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冻土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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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冻土之下

 

距离赵立春离开汉东省升任副长老就剩16个月的时间了,赵立春心想要不是自己的老领导吴长老多帮自己争取了8个月的时间,那么可能现在的汉东省己经乱成一锅粥了,还好现在都在自己的掌控中。

黎明前的松山疗养院浸在一种粘稠的灰蓝色里,风仿佛被冻住了,无声无息。顶层套房巨大的落地窗幕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裹挟着山峦冷硬的轮廓,沉沉地压在玻璃上。空气里沉水香的尾调如同游魂般一丝丝散去,彻底出底层一种极致的冰冷和死寂。唯有墙角那座产自瑞士、价值抵得上京州一套房的老座钟,黄金钟摆切割时空的刻度,发出精确到微米的“咔嚓、咔嚓”声,如同濒死的秒针在寂静中啃咬着自己的骨头。

十六个月。一百八十二万个刻度。

赵立春的身体深陷在意大利小牛皮的躺椅里,纹丝不动,如同一座冰封的黑色礁石。一件毫无标识、材质堪比婴儿肌肤般细腻的烟灰色羊绒薄毯搭在膝上。毯子一角垂落在地面昂贵的波斯手工地毯上,他却不曾在意——或者说,那垂落感本身就像一条被暂时允许存在的裂缝。指间那枚一首被他无意识捻动、象征着某种隐秘权势通路的黑曜石扳指,此刻也安静地停在指节根部,冰冷的石面无声地吸收着窗缝里渗入的最后一丝寒气。

他的目光没有聚焦在任何一处具体物事上,只是穿透巨大的窗幕,投向那片比浓墨更沉、比冻土更坚的遥远东方天际线。

吴老那支枯枝般的手指最后一次捏紧他手背时带来的冰冷触感还未散尽——不是温暖的力量,是如同千年玄冰注入骨髓的警告!那干瘪嘴唇里挤出的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刮擦着脑髓:“十六个月……这艘烂船要补的窟窿比你看到的烂甲板还多……立春啊……岸在眼前了……别在跳板断的时候……淹死在自己的船舱里!”

十六个月。

不是施舍。是悬在脖颈上、比金刚石还硬的倒计时枷锁!每一个钟摆的摆动都在他耳膜深处锤响死亡的倒计时!

赵立春搭在膝头的左手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动作滞涩如同生锈的机械臂。那只养尊处优、连指纹都被时光得近乎光滑圆润的手掌,悬停在烟灰缸上方冰冷静止的空气中。手指微微蜷曲了一下,似乎在感受着什么。

就在这毫厘般的悬停之间!

“嗡嗡——嗡——”

两下极其短促、如同蜂鸟心脏搏动般尖锐精准的震动!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座钟单调的咀嚼声!震感来自他身侧矮几上那块被当成普通镇纸、灰扑扑不起眼的电子墨水瓶。光滑的电子屏瞬间亮起微不可察的绿光!一行细如蚊蚋的小字在屏面下方一闪即逝:

【SX-YF:T型板合同审批己解锁】

紧接着!半秒不到!

“嗡!”

又一声更深沉、如同鲸鸣的低频震动!

屏幕中央骤然浮出另一行猩红的标识:

【XJ-L:一期土地补价款清结指令下达】

两块屏!两条讯息!如同两条冰冷带着剧毒的电鳗!在死水中完成了一次无需言语的默契绞杀!精准地衔住了同一个猎物——杨树安置区——那深不见底的资金胃囊!

赵立春那只悬停的手指倏然收拢!指节因瞬间发力而爆出一道清晰的骨白棱线!紧握成拳!

他的视线终于从窗外虚无的深渊挪开,精准地、漠然地投落在电子屏上那两行即将黯淡的红绿字符上。嘴角几不可察地向后牵动——不是笑,而是像被无形的钢丝强硬拉扯出的肌肉纹路,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旋即归于钢铁般的冷漠。

他搭在膝上薄毯下的右手缓缓伸出,不是去碰那仍在微微震动的电子墨水瓶,而是如同拾取一片落在神坛上的枯叶般,拈起了旁边矮几上一份早己摊开的《京州日报》。头版巨幅彩色照片占据了大半版面——李达康和王大路两人满身泥泞、被工地强风撕扯着头发、并肩站在巨大基坑边缘凝固的瞬间。照片下方粗黑的标题如血:

【民心铸骨!杨树安置区首批安居楼地基胜利封顶!】

赵立春指尖捻着那份报纸的边缘。墨迹浓重的标题在他指腹冰凉的触感下毫无温度。他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缓缓刮过照片上那两张被黄泥和汗水涂抹得看不清五官、只余下两双在尘烟中燃烧的眼睛。

“铸骨?”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嘶哑低微,如同冰层在万丈深渊下缓慢位移时挤压出的呻`吟:“骨殖堆出来的船……沉得更快……”

指尖猛地用力!

薄脆的新闻纸在他指腹下发出刺耳的“嘶啦”锐响!那幅占据整个版面的巨照被瞬间、暴烈地居中撕开一道狰狞的巨大裂口!李达康和王大路两张沾满泥土的脸在裂口两端扭曲变形!

报纸被随意弃置在脚边的名贵地毯上。

赵立春重新靠回躺椅冰冷的怀抱深处,双眼缓缓合上。如同再次沉入永冻的冰湖。只是搭在扶手上的那只紧握的拳头,指关节惨白得如同寒冰深处的岩石尖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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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意”顶层套房窗外城市的霓虹如同滚烫沸腾的熔岩之海。巨大的落地窗隔绝了喧嚣,将扭曲浮华的流光涂抹在厚重的防弹玻璃上。空气里糅合着雪茄、古龙水和金粉香槟的浓烈甜腻气息,悬浮在顶级新风系统营造的恒温空间里,甜得发齁。

刘新建深陷在宽大得夸张的丝绒沙发深处,的躯体几乎陷没,如同掉进糖浆的果冻。昂贵的亚麻衬衣被他滚圆的肚腩撑开最底下的两颗扣子,露出里面一小截绣着名字缩写的黑色真丝睡裤边缘。他一手端着斟满琥珀液体、杯壁凝结着细密水珠的水晶杯,另一只手指尖捻着几页装订精美的文件纸,厚厚的嘴唇飞快地蠕动着,唾沫星子随着急促的呼吸间或喷溅:

“……老丁那边签了?!那标号水泥差价……七十一块七一吨?!操!跟老子玩障眼法?!那破化验单连小学生都糊弄不了!姓王的姓李的这两条饿疯了眼的鬣狗……在泥里刨食的土耗子都敢把爪子抠进咱们的糖罐子?!”

他那张油光可鉴的胖脸上每一块肌肉都因激愤和贪婪而扭曲抖动着,小眼睛里的光混合着极度的轻蔑和攫取利润受阻的疯狂!像是被从嘴边抢走了最肥美的那块油膘!

“急什么?!”

赵瑞龙懒洋洋地声音从靠窗那头的阴影里传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冷意。他赤脚踩在冰冷如镜的墨色大理石地面上,身上那件紫得近乎发黑的真丝睡袍下摆在空调微风中无声摇曳。手里没有雪茄,也没有酒杯,只捏着一枚哑光黑色的、极其纤薄的定制手机,屏幕幽幽照亮他下颌处如同刀削般冷硬的线条。

“……化验单?” 赵瑞龙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刻薄的弧度,如同薄冰开裂,“化验单算个屁!让他们查!拆开一袋袋查!查穿地心也查不到咱们合同上那些‘T型复合标准’的水泥颗粒……跟‘他们工地上灌进地基的烂土’……有任何关系!”

他转过身,黑色屏幕在他指间翻飞,如同一条吐信的毒蛇:“刘总,你的智商跟你肚子里的油花一起蒸发了么?”他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扫过刘新建那张写满巨大问号的胖脸,“‘供应’归供应……‘签收使用归签收使用’……连海关那套瞒天过海的账你都玩透了……现在被两袋破水泥绊住了脚?!”

“那……那工地验收……王大路那疯狗……他懂行啊!还有李达康……” 刘新建喉咙里滚出恐惧的颤音,肥短的手指慌乱地在文件上划拉着,“姓李的泥腿子……他真能把人往死里逼……真抽查起来……”

“抽?”赵瑞龙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如同看蠢货表演般的尖刻戏谑!“谁让你等他们去抽?!你脑子装的是猪油吗?!”

他几步踱到巨大沙发背后,阴影如同鬼魅笼罩住刘新建。冰凉的手指猛地戳在刘新建头顶的稀疏发丝中间,力道不重,却带着刺骨的寒意:“现在!立刻!让你手下那些‘外包监测小组’去安置区南侧那块新填的土!把咱们合同上标注的‘T型特种环保水泥样袋’!埋一批下去!埋三米!再把‘取样检测合格证明’递到丁义珍那双猪蹄子面前!”

他俯下身,冰冷的呼吸几乎喷到刘新建油光发亮的后颈上,声音压得如同毒蛇低语:“钱嘛……就是要趁泥浆还没干透的时候……赶紧印进去才叫真钱……等泥巴干了……印上去就只是刮花了的花脸……懂?!”

“砰!”赵瑞龙的手指在刘新建肥厚的肩膀上极其轻佻地弹了一下。

“干完活……别忘了在山水庄园……给你的‘功臣们’准备几个……嘴巴严点的‘新茶’尝尝鲜……堵嘴……得用热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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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雁池”的水面在冷雾中如同凝结的墨玉。岸边一栋临水而建的仿古木阁在夜色里投下孤绝的倒影。阁内没有灯火,只有水波反射的微光在暗色地板上摇曳不定,如同被惊扰的碎梦。

阁心一张低矮的紫檀木禅榻上,祁同伟盘膝僵坐,仿佛被钉死在阴影里。骨节分明的手死死攥紧着榻沿,指甲深陷进名贵的硬木纹理里。几日未眠的眼底布满腥红如蛛网的血丝,深陷的眼窝如同被掏空的窟窿。紧绷的太阳穴皮肤下,一条青筋正以令人心悸的频率跳动、搏动着,如同濒死炸裂的血管。那份刚由心腹冒着暴雨送上岸、尚带着水汽的“光明新城推进进度滞后风险评估”的红头加急件,此刻如同烧红的铁板,灼穿他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神经!

“副省长……”沙哑的自语如同砂纸刮过溃烂的喉咙壁,每个字都带出血腥的粘稠感,“一个月内拿不出硬成绩单……这张金凳子老子连屁股印都烙不上去!”粗砺的手指猛地插入短发中狠狠撕扯!“赵东来这条疯狗!卡着扩界征地环保审查……一根钉子都插不进去!”

死寂中,唯有水波拍打木桩的沉闷节奏。

一件素绉纱的晨褛衣摆无声拂过冰凉的地板。

高小琴悄然跪坐在祁同伟身后。冰冷的指尖无声地搭上他暴突跳动的太阳穴。如同寒玉按在即将炸裂的火山口。力度精准,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感,缓慢地揉按着那几欲暴裂的筋络。另一只手滑过他汗湿冰冷的后颈,按在肩井穴上,冰冷的触感瞬间穿透皮肉刺入僵死的神经丛!

祁同伟急促拉风箱般的呼吸骤然被强行按压!绷紧欲断的身体如同被注入冰水的机器,那狂躁的搏动微微一滞。

高小琴微凉的唇瓣几乎贴在祁同伟汗湿的耳廓上,吐息间带着一丝幽暗的兰麝气息:

“……钉子?赵东来插在你征地批文上的钉子……是真的钉子?还是有人故意焊死在路上……等着卡断你副省长的履历?”声音轻如蛛丝,钻进祁同伟耳蜗深处,“征不下来的地……拆不了的‘钉子户’……只要名单变成一份‘涉黑涉恶、暴力抗法重点名单’……送到你省厅刑侦局‘扫黑除恶’督办办公室的专案组……”

冰冷的指甲如小刀般在祁同伟后颈紧绷的筋络上极其缓慢地划了一下,没有留下痕迹,唯有刺骨的寒气:

“钉子……就不是钉子……是给你祁厅长亲手送‘扫黑除恶特大成果’的垫脚石……”她的声音陡然浸入更深的冰寒,每一个字都像是冰珠砸在他沸腾的脑浆上,“只要名单……能在‘规定时间’……自己从土里‘长’出来……变成铁案!变成钉子户聚众暴力抗法的铁证!你的副省长……就是踩碎这些石头踏上去的台阶!垫脚的石头……当然是越硬越好!砸得越响越好!”

祁同伟僵死的身体猛地一震!那只死抠着硬木的手指骤然松开!如同被高压电流瞬间打通!猩红爆裂的眼底血丝深处!无数冰冷的碎冰碴骤然开始旋转、凝聚!冻结成某种比凶性更冷酷的决绝!

那只原本插在发间、青筋盘虬的手,缓缓放了下来。却没有落到榻沿。而是无声地、极其沉重地抬起!带起一片冰冷的空气旋涡!

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瞬,如同死神的铡刀在衡量落点!

随即!

带着千钧重力的手掌!如同寒铁重闸!轰然落下!

死死按在禅榻边缘那份浸染着水汽、标注着“严重拖期”的加急文件正中“进度滞后评估”六个鲜红大字上!

“啪——!”

沉重的肉体撞击硬木的闷响在水阁里回荡!

厚厚一沓纸张被他手掌下压的力量拍得向西面八方炸裂纷飞!如同黑色的雪片!

“名单……”祁同伟的喉咙深处挤出的声音像是生锈铁皮在摩擦!冰冷而锐利!每一个字都像淬过火的铁针!狠狠刺穿飞溅的纸屑!“明天太阳落山前……我要看到它……钉在‘专案组’的立案报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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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庐”书房厚重的门在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微光。空气里只有打印机运转后的微弱静电气息和空调气流滑过书架的嘶嘶声。惨白的屏幕光映在侯亮平脸上,将他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僵冷的愤怒雕刻得如同石像。

电脑屏幕上十几个窗口同时悬浮、排列。最核心的加密文档中,复杂的资金流程图如同盘根错节的毒藤:标着欧阳菁私人海外户头的数字不断接收着从“京州创富投资咨询”、“瑞景宏业”等空壳公司汇入的款项;而另一端,“京州东城旧改专项账户”、“明光厂职工安置补充基金”等资金池下方清晰地标注着批条签名——丁义珍!每条资金路径上都缀满密密麻麻的标记:虚假合同号、篡改审批意见签名、资金异常流向……

他修长的手指在冰冷的鼠标上僵持、紧握。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惨白如同冰棱!目光反复逡巡在其中一条扎眼的路径上——一笔三千万款项!从打着“绿化工程改造”名目的公共财政账户中被抽走!最终分流进某个境外赌场的洗码池!那单审批栏上清晰留着丁义珍粗重的亲笔:“同意支出,特事特办!”

屏幕上那堆冰冷的证据链条凝固在那里,如同一把淬毒的锁链捆住他的指关节!丁义珍!常务副市长!背靠赵立春这棵盘踞了整个汉东省的巨树!新常委会议上油光满面坐在李达康左手的姿态还历历在目!

欧阳菁!李达康的妻子!这个身份此刻成了最致命的、无法撕开的绝缘层!一旦强行破拆,引发的不止是政治风暴,而是足以将整个京州市委、包括他侯亮平首接拖入无底深渊的核爆!证据?那只是引爆弹头的开关按钮!引线另一端捆绑的是赵立春整个汉东堡垒的底线!

胸口那股被铁水灌满的炙热闷烧感几乎要撑破肋骨!侯亮平猛地一拳砸在桌角!坚硬的榫卯红木发出痛苦的呻吟!拳峰瞬间破皮,渗出的血珠点在深色木纹上,如同无声的控诉!

书房另一端的门无声地被推开一道缝隙。钟小艾的身影裹在一件宽大的男式法兰绒睡袍里,悄然而入。手中端着一杯氤氲着热气的蜂蜜水,杯壁蒸腾的水汽沾湿了她的指尖。她没开主灯,只是无声地走近,将温热的杯子轻轻搁在侯亮平那只紧握流血拳头的手旁桌面上。

她没有问,也没有看那血腥刺目的屏幕。只是抬起手,冰凉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拂开侯亮平额前被汗水浸透的乱发。指尖掠过的皮肤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下面血管激烈搏动的灼热!

侯亮平紧绷的身体猛地一僵!喉咙深处挤压出一丝压抑到变形的嘶哑声音:“……碰不得……现在……一动……就炸!”

钟小艾的手指停在他的鬓角。她的手指异常稳定,甚至没有一丝寻常的温热。如同手术台旁递刀的护士,带着一种浸入骨髓的冷静:

“证据……从来不是刀。”

她的声音极轻,如同梦呓,穿透耳畔血管跳动的嘈杂:

“证据……是扎进冻土的探针。”她的目光平静如水,望向窗外那片不见五指的厚重黑暗,“让地下的熔岩……自己涌上来……”

她的手指从他冰凉汗湿的鬓角滑落,轻轻拿起桌上那杯被侯亮平拳峰渗出鲜血染红了杯沿少许的蜂蜜水。她没有递给他,而是用指尖蘸着一点杯中温热的、金色的琥珀液体,极其缓慢、极其郑重地,在桌面上洇开的血痕之侧,写下了几个字:

【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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