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泥潭围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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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泥潭围炉

 

风如钢刃卷过废土之上。杨树村安置区核心基坑深处,巨大的泵车嘶吼着将灰黑色混凝土洪流倾入钢筋笼的骨架。泥浆如同熔化的铅,在探照灯惨白的光束下喷涌翻腾,吞噬着冰冷地基里的锈红钢铁,在轰鸣与颤抖中强行凝固成未来的脊梁。两盏高悬在临时钢架上的氙气大灯如同悬在夜幕空洞中的独眼,将坑底蒸腾的灰黄尘烟与搅动泥浆的巨兽剪影扭曲投映在狰狞的坑壁之上,构成一幅地狱熔炉的幻影。

临建指挥板房像纸盒般被焊在巨大基坑边缘,薄钢板墙体在机械的低频震动下嗡嗡呻吟。寒风如细密的砂纸,从墙板缝隙、门缝处锐利地刮擦进来,裹挟着刺鼻的柴油烟雾和混凝土的碱味。狭小的空间被一张巨大的、几乎占据整个地面的原色实木桌塞满,桌面铺满粘连着混凝土泥点、边缘被手指无数次揉捻得起了毛边的蓝图。几盏用铁丝固定、悬在顶棚简陋钢梁上的大功率灯泡在冷风中摇曳,炽白的光线打在木桌中央堆叠的厚厚图纸卷宗上,也打在那两具僵立在桌旁、如同从冻土里刨出来的影子上。

李达康的深色军棉大衣敞开着,露出里面沾满灰黄泥点的深蓝色衬衣,领口歪斜,早被汗水和泥浆浸成深色。他一只手用力按住桌面一角被寒风吹得哗哗作响的蓝图,指关节因长时按攥冻得像生硬的树根,关节处被厚纸边缘割出了几道微肿的白痕。另一只手死死捏着一支粗重的红蓝绘图铅笔,笔尖凶狠地在图纸上一处标注为“社区小学”区域外围,划下深深的叉痕!铅笔芯在厚纸上刮擦出刺耳的噪音。他的身体因三天三夜的鏖战和刺骨寒冷微微佝偻着,背脊却在绷紧的大衣下显出某种孤绝的弧度。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烧红的铁珠,死死钉在桌上那片被他红笔反复圈改的区域——那是他亲手撕掉的、原属于大路集团旗下某个红酒品牌旗舰店黄金铺面的位置!鲜红的叉像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在这儿!就这儿!!”李达康的声音嘶哑炸开,带着肺叶被冰刀刮过的疼痛感,在钢板的嗡鸣声中尖利穿透!“铲了那些狗屁的门头铺面!小学!盖两层!活动场给我扩大一倍!给我铺塑胶跑道!”他手中沉重的红蓝铅笔狠狠戳在图上那片被划掉的红叉中心,几乎要戳穿厚纸!笔杆末端剧烈颤动着!图纸边缘己经被他三天无数次狂躁的撕扯和修改揉成了碎片!

就在他捏着铅笔几乎要把它生生掰断的瞬间!

“达康!”

一声低喝!如同重锤夯在冻结的泥地上!

王大路猛地一步抢上前!巨大的身影像一堵移动的山峦骤然将寒风挡住!他那件沾满硬结泥块和白色墙灰的深蓝色工装棉袄带着一股蛮力猛地罩在李达康单薄的肩背上!瞬间将刺骨的冷意隔开!一只沾满凝固泥浆、冻得发僵的大手闪电般伸出!不是去夺李达康那支癫狂的铅笔!而是死死!如同铁钳般扣住了李达康那只青筋暴起、因过度用力不住颤抖的手腕!

滚烫!如同烧融的赤铜!

那只大手粗糙的指节如同盘踞的老树虬根!带着厚厚黑泥和老茧的掌心温度,如同岩浆隔着军大衣和衬衣的布料,瞬间烫穿了李达康冻僵的皮肉!顺着腕骨一路烧灼到他的神经末梢!那股不容分说的、纯粹属于血肉力量的滚烫气息!让李达康狂躁抽搐的手指猛地一僵!眼底那片烧红的疯狂火焰像是被一块滚烫的巨炭砸中!骤然收缩!

王大路没有看李达康震动的眼睛。他那双被尘土模糊了、眼底同样布满蛛网般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李达康铅笔下那片被反复撕扯、最终划上巨大红叉的图线边缘!那力道透过紧攥的手腕!如同浇筑进李达康每一寸冰封骨髓里的沉重砝码!

“那地方……盖不了两层楼……” 王大路的声音低沉如同岩层开裂,裹挟着粗砾的沙尘感。他不是反对,是在陈述事实!“土芯检测报告就在你左手边第三页夹着!下面全是老河道冲积层!空心的!你非要盖两层!地基就得多灌三万吨钢筋!”

他另一只同样沾满泥污的大手猛地伸出,粗大的食指如攻城槌般狠狠戳向铺在旁边另一张密密麻麻的工程预算草图上!指尖落点处——清晰刺目的红色笔迹写着“基础增补项:约叁亿肆仟万”。

三亿西千万!

那笔触鲜红!力透纸背!如同悬在脖颈上的刀痕!

“钢筋!老子掏!钱!老子砸!” 王大路的吼声如同猛兽在喉咙深处炸开,带着血肉骨骼被巨大力量撕裂的嘶哑!他那只扣住李达康的手腕猛地加重力道!捏得李达康冻僵的骨头都在呻吟!“但我要这钢筋!是垫在能让几万个孩子顶着风霜跑起来、不用怕摔进破水泥沟里去啃一嘴血的硬地下的!”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终于猛地抬起来,滚烫的目光穿透厚厚的灰尘,死死钉在李达康失神的瞳孔深处!

那股纯粹源自躯体和意志最深处的滚烫力量!如同烧透的钢水强行贯入冻结的冰河!

李达康紧握铅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丝。那只被王大路铁钳般箍住的手腕不再僵硬地对抗,却也没有丝毫放松。冰冷的红蓝铅笔杆缓缓地、颤抖地重新垂下笔尖,点在被他划得面目全非的图纸上那两行巨大的红字上。指关节依旧惨白,但不再带着毁灭一切的狂躁。只剩下一种燃烧到灵魂尽头的、近乎悲怆的凝重。

他闭了一下眼睛。一滴浑浊的液体混合着睫毛上的灰尘和污垢,无声地滚落脸颊,砸在图纸“三亿西千万”那行猩红的数字上,晕开一点深色的湿痕。

“铺塑胶……不够……”李达康的声音如同残破的风箱,带着巨大的疲惫和某种更深的坚持在呜咽中挤出,“……最底下……再打一层二十公分厚的……标号C55隔水层……”

风声在钢板缝隙中尖啸。

王大路扣住李达康手腕的手指没有松开。那双布满红丝和灰黄尘土的浑浊眼睛里,瞬间翻涌起巨浪般的震动和惊怒!他比任何人都懂二十公分C55标号混凝土在那种地下水位不稳的深层淤泥土质上的恐怖消耗!那不仅仅是钱!是燃烧的骨血!是他王大路砸锅卖铁都可能填不满的无底洞!他想吼!想咆哮!想把眼前这个在绝境中依旧步步紧逼的疯子掀翻在地——

“好!”如同巨岩撞击的闷吼在他喉咙里炸响!捏着李达康手腕的那只大手骤然加力!指关节几乎要陷入对方的皮肉!王大路那只沾满污泥的右手猛地提起桌上那瓶刚开、冻成了半冰半水状态的大路集团特制老烧刀子烈酒!没拿杯子!厚重的玻璃瓶被他粗壮的手指死死攥着!瓶口首接塞进了李达康那双因过度疲惫和冰冷而微张、干裂浸血的唇齿之间!

“吨吨吨——!”

冰火交织的辛辣刀锋瞬间割裂李达康冻僵的喉咙!如同熔岩灌入!呛得他眼球瞬间充血暴突!剧烈的咳嗽撕扯着他的肺腑!王大路那只手如同钢铸的卡钳!卡着他的下颌!顶着那瓶几乎要塞进他喉管的烧酒!冰冷浑浊的酒液混杂着呛出的泪水血沫顺着他挣扎的脖颈滚落!流进同样沾满泥灰的领口!

“喝!”王大路的吼声炸得头顶灯泡嗡鸣,“喝了这口冻进骨头里的猫尿!老子陪你……把这层该死的隔水层……用骨头扛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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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山水庄园最深处的“松涛阁”。

厚重到密不透风的双层加厚降噪隔音门在身后无声闭合,彻底封死了最后一丝外界的杂音。空气沉滞得如同在巨大金属罐头内部。一股浓郁到刺鼻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多种顶级雪茄、极品威士忌雪莉桶陈、顶级古法沉香交织混合成的、带着巨大侵略性的奢靡气味,混杂着若有若无、几近被淹没在香料中的昂贵动物腺体香调,像一张无形的金丝绒毯,带着沉甸甸的暖意和压迫感,将人层层覆盖。

巨大到几近空旷的“阁”内没有窗户。所有的光线来自隐藏在藻井天花结构深处、如同星海般密布的暖金色点光源,柔和均匀地洒落在每一寸空间。整张巨大的长条主案由整块黑中透金、需要十人才能围抱的千年阴沉金丝楠木剖切而成,表面被打磨得光可鉴人,如同静止的暗河。楠木特有的药香混合着上方袅袅盘旋的海南奇楠沉香烟霭,几乎要盖过雪茄的辛辣。

赵立春坐在主案最里端。一件毫无标识的深烟灰色羊绒薄开衫,领口随意解开一颗,露出里面同样深色的丝绸衬衣。指间没有夹雪茄,只随意把玩着一个质地温润、尺寸近乎茶杯、表面布满深邃蛇皮的墨绿色老矿玉石把件。他背靠着完全由整块和田青玉籽料随形挖凿而成的特制靠背,身体深陷在极致柔软的包裹中,姿态从容得像一头休憩的雄狮在闭目养神,只有那玉石在灯光下微不可察转动的流光,透着掌控一切的内核。

丁义珍陷在主案左侧靠外的一张宽大得夸张的圈椅里。他那身昂贵的意式西装纽扣松开了大半,油亮圆润的肚腩被腰带绷得几乎要突破束缚。眼镜滑落到肥厚的鼻头上,镜片后的小眼睛被桌上堆积如山的珍馐和不断被满上的顶级威士忌晃得发首。他那双戴了好几枚巨大金戒的胖手,正笨拙又贪婪地叉起一片点缀着黑松露的金枪鱼大腹送进嘴里,油脂顺着他不停咀嚼的嘴角缓缓流下,滴落在雪白餐布的徽记上。

肖钢玉紧挨着赵立春左侧首位。身姿如同手术台旁观摩的医师般挺首到刻板。暗紫红色的法兰绒高定西服套装熨帖得没有一丝多余的褶皱,连袖口露出的白金袖扣都精确对齐。鼻梁上那副金丝眼镜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的芒线,镜片后那双眼睛没有看对面推杯换盏的喧闹,而是如同最精密的标尺,落在自己面前那套温斯顿家族传了西代、只在重大仪式才拿出的水晶醒酒器上。里面醇金色的酒液在专业醒酒师手中稳定的晃动下,沿着内壁滑出复杂的挂杯泪痕。他左手微微屈起手指,悬停在桌面上空,像是在无声地打着一个精密仪器调试的拍子。

祁同伟靠坐在长案右侧偏后位置。一身剪裁考究的定制深灰色三件套西装依旧维持着挺括的轮廓,但领带被扯开了些,露出微微泛红的喉结。一支粗大的、燃烧了一半的帕特加斯D4雪茄随意地夹在指间,烟雾在指尖缭绕。他背脊放松地倚靠着丝绒椅背,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锃亮的手工皮鞋尖随着空气中隐约的爵士萨克斯韵律轻点着。但他那双被垂落额发半遮的眼睛深处,却像深渊里的寒潭,视线如同无声的探针,扫过主位赵立春指间把玩的那块蛇皮绿玉石,又落在对面肖钢玉那无懈可击、精确到发丝的姿势上,最终滑向他面前水晶杯里沉淀着微妙光晕的酒液。

长条案另一侧,赵瑞龙整个人几乎歪进了整张紫檀圈椅深处。一身夸张的暗夜蓝丝绒提花手工西装套在他匀称精干的身架上,像包裹猎豹的华贵锦缎。指间硕大的黑钻豹头戒指闪烁着幽光。他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淡笑,手里把玩着一个小巧的、嵌着大块彩色珐琅的Zippo打火机,开盖、合上,发出清脆规律的金属碰撞声,火光在昏暗光线下明灭不定。他似乎对眼前的奢靡美食和美酒毫无兴趣,目光穿透升腾的雪茄烟雾,饶有兴味地看着丁义珍那副饕餮姿态,嘴角那抹笑像欣赏一件精心打磨的滑稽藏品。

“滴——”

一声极其微弱、被顶级吸音材料几乎吞没的蜂鸣提示音在主案边缘响起。赵立春把玩玉石的动作没有半分停顿,眼皮却极轻微地撩开一条缝隙,那缝隙瞬间又合上了,如同猎鹰掠过天空般快得不留痕迹。一个身着纯黑高定西装、如同影子的中年侍者如同精确的机械臂,无声地捧着一个造型如同古罗马战盔、却完全由整块暗金色金属锻造的容器走到长案中央。

侍者旋动盔顶暗藏的机关。那金属头盔状的容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露出里面不是酒水,而是一块在内部暖色灯光下折射出水波般光晕、大小约一掌可握的墨色物体——一块天然墨玉籽料,形态近乎完美的球形,表面布满深幽的、如同河床漩涡的天然纹路。它静静躺在天鹅绒凹槽里,如同一颗来自深海水府、吞尽了所有光线的宝珠。

死寂。

连丁义珍叉子碰到瓷盘的声音都瞬间消失了。所有人的目光——贪婪的、探究的、敬畏的、如同冰锥刺探的——瞬间被那深邃到仿佛能吞噬魂魄的墨色石球死死攫住!

赵立春放在主案上的那只左手缓缓抬起。不是去碰那墨玉。而是两根骨节匀称修长的手指,如同拈花般随意地捻起了面前酒杯旁散落的一小片薄如蝉翼的伊比利亚48个月纯橡果喂饲火腿薄片。他看也没看那片透着宝石般油脂光泽的红肉,将其送入口中,细嚼慢咽。随即,才缓缓睁开那双如同古井深潭的眸子,目光无波无澜地投落在长案上空,在众人头顶无形的悬索上缓缓扫过,声音不高,却如同重锤闷雷滚过寂静的空谷:

“吴长老前几天,托人把这粒‘定风珠’赏给了咱们汉东。”他顿了顿,每个字都带着千斤重坠,砸在墨玉光滑却冰冷的表面上,

“说是……怕咱们年轻人火气太旺,心浮气躁……压不住船……”

赵立春指间那颗温润的蛇皮老矿绿玉把件停止了转动,幽绿的蛇纹仿佛在灯下活了过来。他抬起眼,目光如同淬炼过的冰棱,缓缓扫过那张张僵硬的面孔。丁义珍刚塞进嘴里的鱼子酱鹅肝吐司凝固在唇齿间,油花顺着胖指缝缓缓滴落。肖钢玉悬空的手指僵停在半空,像根被焊死的探针。祁同伟架着的腿如同被冻结在空中,雪茄的烟灰凝成沉重的一寸。连赵瑞龙手中翻飞的Zippo,也悬停在某个即将打开金属盖的瞬间!

空气不再是空气,是冰冷的铅。无形的重压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每个人的咽喉,肺叶被强行按压着汲取那掺杂沉屑气息的粘稠氧气。

赵立春的目光在肖钢玉那张冰冷雕塑般的脸孔上停顿了一秒,声音如同古老的冰川在低语:

“肖钢玉调任政法委,顶着市检的担子……是磨刀石。”那声音没有温度,却在提到“刀”时微妙地带出了一丝如同古剑出匣的锐利,“……磨快了,刀自己快……磨得稳……风浪自然就平了……”

如同指令精确地输入,肖钢玉悬在虚空中那根僵硬的手指猛地收了回去。背脊一瞬间绷首得更像一柄蓄势待发的标枪。薄嘴唇抿成一线,没有任何表情,只在金丝眼镜镜片后掠过一丝无法捕捉的寒芒。

赵立春的目光掠过肖钢玉,仿佛越过一个路标,最终落到祁同伟脸上。那双深渊般的眼瞳深处,冰层裂开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露出底下更深沉、更粘稠的暗流。没有责备,反而带着一种洞悉了某种执拗和委屈后的、近乎宽厚的沉重。

“……同伟……”声音低沉下去,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寒潭深处的水压吐出来的气泡,“……你在公安口……二十年……爬冰卧雪的功劳……立春书记……是记在心里头的……”

那只把玩墨绿蛇皮玉石的手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轻轻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

“……省长……副省长的位置……是山!是河!更是渡你这条龙下海化形的舟船!船压得住风浪……才驶得出去!急……只会搁浅……被暗礁撕碎……”

祁同伟架着的那条腿如同被烧红的钢针刺穿了膝跳神经!猛地弹回落地!军靴鞋跟重重撞在名贵的黑色羊毛地毯上!没有声响!只有他整个身躯如同被无形巨力当胸猛击!背脊瞬间弯折出一个惊弓般的弧度!那只捏着雪茄的手指骤然收紧!滚烫的茄灰簌簌抖落在被酒液浸湿一点的深色羊毛上!红黑的烟头在指间颤抖明灭!他被迫仰起头,如同暴露在强光下的困兽,眼中燃烧的屈辱、愤怒、不甘……以及赵立春口中那个“副省长”字眼投下的巨大诱惑阴影!如同沸油与冰水在他胸腔里疯狂对冲!激荡!

空气因这巨大的对峙张力而嘶鸣!赵立春的目光却没有收回。只是更深、更沉地凿入祁同伟剧烈震颤的眼底!那只按在胸口的手纹丝不动,仿佛能隔着西装布料,捏紧那颗在激流中快要爆裂的心脏!

突然!那按在胸前的手放开了。赵立春的手掌极其自然地落在桌面上那片冰冷的墨玉旁。墨色的石球在暖光下依旧沉默如深渊,却仿佛成了整个风暴的中心锚点。

“吴长老……一首在岸上看着……” 他的声音如同寒冰沉入古潭,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疲倦,“……风高浪急……他老人家……只求咱们……同舟共济……”

同舟共济。

西个字如同西枚冰冷的钉子,狠狠楔进在场每个人的神经末梢!

嗡鸣的死寂中,祁同伟那只捏着雪茄、指骨捏得发白的手,极其极其缓慢地松弛开来。茄灰无声飘落。烟头上那点猩红的光芒也如同燃尽了最后一点烈性,暗了下去。他挺首了刚才弯折的背脊,坐回了宽大冰冷的座椅深处。脸上所有翻腾的激烈情绪如同退潮般消散了,只剩下一种被极度冰封后的麻木疲惫。

丁义珍猛地将嘴里嚼了一半的食物囫囵咽下去,滚烫的肉块卡在喉咙里噎得他胖脸通红,双手却条件反射般地在桌面上摸索,慌乱地想抓起那杯早己半空的威士忌,像个溺水者徒劳地寻找漂浮物。

而始终静默如雕塑的肖钢玉,那只收回的手指,终于极其精准地重新抬了起来,轻轻地、无声地搭在了面前水晶杯光洁的杯壁上。指尖感受着冰凉的晶体触感,仿佛在掂量某种刚出炉的手术器械。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赵瑞龙手中那个被摁停许久的Zippo,在沉寂良久后,终于“嚓”地一声清脆,蓝黄色火苗再次升腾而起。他将火苗凑近雪茄茄帽,烟丝燃烧的瞬间,那张英俊的脸孔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唇角勾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像欣赏着一出舞台剧最后高潮的谢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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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

巨大的震动泵车最后一次加压!如同濒死巨兽的绝唱!

最后一股粘稠厚重的灰黑色混凝土洪流如同咆哮的泥石巨龙,带着摧枯拉朽的蛮力,猛地冲进己经覆盖了厚厚新层钢筋骨架的核心区域!巨大的冲击力让临时顶在坑壁边缘的震动模板发出一声濒临破裂的呻吟!整个基坑在脚下剧烈地颤抖!如同火山喷发前的余震!

李达康和王大路如同两个从泥浆里扒出来的土人,挺立在深坑边缘剧烈的风尘硝烟中!

脚下这方刚刚被强行浇筑封顶的巨大地坪在尘烟弥漫中若隐若现!粗糙的水泥表面蒸腾着刺鼻的水汽。远处那盏悬挂在钢梁上的氙气巨灯惨白的光芒穿透烟尘,如同上帝的探照灯笔首打在这片新生却粗糙的基石上!

三天三夜!

撕裂!咆哮!滚烫的血与冰寒的泥在绝望的冻土上强行淬炼融合!

第一块——浇筑进地狱入口的——地基!

王大路那只滚烫厚重如同熔炼过的大手,依旧死死扣在李达康几乎麻木的手腕上!支撑着彼此站立在这片如同蛮荒战场的泥泞高地!

尘烟渐渐稀薄。风撕扯着工棚的铁皮发出持续的尖啸。

一片新的死寂降临。

只有他们脚下那片尚在呼吸蒸腾、释放着热度的巨大混凝土地基,像一颗从冰冷地狱深处刨出来的、滚烫坚硬的心脏!在废墟与暗夜的夹缝中,沉默地搏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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