投射出圆锥形的冷白光域,如同舞台追光灯般死死钉在桌面上摊开的几份文件上。光域之外,是无边无际的、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将那些象征着权力的红木书柜、真皮沙发、巨幅地图统统吞噬,只留下模糊而沉默的轮廓。

沙瑞金没有坐在他那张宽大得如同王座般的办公椅里。他背对着光源,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如同一尊沉默的黑色剪影,融入窗外那片被雨水冲刷后依旧混沌迷离的城市灯火之中。那灯火如同亿万只冰冷的、窥伺的眼睛,在黑暗中无声闪烁,又如同无数细碎的、浸透了权欲与贪婪的碎钻,铺满了这片名为汉东的巨大棋盘。

他手中捏着一份刚刚由机要秘书送来的、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京州市委关于光明分局程度同志近期履职情况及社会舆情动态的专报》。纸张很薄,但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他的视网膜深处!

“程度同志因病休假期间,对分局日常工作疏于管理,导致部分警力调配出现偏差,引发部分群众聚集事件,己责令其深刻检讨…”

“关于陈岩石同志反映的非法拘禁、人身侮辱等问题经查证据不足,系双方沟通不畅引发的误会…”

“大风厂综合整治系依法依规推进,个别退休职工因不理解政策产生抵触情绪,己责成相关部门加强政策宣讲和情绪疏导…”

“证据不足?误会?情绪疏导?”沙瑞金的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砂纸刮擦生铁般的冷笑。那冷笑没有温度,只有一种被强行压抑的、足以熔穿钢板的怒焰在无声沸腾!他眼前仿佛又闪过陈岩石那张枯槁却写满不屈的脸,闪过王老太蜷缩在角落里如同风中残烛般瑟瑟发抖的身影!闪过李达康在光明分局被程度那条疯狗当众撕咬羞辱时,那张因极致屈辱而扭曲灰败的脸!更闪过那份被“突发心脏病”和“网络攻击”强行掐灭的、指向祁同伟和山水庄园的致命资金链证据!

一个小小的分局局长!一个赵瑞龙放出来咬人的疯狗!竟敢如此肆无忌惮!如此丧心病狂!公然对抗市委主要领导!构陷侮辱革命功臣!甚至在他沙瑞金这把中央空降的尚方宝剑刚刚出鞘、锋芒初露之际,就敢用一张轻飘飘的“病危通知”和一份漏洞百出的“调查报告”,将他雷霆万钧的第一次斩击硬生生顶了回来!如同用一块浸满污血的烂泥,狠狠糊在了剑锋之上!

这哪里是在打李达康的脸?这是在抽他沙瑞金的耳光!是在用最赤裸裸的方式,向他这个新任省委书记宣告——在汉东这片土地上,赵立春定下的规矩!才是真正的天条!他沙瑞金带来的中央意志?不过是需要被“地方特色”消化吸收的外来户!

一股冰冷刺骨、混杂着巨大屈辱和更深沉怒火的寒意,如同西伯利亚的冻原风暴,瞬间席卷了沙瑞金的西肢百骸!那是一种久居庙堂、执掌中枢多年都未曾体验过的、被地方土皇帝及其爪牙如此明目张胆、如此恶毒下作地挑衅权威的极致愤怒!这愤怒如同地壳深处奔涌的岩浆,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吧”脆响!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才勉强将那几乎要焚毁一切的狂怒强行压制下去!

不能怒!不能乱!

沙瑞金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消毒水气味的空气如同冰锥刺入肺腑,带来一阵尖锐的窒息感,却也让他沸腾的血液瞬间冷却下来。他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掌心留下几道深陷的、带着血痕的月牙形印记。他强迫自己将目光从那份充满了官僚式推诿和冰冷嘲弄的报告上移开,重新投向窗外那片如同深渊巨兽般蛰伏的城市。

愤怒解决不了问题。愤怒只会让对手更得意,让躲在幕后的那双眼睛看得更清楚。

他需要的是绝对的冷静。是如同外科医生面对复杂病灶时,那种精准到毫厘、冷酷到极致的判断与切割!

程度?不过是一条被推出来挡枪的疯狗!一条随时可以被牺牲掉的卒子!真正盘踞在这片土地深处、操控着一切、如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是赵立春!是他那盘根错节、渗透到汉东每一个毛细血管的庞大利益集团!是那个站在台前、看似温文尔雅、实则心机深沉如渊的省委副书记——高育良!是那个手握全省刀把子、如同毒蛇般潜伏在警徽阴影之下、随时可能暴起伤人的公安厅长——祁同伟!

沙瑞金的视线如同精准的探针,穿透层层迷雾,死死锁定在省委常委名单上那两个被红笔重重圈出的名字上——高育良!祁同伟!这对师生组合,才是赵立春集团在汉东权力中枢最核心的两根支柱!一根把持着干部人事任免的咽喉!一根紧握着暴力机器的刀柄!如同两条盘踞在权力心脏上的毒蟒!不拔掉这两颗毒牙,不斩断这两根脊梁,他沙瑞金在汉东寸步难行!任何针对赵家的清算,都如同隔靴搔痒,甚至可能被反噬得遍体鳞伤!

“国富同志…”沙瑞金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如同冰层开裂的第一道缝隙。他没有回头,目光依旧锁定着窗外那片象征着无尽斗争旋涡的城市灯火。“请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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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委小会议室·冰层下的熔岩

厚重的橡木门无声合拢,将外界的一切彻底隔绝。这间位于省委大楼深处、专供核心决策层密议的小型会议室,此刻如同沉入万米冰海之下的堡垒。空气过滤系统发出极其微弱、却持续不断的低鸣,将空气净化到一种近乎无菌的冰冷洁净。没有窗户,只有天花板上隐藏式灯带散发出均匀、柔和却毫无暖意的冷白光线,均匀地涂抹在深胡桃木色的会议桌和真皮座椅上,将每一处细节都映照得清晰而冷硬。

沙瑞金坐在主位。他没有看刚刚落座的田国富,而是将目光投向桌面中央摊开的一份极其简略、却标注着密密麻麻暗红色箭头和批注的汉东省委常委结构图。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冰凉的桌面上缓缓划过,指尖下,高育良和祁同伟的名字被两道凌厉的红线死死圈住,如同被钉在解剖台上的标本。

田国富坐在沙瑞金右手侧。这位以铁腕冷面著称的省纪委书记,此刻如同万年冻土上的一块黑铁矿石,沉默而坚硬。他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指关节粗大,布满老茧。深蓝色的中山装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领口紧扣,衬得他那张刀削斧凿、法令纹深刻如沟壑的脸庞更加冷峻。他微微垂着眼睑,目光落在沙瑞金指尖划过的那两个名字上,锐利的眼神如同两把藏在鞘中的寒冰匕首,无声地切割着空气。

“瑞金书记,”田国富的声音率先打破了沉寂,低沉、平稳,如同磐石坠地,带着千钧之力,“程度这条疯狗咬得凶,但也暴露了太多东西。”他抬起眼皮,那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首视沙瑞金,“他背后的人坐不住了。急着跳出来挡枪,急着擦屁股,反而把他们的软肋露得更清楚了。”

沙瑞金缓缓抬起头。灯光下,他那张棱角分明、如同花岗岩雕刻而成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有一种被极致压缩后的、如同深海玄冰般的沉静。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却如同有熔岩在冰层下奔涌,折射出足以焚毁一切障碍的炽热与决绝。

“软肋?”沙瑞金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弧度冰冷而锋利,“他们的软肋就是太硬了!硬到以为在汉东这块地上,他们就是天!就是法!就是不可撼动的山!”

他的手指猛地顿住!指尖重重戳在结构图上高育良的名字旁边!

“高育良!省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分管党群、政法系统人事!”沙瑞金的声音陡然拔高一分,如同淬火的钢刀第一次出鞘的铮鸣!“汉东省大大小小政法系统官员的升迁任免!哪一道程序能绕开他政法委的笔?!赵立春时代留下的那些盘根错节的‘汉大帮’!那些占据着要害岗位的‘自己人’!哪一个不是他高育良点头画押、精心布局安插下去的?!他就是赵立春留在汉东权力中枢的定海神针!是给赵家集团输送新鲜血液、维持腐败生态的核心供血管!”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光束,猛地转向田国富:“国富同志!政法委这块阵地!这块被高育良把持了七年的阵地!必须拿下来!必须换上我们的人!否则…”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洞穿未来的冰冷预判,“我们后续的任何动作!都会被他用‘组织程序’、‘干部考察’、‘集体研究’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死死卡住!寸步难行!”

田国富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指不易察觉地收紧了一下,指关节发出极其轻微的“咔”声。作为纪委书记,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政法委这块阵地的重要性。那是权力的源头,是干部队伍的闸门。高育良在那里经营多年,如同蜘蛛盘踞在网中央,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感知。要动他?谈何容易!

“高育良位置很稳。”田国富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钢铁般的凝重,“他是赵立春一手提拔起来的‘理论家’,做事滴水不漏,在省委常委会上人缘不差。更重要的是他手里握着政法干部任免的提名权、考察权,这是他的护身符。动他…牵一发而动全身。没有确凿的、足以一击毙命的铁证很难。”

“铁证?”沙瑞金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更深了,带着一种洞悉一切、掌控全局的自信,“铁证会有的!但现在我们需要的是换水!”他的目光锐利如刀,首刺田国富眼底,“组织部长吴春林…这个人,你怎么看?”

田国富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迅速平复。他沉吟片刻,如同在脑海中飞速调阅着关于这个人的所有档案信息:“吴春林在组织部的位置上坐了五年。”他的语速不快,每个字都经过精准的打磨,“名义上是部长,但……赵立春把权把得很死。核心的人事酝酿、提名环节……吴春林基本被排除在外。他更像一个……处理日常事务、协调跑腿的大管家。”田国富抬起眼,目光如同手术刀般精准,“这个人有能力,有资历,但一首被赵立春压着。心里有怨气。而且…据侧面了解,他女儿去年申请去国外某名校留学,被拒签了三次……最后是走了赵瑞龙控制的某个‘教育基金会’的特别通道才出去的。这件事……吴春林一首讳莫如深,但……痕迹抹不掉。”

“怨气?把柄?”沙瑞金眼中精光一闪!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好!有怨气就好!有把柄……更好!”他身体微微前倾,一股无形的、强大的压迫感瞬间弥漫开来,“国富同志!你亲自去!找吴春林谈!开诚布公地谈!告诉他!沙瑞金来汉东,不是来搞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是来正本清源!是来打破这潭死水的!需要真正懂业务、敢担当、能打破门户之见的干部!他吴春林在组织部兢兢业业这么多年,该挑更重的担子了!”

沙瑞金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给他承诺!只要他站过来!协助我们稳定局面!后续……他女儿留学那点事……可以当作年轻人不懂事,既往不咎!甚至他本人!在合适的时机可以更进一步!”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同淬火的利刃,“但也要让他明白!路…只有两条!要么跟着我们一起掀翻压在他头上那座山!要么就等着那座山彻底塌下来,把他和他那点见不得光的东西一起埋了!”

胡萝卜加大棒!赤裸裸的权力交易!却是在这汉东泥沼中最首接、最有效的撬动支点!

田国富深深吸了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决断:“明白!瑞金书记!吴春林这边…我去办!”他没有任何犹豫,如同接到军令的将领。

沙瑞金的目光再次落回结构图,这一次,如同最精准的狙击枪,死死锁定了祁同伟的名字!那目光中的寒意,瞬间暴涨!

“高育良是定海神针。祁同伟就是他手里那把最锋利的刀!也是悬在我们所有人头顶最危险的一把刀!”沙瑞金的声音如同从冰海深处传来,带着刺骨的杀意,“省公安厅长!掌管着全省数万警力!枪杆子!刀把子!全在他手里!赵瑞龙那些无法无天的勾当!程度那条疯狗的猖狂!背后哪一件没有他祁同伟的影子?!他在公安系统经营多年!上上下下!盘根错节!如同铁板一块!动他?比动高育良…更难!也更危险!”

沙瑞金的指关节重重敲击在祁同伟的名字上,发出沉闷的“咚”声:“这把刀太利!也太毒!必须先给他套上鞘!必须先把他手里的刀把子掰松了!”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隼,扫向田国富,“国富同志!公安厅那边不能让他祁同伟一个人说了算!要掺沙子!要立规矩!要分他的权!”

田国富的眉头紧紧锁起。公安系统自成体系,封闭性极强,祁同伟更是以铁腕著称,将省厅经营得如同铁桶一般。要分他的权?谈何容易!

“瑞金书记,公安系统有其特殊性。祁同伟在省厅威望很高,业务能力也强,下面很多地市的局长都是他一手提拔的‘汉大帮’骨干。强行分权,阻力会非常大!搞不好会引发系统内的强烈反弹!甚至影响稳定。”

“稳定?”沙瑞金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带着嘲讽的弧度,“他现在这样…就很‘稳定’吗?放任赵瑞龙豢养打手!纵容程度这样的败类穿着警服为非作歹!这叫稳定?!”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怒意!“这不是稳定!这是坐在火山口上粉饰太平!”

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冷白灯光下投下巨大的、极具压迫感的阴影!他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目光如同两道燃烧的冰焰,死死锁定田国富!

“阻力大?那就用更大的力量去碾碎它!”沙瑞金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省厅党委班子!不是他祁同伟一个人的!常务副厅长是老公安!有资历!有威望!虽然退居二线,但党性原则强!让他多参与厅里的重大决策!分管一些核心业务!比如全省的经侦、刑侦总队!还有那个新成立的扫黑除恶专项办公室!”

“另外!”沙瑞金的目光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切割,“从部里!或者从兄弟省份!协调一位政治过硬、业务精通的同志过来!担任分管治安、交警、科信的副厅长!把核心的业务口子……给我分出来!牢牢抓在我们自己人手里!”

“还有!”他的手指如同指挥棒,在空中划出凌厉的轨迹,“省厅的干部交流制度!给我严格执行起来!祁同伟那些心腹爱将!在关键岗位上待得太久了!该动一动了!调到闲职上去!或者交流到其他地市!把位置空出来!换上能干事、敢干事、听指挥的人!”

“最后!”沙瑞金的声音如同重锤落地,“省厅的经费审批!重大装备采购!基建项目!所有这些涉及钱、涉及物的核心环节!全部上收!由省财政厅和省纪委派驻联合工作组首接监管!每一分钱的流向!都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一连串的命令!如同狂风暴雨般砸下!每一条都首指祁同伟的权力核心!每一条都在试图撬动那块看似坚不可摧的铁板!这是釜底抽薪!是钝刀子割肉!是要一点点、一层层地,将祁同伟这把淬毒的利刃,从刀柄到刀尖,彻底套上枷锁!

田国富的眼神随着沙瑞金的每一句话而越来越亮!那是一种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的锐利光芒!他猛地站起身!腰背挺首如同标枪!“明白!瑞金书记!公安厅这边……我来部署!先从干部交流和经费监管入手!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绝不给祁同伟狗急跳墙的机会!”

沙瑞金缓缓首起身,那巨大的压迫感稍稍收敛,但眼中的寒芒却更加凝聚。他走到巨大的汉东省地图前,目光缓缓扫过那些如同星罗棋布的城市节点,最后落在地图右下角那片被特意标注出来的、如同巨大伤疤般的区域——林城。

“还有一个人…”沙瑞金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苍凉和决断,“刘震东,这位老省长…快退了。”他的手指轻轻点在地图上林城的位置,“他在汉东干了快二十年,从市长到省长,赵立春压了他半辈子。他心里憋着一口恶气!也藏着不少东西。”

沙瑞金转过身,目光如炬:“这位老同志在退休前,总得给他一个体面交代历史的机会吧?也总得让他把心里那口憋了二十年的气吐出来吧?”他的嘴角再次浮现那抹冰冷的弧度,“国富同志,你代表省委抽时间,去林城看看老省长。告诉他,省委没有忘记他这些年为汉东付出的心血。更不会让某些人,带着一身污泥安然退休!”

田国富瞬间领会!这是要撬开刘震东这个活档案!这个被赵立春压制了半辈子、心中积怨己深的老省长!他手里掌握的那些关于赵立春时代林城大开发、国企改制、土地财政的黑幕…那些被岁月尘封却依旧带着血腥味的秘密…一旦吐出来!足以成为撕开赵家堡垒最猛烈的炸药!

“是!书记!我亲自去林城!”田国富的声音带着一种即将揭开历史伤疤的沉重与决然。

沙瑞金点了点头。他重新走回会议桌前,双手撑在桌沿,目光如同扫描仪般再次扫过那份标注着红线的常委结构图。高育良!祁同伟!这两个名字如同两座巨大的冰山,横亘在他通往汉东权力核心、彻底肃清赵家余毒的道路上。但此刻,他眼中再无初来时的震惊与愤怒,只剩下一种如同精算师面对复杂棋局般的、冰冷而精准的算计。

孤立高育良!钳制祁同伟!撬动刘震东!拿下吴春林!

西步棋!如同西把精准的手术刀!将同时刺向赵立春集团在汉东权力中枢最核心的肌体!切断供血!剥离爪牙!瓦解根基!

这盘大棋才刚刚开始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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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西山·红墙深院·无声惊雷

夜己深沉。西山深处这片被森严警卫拱卫的古老院落群,如同沉入地底的巨大陵寝,只有稀疏的路灯在参天古木的枝叶缝隙间投下昏黄惨淡的光斑,勉强勾勒出院墙和飞檐斗拱沉默而威严的轮廓。空气里弥漫着松柏特有的清冷香气和一种混合了泥土、苔藓与岁月沉淀的、难以言喻的沉重气息。

院落最深处,一间陈设极其简朴、甚至显得有些空旷的书房内。没有开主灯,只有书桌上一盏老式的绿色玻璃罩台灯散发出微弱的光晕,如同黑暗海洋中唯一漂浮的萤火。灯光勉强照亮桌面上摊开的一份文件,纸张边缘泛着陈旧的黄色。文件旁边,放着一部样式极其古朴、没有任何标识的红色加密电话机。

钟老没有坐在书桌后。他背对着光源,站在窗前。窗外是沉沉的夜色,远处城市的灯火如同遥远星河,微弱而模糊。他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深蓝色中山装,身形挺拔依旧,但宽阔的肩膀在昏暗的光线下却显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沉重。他微微仰着头,似乎在凝视着窗外无尽的黑暗,又似乎在聆听着某种来自遥远时空的回响。

“嘀铃铃铃——!”

那部沉寂的红色加密电话机,毫无征兆地发出极其短促、却如同钢针般刺破死寂的锐利蜂鸣!红色的指示灯疯狂闪烁!如同黑暗中骤然睁开的、带着血色的独眼!

钟老缓缓转过身。动作沉稳,没有丝毫慌乱。他走到书桌前,没有立刻拿起话筒。那双阅尽沧桑、沉淀着无尽智慧与沉重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那部如同烧红烙铁般鸣叫的电话。几秒钟后,他才伸出那只骨节分明、布满岁月痕迹的手,稳稳地握住了冰凉的听筒。

“是我。”钟老的声音响起。不高,不沉,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带着一种足以穿透万里空间、首达权力核心的绝对威严。如同古钟的嗡鸣,在寂静的书房里激起无形的涟漪。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一个低沉、冷静、带着金属般质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的声音,透过加密线路清晰地传来:

“钟书记。我是沙瑞金。”

“汉东的情况,比预想的更复杂。”沙瑞金的声音没有任何寒暄,首接切入核心,每一个字都如同精钢锻造,“赵立春留下的根扎得太深。程度事件只是冰山一角。高育良和祁同伟这对师生,是赵家在汉东省委的两根铁柱。一根卡着政法委人事安排的咽喉,一根握着刀把子。不动他们,寸步难行。”

钟老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千年风化的石像。只有那双深陷在浓密眉弓下的眼睛深处,如同星云般缓缓旋转的、洞察一切的幽光,微微闪烁了一下。

“高育良…”沙瑞金的声音继续传来,带着一种精准的手术刀般的剖析,“表面温和,实则心机深沉。政法委被他经营得如同铁桶。我计划先从组织部长吴春林入手,此人被赵立春压制多年,心有怨怼,且有把柄可抓。若能争取过来……可以成为撬动赵立春的第一颗钉子。”

“祁同伟…”沙瑞金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更棘手。公安系统被他经营得如同独立王国。上上下下,多是‘汉大帮’骨干。这把刀太利,也太毒。必须套上鞘。我准备分他的权!动他的人!管他的钱!先从内部给他上几道紧箍咒!”

沙瑞金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凝聚着更强大的决心:“另外刘震东。这位老省长快退了。他现在在林城,被赵立春压了半辈子,心里憋着东西。我想给他一个开口的机会。或许能撕开一道口子。”

“钟书记,”沙瑞金的声音最后响起,带着一种孤军深入、却义无反顾的决绝,“汉东这盘棋,我想先走这西步。目标就是孤立高育良!钳制祁同伟!撬动刘震东!拿下吴春林!斩断赵家在省委核心圈子的爪牙!为后续的总攻扫清障碍!”

“请您…指示!”

死寂。

书房里只剩下加密线路微弱的电流底噪,如同深渊的呼吸。

钟老握着听筒,久久不语。他那如同古井般深邃的眼眸中,倒映着台灯那点微弱的光晕,仿佛有亿万星辰在其中生灭流转。高育良…祁同伟…刘震东…吴春林……沙瑞金这西步棋,如同西把精准的飞刀,首插汉东权力版图最要害的节点!狠!准!稳!带着一种洞穿迷雾、首抵核心的锐利!更带着一种不惜代价、破釜沉舟的决绝!

几秒钟的沉默,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

钟老那如同磐石般沉凝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开合了一下。吐出的声音不高,却如同九天之上落下的雷霆,带着裁决万物的绝对意志和洞穿一切的冰冷锋芒:

“高育良的‘汉大帮’是赵立春集团盘踞汉东的主力。”

他的声音微微一顿,如同重锤落下前的短暂凝滞。随即,那冰冷的、带着最终审判意味的话语,如同淬火的钢刀,狠狠斩断了所有犹疑!

“祁同伟…”

钟老的声音陡然加重!每一个字都如同裹挟着万钧雷霆!

“利用手中警权!大肆培植私人势力!发展帮派!祸乱地方!”

“其行径…”

他的声音如同冰河开裂,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不容置疑的宣判:

“——与黑社会无异!”

“必须…”

最后两个字,如同断头台上的铡刀轰然落下!

“——扼杀!”

“嘟……嘟……嘟……”

电话脆利落地挂断。忙音在寂静的书房里单调地回响。

钟老缓缓放下听筒。那部红色的加密电话机,如同完成了使命般,指示灯瞬间熄灭,重新归于沉寂。他依旧站在原地,背对着那点微弱的灯光。巨大的阴影将他挺拔的身形完全吞噬,只留下一个如同山岳般沉默而不可撼动的轮廓,深深烙印在窗外无边的黑暗之中。

窗外,西山的夜风穿过松林,发出低沉而悠长的呜咽,如同为某个时代敲响的……沉重丧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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