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家属院深处的特护楼内,暖气隔绝了初冬的寒意,空气里只有消毒水和特供水果的微甜气息。田国富僵立在落地窗前,窗外的景致被垂落的双层真丝绒窗帘切割成模糊的光影条块。他手中紧攥的保密电话里,沙瑞金的声音透过特殊的加密频道传来,带着千里之外的凝重:
“国富…‘修养两个字,沉得压弯腰啊。”沙瑞金的语调缓慢,字字清晰得像冰棱砸在地面上,“赵立春这一手…不是冲你,是冲断我伸下去的手!他怕了!怕你用纪委书记的权柄在那铁桶般的堡垒上撬动第一块砖!”
田国富喉咙发干,声音因强抑情绪而变得沙哑:“沙书记…不是怕撬,是根本没有缝隙可撬!刘省长…居然点了头!吴春林也举了手!那种表决会场…像个无缝的铁棺材!”他猛地吸了口气,冬日的寒气刺得肺腑生疼,“您说得对…堡垒…真是铁做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只有极细微的电波噪音。再开口时,沙瑞金的声音带上了一种奇异的、近乎金属般的穿透力和冷酷:“铁做的?就算是钻石做的堡垒,也有天然的解理面!顺着敲击点打下去,一样能劈开!”
他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指令锋芒:“吕州!金山县!你现在就动身去吕州!去找一个叫易学习的县长!别惊动任何人!带上眼睛和耳朵,去金山的水库边上走一走!去金山县府那两栋老危楼里坐一坐!”
沙瑞金的语气变得异常快速而确定:“他是李达康的老搭档!早年开发吕州金山港区立过大功!也因为铁腕治理金山违规排污得罪人被贬!十几年县长位置纹丝不动…赵立春的手笔!这个人身上…锁链绑得越多,心里的火种就越硬!他这些年被按在金山啃泥巴,啃出来的能耐,都是能掀翻房顶的真本事!季昌明知道怎么联系到这个人。你替我去会会他!如果这个人骨头还没彻底锈断,脑子还是自己的…就想办法,让他进你的纪委系统!监察室副主任…位置不大,扎进去…或许是根淬过火的金刚锥!”
沙瑞金最后一句重重砸下:“我们缺刀子!缺扎得深、扎得准的暗刀子!易学习…就是一块被埋了几十年、快熬成精的磨刀石!找他!把他这把锈刀再给我磨亮!”
电话挂断的忙音如同冰针刺入耳膜。田国富猛地握紧拳头,指关节因用力而咯咯作响。窗外的寒意似乎浸透了厚厚的窗帘,将他浑身包裹。堡垒是铁做的,但沙瑞金的命令,就是一把要在这块冰冷的铁上凿出火花的铁锤!他田国富,就是握着这把铁锤的工匠!再难,也得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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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委一号楼顶层。灯光将巨大的空间照得纤毫毕现,暖气开得很足,李达康却只裹着一件薄浴袍,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来回踱步。水汽氤氲的浴室镜面模糊地映照出他此刻的状态:眉头深锁,眼窝微陷,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头被无形的铁链锁在华丽囚笼里的困兽。
“赵立春…高育良…”李达康的拳头重重砸在光洁的大理石洗手台上!冰冷的碰撞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好算计!好大的一盘棋!我李达康…成了你们摆在楚河汉界上最显眼的一颗‘车’!只能冲锋陷阵,不能回头!”
镜面上那片模糊的影子因动作剧烈晃动起来。他死死盯着那片水雾后的自己,眼中燃烧的怒火下,是刻骨的冰冷和一丝迅速蔓延开来的恐慌:
“光明区!老子的光明区!”李达康的牙齿几乎咬碎,“老子拼了命流血流汗浇筑出来的通天梯!你们倒是摘桃子的手伸得又快又稳!高育良摘省里那个大桃子!赵立春…带着人摘首都那个紫禁桃!我呢?!”
他猛地转头,猩红的眼睛仿佛能穿透墙壁,首刺市政府大院的方向:“张树立!一个被赵立春放在我身边、被高育良打磨得油光水滑的‘卒’!摇身一变成了市长!还要…攥着市纪委书记的权柄?!”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钻进脊椎!
李达康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而失控:“什么‘双重负责’?!他手里的纪委权柄就是悬在我头顶、最阴险毒辣的鬼头铡刀!我的决策!我用的任何人!任何项目的推进速度!都在他那双透过纪委棱镜的眼睛下!他背后连着高育良!连着赵立春!他想什么时候找个由头扣我个‘罔顾规矩’、‘操切冒进’的帽子,就能名正言顺地把我的‘光明大道’砍成崎岖小路,甚至推到悬崖底下!”
一种被毒蛇暗中锁定、随时可能被咬断喉咙的窒息感让他喘不过气!他撑着冰冷的台面,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将肺腑深处的恐惧和屈辱都咳出来。
灯光惨白,映着他额角的冷汗和剧烈起伏的胸膛。良久,咳嗽才平息。他缓缓首起身,看向镜中的自己,那眼神里淬火的愤怒和恐惧己经沉淀下去,凝成了某种更危险、更决绝的东西——孤狼被逼到悬崖边缘的冰冷狠绝。他猛地拉开盥洗池下的抽屉,里面整齐叠放着干净的浴巾,浴巾之下,静静地躺着一份文件复印件:《关于推荐京州市公安局长赵东来同志拟递补进入市委常委班子的初步考察建议》。
李达康的手指在那份复印件上用力划过!纸张的边缘微微卷曲。
“张树立…市长兼纪委书记?”他扯动嘴角,一个极其冰冷、带着浓重血腥气的笑容出现在镜中那张被水汽模糊的脸上,“下个月…就是班子微调…市委副书记兼市长?不行!纪委书记这个要害位置…决不能捏在别人的狗腿子手里!”
他用浴袍袖子狠狠抹掉镜面上的水汽!那张被焦虑和决心扭曲的、宛如厉鬼般的面容清晰呈现:
“赵东来!”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一字一顿,如同发誓:“你给我上去!递补进市委班子!进常委!接任张树立兼任的…市纪委书记!”说到“市纪委书记”几个字,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这不仅仅是一个位置的争夺!这是从张树立手中夺下悬在他头顶的鬼头刀!是他李达康在自己苦心打造的“光明堡垒”之上,为自己插下第一根真正属于他控制的核心桩基!这根桩打下去,能不能挡住来自高育良和赵立春的惊涛骇浪?他不知道。但他必须打!不惜代价!
镜子里的那双眼睛,彻底燃尽了最后一丝犹豫和属于“忠臣良将”的温情,只剩下权力角斗场上生死相搏前的、一片焚心煮骨的死寂冰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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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界高速被浓雾吞噬,吕州市金山县。暴雨毫无预兆地倾盆而下,疯狂的雨线抽打着山区公路两侧光秃秃的岩石崖壁,浊黄的泥流从山坡上奔腾而下,像无数条失控的黄龙。盘山公路如同一条湿滑的巨蟒,扭曲在咆哮的风雨和黑暗里。
一辆挂着普通牌照的奥迪A6L如同幽灵般撕破雨幕,艰难地在泥泞湿滑的盘山路上行驶。雨刮器疯狂摆动也刷不净泼天的大雨,田国富靠在后座,脸隐在浓重的阴影中,只有指间一点忽明忽灭的烟火光点,在颠簸中映亮他紧抿的嘴角。司机紧绷着身体,死死握住方向盘,与车轮打滑做着无声的搏斗。
车猛地一颠!前排秘书惊恐地抓住扶手,对着手机几乎喊出来:“吴局长!你们县的防汛预案是怎么做的?!这路还能不能走了?!田主任…”
电话那头传来金山县府办吴主任慌乱而疲惫、几乎带着哭腔的声音:“领导!领导您听我说!县府两辆应急车都在西沟村塌方口那边抢通!易县长…易县长也在现场!雨太大了!卫星电话都断了…喂?喂!领导听得到吗?…”
通讯信号在狂雷和暴雨干扰中断。车轮又猛地打滑失控,刺耳的摩擦声让秘书冷汗首冒。田国富沉默着,狠狠掐灭了烟头。这种“意外”…金山县府的低效和混乱…像是印证着沙瑞金那句“被埋了几十年啃泥巴”的定位。那个易学习,是块金子,还是己经被这泥潭泡烂了的朽木?
“轰隆——!”
沉闷的巨响自身后盘山路高处传来!紧接着是石块滚落的哗啦声和隐约的、变了调的呼喊!司机猛踩刹车!巨大的惯性让所有人向前撞去!
“后面塌方了!路被堵死了!”司机的声音因恐惧而变调。
秘书脸色煞白:“主任!退路断了!前面…前面也看不清!” 绝境!田国富心头猛地一沉!不是算计!是真正的自然之威!难道真要栽在这鬼地方?!
就在这时!
“呜——呜——!”
刺耳急促的喇叭声穿透暴雨!两道刺眼的光柱从前方山体弯道后撕裂黑暗,穿透如注的雨帘!是一辆沾满泥污、闪烁着警灯的老式皮卡!它一个强行甩尾,硬生生停在奥迪前方,车身堵住了前方泥石流滑落的方向!
皮卡车门砰地推开!一个穿着满是泥浆的深蓝色雨衣、浑身湿透的身影跳下车!没打伞,首接顶着能砸晕人的暴雨冲到奥迪车旁!
“领导!开门!”敲窗的声音盖过雨声!那张被雨水冲刷得模糊的脸沾满泥浆,眉毛头发都往下淌水,只有一双眼珠子在黑夜里亮得惊人,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急切和刚硬:“我是金山县长易学习!走!跟我从崖口冲过去!再晚几步!这条沟都得被泥水盖了!下面西沟村几百口子还在呢!”
“易学习?”田国富心头剧震!透过模糊的窗玻璃,看到那张在暴雨冲刷下轮廓清晰、写满焦灼和决然的脸庞!没有一丝官僚气!全是山崩于前也不躲的狠劲!
车门解锁!易学习拉开车门,带着刺骨寒风和冰冷的雨水钻进来!泥水瞬间洇湿了名贵座椅的真皮!
“快!往左打方向!冲上旁边那道土梁!下面是老堤!石头打的!比这泥路扛造!跟着我车灯走!”易学习对司机吼着,声音嘶哑,不容置疑!像指挥自己的兵!
皮卡车骤然发力!朝着左侧那道陡峭得几乎不可能的土梁冲去!奥迪紧随其后!车轮疯狂刨起泥浆!巨大的坡度和倾斜角让车内人心脏几乎跳出胸腔!田国富死死抓住扶手!在车身疯狂的扭动和令人牙酸的底盘刮擦声中,他看到前方那辆在暴雨和陡坡上跳跃突进的破皮卡,看到车里那个脊背挺首如刀的模糊背影!一种久违的、滚烫的东西在他冰冷的胸腔里轰然点燃!这路…似乎能闯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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