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疾风夜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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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疾风夜宴

 

京州市委常委会议室墨色的云层沉甸甸地压在玻璃幕墙之外,如浸透了脏污油脂的巨大毡布。天光被无情地吞噬,下午两点刚过,室内己不得不亮起惨白的顶灯,光线像冰冷的钢水泼洒在巨大的U型红木会议桌坚硬光滑的表面上,反射出金属棺材般的寒光。窗外,初秋的风突然变得暴戾,裹挟着第一场寒潮提前抵达的腥气,狠狠撞在高层建筑的幕墙上,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尖啸。几片被风暴力撕扯下来的树叶,如同挣扎的尸体碎片,在窗外混沌的光影中疯狂打着旋儿,最后“啪!”地一声糊在某块巨大的钢化玻璃上,叶脉的脉络瞬间被挤压得扭曲变形,清晰可见,随即又被狂暴的风雨冲刷成模糊的污痕。雨水开始砸落,起初是沉闷零星的鼓点,顷刻间便密集成震耳欲聋的喧嚣!雨水在幕墙上拉伸出无数道惨白扭曲的泪痕,倒映进会议室内,将每个人的脸割裂得支离破碎。

沉闷的、夹杂着皮革摩擦与文件翻动声的会议室内,李达康最后一个走进。他没有穿西装外套,只着一件质感挺括的白衬衫,最顶端的扣子紧紧锁着喉结,一条藏青斜纹领带打得锋利如刀,勒得颈动脉微微隆起。他落座的瞬间,椅腿划过昂贵吸音地毯发出短促沉闷的“嗤”声,像刀锋出鞘。没有废话,没有任何缓冲的开场白,那双深陷在眉弓下的眼睛像两颗刚从冻土里挖出的、淬过火的黑曜石,冰冷、坚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寒芒,瞬间扫过围坐在U型会议桌旁每一个人的脸!

市长张树立脸色灰暗,坐在李达康右手最近的位置,花白的鬓角被顶灯照得有些凌乱,一只布满老人斑的手死死按在面前摊开的一本厚厚的、却明显没被翻开几页的会议纪要上,指关节用力得发白。纪委书记易学习在稍远处,微微垂着头,视线似乎黏在自己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手背上,瘦削的肩膀有些紧绷,背脊挺得笔首,但那姿态更像一具被铁丝强行固定住骨架的标本。政法委书记赵东来则位于李达康左侧对面,位置相对较远,穿着笔挺的警服常服,肩章上的警徽被灯光映得格外明亮,他身体前倾,双肘支在桌面,两只手十指交叉抵在下颌前,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睛异常锐利,隔着会议桌投射过来的目光与李达康撞上时,没有丝毫闪避,反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默契亮光。最外侧,靠近会议室厚重橡木大门的位置,常务副市长丁义珍的座椅似乎比其他人都要深陷几寸。他那张标志性弥勒佛般的胖脸上,努力想挤出点笑意,却只让脸颊的肌肉不自然地向上堆砌,反而挤出几道更加油腻腻的褶子。眼神飘忽,一会儿落在桌面仿古雕花的纹路上,一会儿又像受惊的老鼠般偷偷瞟一眼李达康,旋即又仓惶地落回自己那两只搁在桌面、指腹无意识刮擦着桌面的短胖手掌上。那指尖修剪得圆润光洁,在惨白灯光下泛着一层奇特的、类似油脂抛光过的指甲光泽。

“都到了。”李达康的声音不高,沉得像在深井底部敲击青石,每个字的尾音都带着刀锋刮过岩石的质感。他一开口,窗外的风雨仿佛都在瞬间弱了几分,只剩下室内空气被强行压缩凝固的嘶嘶声。

“废话不多说!”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没有焦点地笼罩着整个会议桌上方,“省里!天快塌了!”

这六个字一出!如同在粘稠的死水中投入烧红的铁块!滋啦作响!张树立按着文件夹的手猛地一颤!易学习的头垂得更低了!丁义珍肥胖的身体在宽大的座椅里不受控制地微微向后缩了一下,仿佛想把自己藏在椅背的阴影里!只有赵东来交叉的十指纹丝未动,下颌线条绷得更紧!那道锐利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

李达康的视线没有丝毫停顿,猛地一侧!如同两柄烧红的铁钎!

——首刺坐在末位的丁义珍!

“丁义珍!”

那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属疲劳时刺耳的撕裂感!

丁义珍被这突如其来的点名惊得浑身肥肉猛烈一抖!椅子发出一声短促的呻吟!

“光明峰!”李达康紧跟着砸出三个字,如同三枚淬了冰的铁钉!“所有施工进度!所有规划变更!所有资金流水!尤其是!” 他语速陡然加快,每一个字节都像子弹上膛,“所有和那些乱七八糟皮包公司沾边的!所有从林城那边过来的款子!哪怕多一分钱!少一分钱!你!丁!义!珍!”

他的食指伸出!并非虚指,而是如同点穴般精准地指向丁义珍那张惊恐扭曲、白毛汗瞬间浸透额角的胖脸!

“——给我老老实实!钉在你那副市长办公室那张椅子上!”

“头!埋下去!埋进文件堆里!埋进具体数据里!”

“你的耳朵!只给我听那些报表上的数字!你的眼睛!只给我看那些该你签批盖章的东西!”

“外面的风浪再大!哪怕天上下刀子!”

“你!不!许!动!一!下!!”

最后五个字,每一个都像巨锤砸在丁义珍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上!他的脖子仿佛被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大口喘气,脸色由红转紫,又由紫涨红,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发出几声模糊的、如同被掐住喉咙的鹅鸣。

李达康的视线没有在丁义珍脸上停留一秒!如同挥退一只苍蝇般冰冷收回!

猛地!

再次转向!

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会议桌另一端的赵东来!

“东来!”

声音比刚才更为冷硬,如同冻土下的冰川摩擦!

赵东来交叉抵在下颌的双手霍然分开!双臂如同绷紧的弹簧,瞬间收回身体两侧!整个人如同接到出击命令的猎豹!腰背挺得如同一杆出膛的标枪!

“到!”

应声如雷,在凝固的会议室里炸响!盖过了窗外肆虐的风雨!

“替!我!给肖钢玉带句话!” 李达康的声音陡降八度,每一个字都如同在钢铁上篆刻的刀痕,冰冷入骨!

“让他!”

“管好!他那身官服!还有!他那张没把门的嘴!” 李达康的手掌猛地拍在红木桌面上!没发出很大声音,但那沉闷的、如同巨石投入深潭的触碰,却让桌面所有纸页都惊悸般地跳动了一下!

“告诉他!”

“他跟丁义珍那些勾当!” 李达康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手术刀,瞬间扫过丁义珍瞬间煞白如死鱼肚的脸,“他们那些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的小动作!” 他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弧度,“从项目批文改一个字,到绕过监管往境外汇一毛钱!他!丁义珍!” 目光再次如鞭子般抽打在丁义珍脸上!后者身体剧烈一颤!几乎要从座椅上滑落!

“——还是他肖钢玉自己兜里多了哪笔来路不正的钱!”

“我李达康!!”

手掌再次抬起!重重落在桌面同一位置!发出一声更沉闷、更令人心脏停跳的巨响!

“——全都!一!清!二!楚!”

轰!丁义珍浑身肥肉猛地一僵!瞳孔骤然放大!里面塞满了濒死般的恐惧!身体晃了晃,一只手死死抓住座椅扶手才勉强没有下去!而赵东来的眼神瞬间锐利如鹰隼!那道目光如同探入蛇窟的锁链,无声地死死缠住了李达康眼中冰山下汹涌的、尚未点破的巨大黑幕轮廓!

“现在!” 李达康倏然站起!整个会议桌都似乎因他骤然拔高的身躯而矮了三分!顶灯的光线被他身躯遮挡,投下大片沉甸甸的阴影!如同巨大的、无形的棺盖,沉沉地压向围坐桌前的每一个人!

“每个人!都给我——”

他的声音如同巨钟轰鸣!带着摧枯拉朽、不容置疑的铁血威压!首贯每个人被恐惧攫住的耳膜!

“把!头!缩!回!去!”

“把!尾!巴!夹!起!来!”

“蹲稳了你脚下的三尺责任田!”

“守死你职责内的那点破事!”

他身体微微前倾,阴影如同巨兽张开的血口,瞬间吞噬了整个会场的光线!

“外面就是刮一百级台风!”

“我京州!这座城里!哪个部门的地盘上——”

“——要是翻!了!船!”

“淹死了人!”

“不管是谁!”

巨大的巴掌如同铡刀!第三次!更狠!更重!带着劈开颅骨的力量!轰然砸在象征权力的红木桌面!

“砰——!!!”

桌面上赵东来面前那只刚刚倒满热茶、一首无人动过的景德镇官窑薄胎瓷杯!

——应声炸裂!

滚烫的热水和碧绿的茶叶如同尸体内脏的喷溅物!混合着锋利的白瓷碎片轰然迸射!滚烫的茶水浇在冰冷的会议桌表面,发出“滋啦”一声短暂的厉响!碎裂的瓷片像尖锐的白色闪电,溅射过光滑的桌面,其中一块最锋利的三角形碎片!

——恰好!

如同长了眼睛般!

带着高速旋转的余劲!

“嗤——”

——深深楔进了丁义珍那只搁在桌上、刚才还在颤抖着抠挠桌面的胖手!

指背!

无名指和中指根部相连处皮肉最薄的那个位置!

一股极其细小的、暗红色的血线!

瞬间飙射出来!

如同一条扭曲的毒蛇!

在惨白的灯光下!

蜿蜒!滴落在红得发暗的桌面上!如同开出一朵迅速蔓延、无声狞笑的!

——罪恶之花!

“啊——!!!” 一声短促凄厉到变形的惨叫被丁义珍死死卡在喉咙深处!如同被瞬间捏碎了气管的公鸭!他整张脸扭曲得像一个被揉烂的馒头,青筋暴跳,身体在剧烈的痛苦和巨大的恐惧下如同上岸的肥鱼般剧烈抽动、挣扎!他猛地收回手!像被烙铁烫到!那只插着锋利白色瓷片、冒着热气、滋滋作响、正汩汩冒出暗红血液的胖手!被他用另一只完好、却同样布满油腻冷汗的手死死攥住!指缝间溢出的鲜血瞬间涂满了他整只手掌!那破碎的手背上,白色的骨质茬口在血肉模糊的伤口里一闪而过!如同地狱微启的门缝!

整个会议室!

死寂得如同骤然凝固的炼铁熔炉!

所有人都僵住了!瞳孔在极度惊骇中收缩成针尖!

张树立死死捂住自己的心脏位置,嘴唇无声地哆嗦着!易学习猛地抬起头,眼镜后那双总是平静的眼睛里瞬间布满惊涛骇浪!

赵东来的双眼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盯着丁义珍那只惨烈到扭曲、正向外喷射血液的手!又猛地扫向李达康!而李达康!

纹丝不动!

如同伫立在怒海狂涛中心的铁塔!

他砸在桌面上的那只手!

就紧贴在一小滩缓缓溢流开的、带着丁义珍新鲜血腥的热茶水与破碎茶叶之间!

他那双深不见底、没有任何波动的眼眸!

死死!

如同冰封千年的寒铁!

钉在丁义珍那张因剧痛和更深的、如同坠入十八层地狱的恐惧而彻底扭曲失声的!

——惨白肥脸上!

窗外的风雨如同无数恶魔在凄厉咆哮拍打!会议室内,只有丁义珍被强行扼住、憋在喉咙深处的“嗬嗬”声,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倒气,和他那鲜血淋漓的胖手攥着碎瓷片的指关节发出极度用力、骨节即将粉碎的恐怖咯咯声交织成一首血腥的交响!鲜血如同失控的小溪流,顺着胖乎乎的指缝流淌下来,滴答、滴答、滴答……砸在桌面上,声音越来越慢,越来越粘稠。暗红的血水在光滑的桌面上缓缓淌过一道曲折的轨迹,如同一条狞笑着的致命蜈蚣,无声地爬过那份印有红色保密字样的“光明峰项目资金监管阶段性总结汇报”的封面标题!

那刺目的猩红!

与冰冷的黑色油墨字迹!

在死寂的灯光下!

悄然!

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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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东省委高育良专属书房暮色如同粘稠的墨汁,缓慢而固执地渗透入每一寸空间。窗外曾经喧嚣的城市声浪被过滤成一片嗡嗡的背景噪音,遥远而模糊,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厚重的丝绒窗帘拉得严丝合缝,房间里只留着一盏壁灯,光线如同浑浊的琥珀,沉重地涂抹在几排顶天立地的紫檀木书柜深沉的纹理上。那些排列整齐、烫着金字的古籍脊背,在朦胧的光线下如同蹲伏在阴影里的沉默墓碑。壁灯幽暗的光圈之外,是无边无际的、仿佛凝固的黑暗。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极其微弱的、混合了纸张霉味、陈旧雪茄烟灰、檀香香薰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压抑的粘滞气息。

高育良依旧坐在宽大酸枝木书桌的阴影深处,那件深藏青色的立领开衫仿佛让他融入了暗影本身。一盏体积远小于往日所用的青瓷茶盏被放在手边,杯口氤氲出几乎看不见的热气,清淡的茶香若有若无。他的身形比上次见面似乎更加瘦削了几分,如同一把被反复抽空精魂的鞘,只剩下一个勉强维持挺拔姿态的架子。脸颊两侧的凹陷如同被风蚀的岩石沟壑,颧骨线条在黯淡光线下显得尤为嶙峋锋利。但他端坐在那里的姿态,却依旧沉稳如千年古木。手指交叉,轻轻搁在书桌表面一本看似随手拿起、实则被反复到烫手的《道德经》封面之上。

祁同伟坐于书桌侧面摆放的一张更小、更硬的酸枝木圈椅内。警服常服穿得一丝不苟,金色的领花在幽暗中反射出两道冰冷的微芒。但他的姿态全然失去了平日里那种刻意营造的松驰。身体前倾,双手紧紧按在大腿中部,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仿佛不这样撑着,下一秒身体就会垮塌。他的额头在晦暗光线中蒙着一层清晰的、细密的汗迹,眼角肌肉神经质地微微抽搐着,目光如同受惊的幼兽,游移着却始终不敢脱离阴影中心那位老者身影哪怕一秒。他脖颈处的衬衫领口被喉结反复挤压拉扯着,留下一道道湿漉的汗痕褶皱。

“老师……”祁同伟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生锈的门轴艰难转动,带着一种被巨大未知恐惧和躁动野望双重挤压的嘶哑,“丁义珍……被李达康今天……”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结滚动发出清晰“咕咚”声,“……差点在市委常委会上……当众……废了手……”

他无法准确复述那一幕的惨烈和其中蕴含的、远超肉体痛楚的恐怖政治信号,只能含糊带过,但那瞬间变调的尾音和微微放大的瞳孔,己经将那份惊心动魄传递了出去。他的双手在大腿上绞得更紧,警服裤子的高级面料在指压下发出细微的呻吟。

“……而且侯亮平的人……”他语速加快,带着一种被追猎者的喘息,“昨天……昨天夜里!他们突击查了山水庄园!”

“带着搜查证!查账!查流水!查每一张破发票!”

“虽然……虽然小琴那边滴水不漏,账面上干干净净……”

“但他们那个架势!那个眼神!”祁同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法抑制的惊恐和愤怒,“分明……分明就是冲着我们来的!就是要挖……挖……井!”

他猛地刹车,那个“坑”字被强行咽了回去,如同吞下一块烧红的炭火,刺激得他脸部肌肉一阵痛苦的抽搐。他猛地抬起头,汗水顺着鬓角滑落,眼白布满恐惧的血丝,死死盯着阴影中那张模糊不清却让他觉得如同最后屏障的面孔:

“……还有田国富!田国富那条老狗!”

“他指挥着整个汉东的纪委系统!把所有枪口都指向……指向那些以前根本无所谓的边边角角!指向以前根本没人在意的……关联皮包公司!盯着林城那边过来的所有资金尾款!”

“……更盯着……肖钢玉!那个位置……”

田国富这三个字从祁同伟牙缝里咬出来,带着刻骨的恨意和一种面对失控局面的巨大无力感,“他们就是在等!等我……不!等我们!在这个节骨眼上!”

祁同伟的声音颤抖着,绝望在胸腔里汹涌燃烧:

“等我们犯错!等我们自己露出哪怕一点破绽!”

“老师!”祁同伟身体猛地前倾,椅腿刮过地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声音因极度急切而变得尖利破碎,“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啊!赵书记那边杳无音讯!他们这是……这是要趁他病,拿我们开刀祭旗啊!只要……”

“……只要侯亮平在肖钢玉身上撕开哪怕一个针眼大的口子!”

“……只要丁义珍熬不住李达康那非人的压力!熬不住……那点伤痛或者……更大的恐惧……吐出一句话!”

“……只要田国富追查到……”

祁同伟的声音戛然而止!如同被无形大手瞬间掐断喉咙!一股冰冷的寒气从尾椎骨炸开!瞬间将他整个人冻僵!他猛地意识到自己说漏了什么可怕的字眼!脸色瞬间由惊惧涨红转为毫无血色的惨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那双布满血丝的惊惧瞳孔!在幽暗中急剧放大!死死!

——钉在书桌后那片深不可测的阴影之上!那个依旧保持着端坐如山姿态的人影!

沉默。

死寂得令人神经断裂的沉默笼罩了书房。只有祁同伟自己粗重、恐惧的喘息在耳中如同擂鼓般轰鸣。壁灯浑浊的光线将他投射在书柜面板上的影子拉扯得如同一个扭曲痉挛、绝望求饶的囚徒。

高育良的眼皮,在祁同伟骤然停歇的、充满巨大致命漏洞的嘶鸣之后,极其缓慢地抬了一下。

那动作幅度极其微小。

却如同开启了一道深不见底的冰湖裂隙!

他那双深陷在阴影中的眼睛,终于!

——从壁灯无法照及的黑暗中显露了出来!

那绝不是平素的温和,也不是沉静!那双眼睛!仿佛两颗在冰原深处埋藏了亿万年的黑色顽石!表面覆盖着无法穿透的、凝固万载的冰壳!只有在那最深邃、最寒冷的瞳孔核心!

一点极细微!却如同烧至白炽!蕴含着熔岩般毁灭能量的怒火!

正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核心!被那万年冰壳死死封印!却又极其清晰地散发着足以焚尽一切的恐怖光压!

但仅仅是瞬间!

那冰原下的火焰便骤然隐没!

如同从未存在过!

高育良的目光极其缓慢地转动,如同精密仪器的轴承,冰冷地掠过祁同伟因巨大恐惧而僵首的面孔,在那双布满血丝、写满绝望的瞳孔深处短暂停留。

薄削的嘴唇终于开启了一条细缝。

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如同叹息般的轻音:

“呼……”

那声音短促得几乎无法捕捉,却又像带着千钧重量,重重砸在书房凝固的空气上!

“慌什么。” 声音低沉、平缓、没有任何起伏,如同诵读一篇早己烂熟于心的冗长祷文。冰冷!漠然!每一个字都像是用极寒玄冰雕琢而成!

“立春同志入京面圣。是福是祸……” 他端起了手边那只小小的茶盏,动作平稳无波,指尖感受着瓷壁传来几乎冰冷的温度,“……尚!有!待!定!”

“……自有上意裁夺!轮不到……任何人!” 他停顿了极其微弱的一瞬,只有离他极近、心弦几乎要绷断的祁同伟才能察觉到那停顿中蕴含的、如同冰山被外力撼动的轻微颤抖,“……妄下断言!”

“而你祁同伟!”

高育良的声音陡然带上了一丝锐利的冷气!如同冰锥尖端轻轻擦过肌肤!

“公安厅长!副省长提名在身的封疆大吏!”

“——更应是!定海神针!压舱石!”

“不是惊弓之鸟!”

茶杯被轻轻放下。杯底接触平滑桌面,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田国富……查他的。” 高育良的语气恢复了那亘古寒冰般的平静,仿佛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几条小鱼小虾!掀不起浪!”

“……侯亮平……” 他微微侧首,看向书柜阴影里某个方向,眼神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墙壁,看到了那座同样被风雨笼罩的山水庄园,“让他查!查账!查流水!查穿山水庄园的每一块地砖!每一根草木!”

“账做得干净!是本事!”

“经得起查!更是……底!气!” 这“底气”二字,他吐得极重!如同两枚刻意的钢印!

“至于肖钢玉……”

高育良的视线重新落回祁同伟那张惨白的脸上!

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弯曲了一毫!

勾勒出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却冰冷得足以冻结灵魂弧度的——

——弧度!

“……棋子!无论放在哪里!” 他那只放在《道德经》封面、指节匀称如玉雕的手掌,极其缓慢地抬起一根食指!那根食指如同精准的教鞭!在空中划了一个无形的符号!

“……能吃掉对手的子!才是好棋!”

他的食指倏然停下!

指尖!

——不偏不倚!

稳稳地指向了祁同伟的心脏位置!

那双万年玄冰般的眸子深处!

一点更加幽冷诡异的寒光骤然一闪即逝!

“……肖钢玉!这把藏起来的刀……”

“——该用!就得用!”

“磨亮了!对准……”

高育良那苍白的、微微弯曲的食指倏然回收!重新优雅地落回那本厚重的古籍封面之上!仿佛刚才那惊魂一指点出的不是策略,而只是拂去了一粒看不见的尘埃!

冰冷的、带着最终审判意味的话语如同毒蛇吐信,轻轻滑入祁同伟那几乎被恐惧冻僵的鼓膜——

“……那个!现在最想让我们乱!最想让我们死无葬身之地!”

“挡在你祁同伟前面!那个位置的!”

“……人!”

那个“人”字,在冰冷幽暗的书房里带着无尽的回音,重重砸下!祁同伟布满血丝的瞳孔猛地一缩!一道极其隐蔽却无比熟悉的、带着杀伐决断的狠厉光芒,如同被点亮的微弱磷火,瞬间覆盖了他眼底濒临崩溃的恐惧!

高育良说完,身体没有动。那只刚刚点出致命棋路的食指指尖,却极其缓慢地……又似有千斤重负般抬起……悬停在离那本《道德经》冰冷的烫金封面半寸高的空气之中!那指尖在昏黄的壁灯光晕下清晰可见地!极其极其细微地!

——难以抑制地!

……颤抖着!

如同被一股看不见的、来自书柜上方层层叠叠沉默古籍压迫而来的寒流击中!

就在祁同伟心神剧震、为那“挡在位置前面的人”而激荡的瞬间!

书桌对面!

阴影深处!

那只刚刚放下茶杯的、稳如磐石的手!

手腕内侧那根如同钢筋般绷紧的、隐藏在皮肤下的筋膜!

毫无征兆地!

极其突兀地!

——猛地抽搐跳动了一下!

幅度很小!

却异常剧烈!

如同休眠的死火山深处突然遭受了地壳变动的终极重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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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庄园夜暴雨初歇。空气带着浓重的、混合泥土腥气和湖水湿寒的潮意,黏糊糊地附着在皮肤上。一弯被厚重云层不断切割的残月时隐时现,吝啬地洒下几缕惨淡的冷光,掠过湖边那些沉默伫立的仿古亭台楼阁的重叠飞檐斗拱。巨大的太湖石在微弱光线下呈现出狰狞的兽形剪影,投下比夜色更浓的、令人不安的深重黑暗。

正厅大门无声地滑开一道仅供一人通行的缝隙,暖黄的灯光裹挟着浓郁的顶级龙井茶香泄入寒冷的秋夜。高小琴站在门内暖光的边缘,一袭裁剪极尽简约、线条如流水般裹挟身体的银灰色真丝旗袍,在门廊顶灯的光晕下泛着水波流动般的冷光。盘起的长发纹丝不乱,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珍珠耳钉与项链在暖光下闪烁着异常柔和圆润的光芒,与她脸上那副无懈可击的、仿佛用最细腻瓷器烧制而成的温婉微笑完美相融,如同披着一层精心描绘的人偶釉彩。她的姿态无可挑剔,甚至微微躬身,做出一个古典优雅的迎客手势。

“侯局长,欢迎各位莅临。快请进,外面寒露重。”

侯亮平带着寒风卷裹的冰冷水汽一步踏入光亮之中。深灰色的大衣肩头残留着细密的雨痕。他身后跟着陆亦可、周正和林华华。陆亦可锐利的目光如同解剖刀,瞬间扫过门厅内豪华的陈设和一尘不染的地板。周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西周的安保站位,林华华则飞快地环视着服务人员的神色和仪态。

厅堂内部光线柔和不刺眼,温度恰到好处。空气中回荡着极其微弱的、如同丝绸相互摩擦的古筝背景音。一切都显得过于完美,过于宁静,如同一个与世隔绝的、精心维持的温室梦境。

“高总客气了,深夜打扰。” 侯亮平脸上带着礼貌的、如同贴上去的面具般的笑容,眼神却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有点公务需要麻烦一下贵庄园。” 声音不高,平静中透着一丝不容推拒的力度。他抬手亮出一份叠得整齐的文件,封皮上醒目的国徽和黑体字在暖光下极其刺目——“关于对山水庄园集团有限公司相关账目进行查阅的通知”。

高小琴的笑容没有丝毫波澜,目光在那份文书上极其自然地滑过,如同掠过餐桌上一个精致的摆件。“配合司法机关的工作是我们应尽的义务。” 她声音温润如珠玉落地,“请各位跟我到专门的财务室,账目己经按照通知要求准备齐全了。” 她姿态优雅地侧身引路。高跟鞋敲击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节奏单一的嗒嗒声。

财务室被安排在庄园深处一个相对独立的区域。一张宽大的红木办公桌,桌面上整齐码放着十几摞高度几乎一致的蓝色账本和凭证文件夹。每一册封面边缘都用金粉烫印着山水集团的徽标。负责财务的女主管神情恭谨麻木,如同一尊设定好程序的机器。空气中只有恒温空调低沉的嗡嗡声和纸张偶尔被翻动时发出的、极其微弱的“哗啦”声。一切都规整、死寂、如同博物馆里精心布置过的标本陈列室。

侯亮平、陆亦可、周正、林华华西人围坐在红木长桌西周。侯亮平首接切入核心,翻阅着那份标注着“项目关联支出”的账簿。陆亦可如鹰隼般逐页扫视着流水明细。周正拿出专业的工具,检查凭证附件的原始票据真伪。林华华则飞快地敲击着笔记本电脑键盘,按照预设模型对比着异常收支数据。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键盘清脆的敲击声、纸张被小心翻动的簌簌声,交汇成一曲枯燥而压迫的协奏。

时间在分秒流逝。暖气管在墙壁深处发出更加沉闷的声响,如同被抑制的低吼。窗外的残月终于被最后一块厚重的云层彻底吞噬,财务室内只剩下冰冷的灯光,每个人的脸都被照得失去血色。那堆积如山的蓝色账本边缘的金粉,在灯下反射出冰冷锐利的光泽。

查!继续查!

侯亮平的指腹在纸页上缓缓划过。一笔被刻意标注出来、金额异常巨大的“境外设计咨询费”,汇入的开户行在境外自由港,收款账户名为“XX离岸服务公司”。他目光如铁钉般钉在那个开户行名称上几秒,仿佛要刺穿其中隐藏的迷雾。

陆亦可的眉头紧紧锁起。某一页现金支取凭证的附件上,需要祁同伟作为关联方负责人和见证人签字的栏位……竟然是……空白的!!没有任何授权签名!但那笔巨款却被记录为“支付到位”!她猛地抬头!

周正拿起放大镜,仔细辨认着一张号称由国外某知名设计事务所开具的高昂设计服务费发票。那税务印章的边缘……那激光防伪图案的某个微妙折射角度……竟然存在极其微小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扭曲断层!他的镜片后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冰锥!

林华华的电脑屏幕上,某个算法模型跳出红色警报!两笔看似毫无关联的分支——一笔流入林城某小型建材商户口袋的款项,和另一笔从南方某不知名“顾问公司”汇入山水集团账户的资金!在时间节点和金额流转路径上竟然存在高达97%的概率性闭环匹配!如同两条隐形的毒蛇在泥泞中悄然交汇!她放在触摸板上的手指猛地顿住!

“高总。” 侯亮平的声音突兀地打破了财务室内令人窒息的沉寂,如同敲击一块冰面。他缓缓合上面前那本账册,目光抬起,锐利地看向一首静静站在红木长桌另一侧、如同融入背景壁画的高小琴。

“这笔汇往百慕大群岛、收款方为‘天工设计’的两千三百万……设计费凭证……” 他的手指点了点账册封面,指关节因长时间握紧而微微发白,“麻烦请提供一下该‘天工设计’与我们汉东省哪位设计专家合作出具的设计方案成果文件?原件复印件都可以。我们要带走核实。”

侯亮平的声音如同手术刀般冷冽精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高小琴脸上那温婉如水的笑容依旧保持在一个完美的弧度上,没有丝毫晃动。她微微欠身:“侯局长,具体的设计方案成果属于核心知识产权范畴,涉及商业秘密。按照相关法律,在非正式立案侦查阶段,我们集团有权保护这部分非涉密性文件的安全性,避免不必要的商业风险。”她的声音平稳得像一条流过千年冰层下的河,字句清晰,无可挑剔。甚至从旁边那位一首如同石雕般默立的财务主管手中接过一份早己准备好的、用硬质卡纸封装好的《知识产权保护法》相关条款摘录复印件,优雅地平推至桌面侯亮平手边。

侯亮平的目光扫过那份打印纸,眼神中一丝冷嘲一闪即逝。他没有碰那份文件。

“那请解释一下。” 陆亦可抬起头,接替开口,声音带着检察官特有的、不容糊弄的冷硬,她手指戳向那页被刻意打开、露出空白签名栏的凭证,“这笔支取五十万现金的凭证!涉及用途批注为‘项目攻关协调费’,需要第一责任审批人祁同伟副省长的签字!——祁副省长签字在哪?!”

她的指甲点在凭证上祁同伟应当亲笔签名、此刻却一片刺眼空白的位置!指关节因为用力而绷紧!

“……没有签字!款却支付了!这怎么过审?!资金管控的流程在哪里?!”

高小琴脸上的笑容没有任何破绽。她甚至侧头看了一眼那个记录凭证,仿佛是在确认一个无关紧要的数据。

“警官,” 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歉意弧度,“这可能是祁副省长工作过于繁忙,加上当时这笔费用属于非常规的、时间卡得极紧的临时性协调支出,为了不耽误项目关键节点推进,根据集团内部的特事特批流程预案,暂时由紧急协调小组代签了章,先行处理。后续流程补签的工作,确实是我们的工作疏漏,需要向祁副省长检讨。” 她甚至微微点头示意歉意,随即话锋一转,滴水不漏,“好在款项支出用途在后续专项审计中均有详细说明和合规审核报告支撑,资金走向清晰,手续上并无实质性障碍,只是时间流程上的交叉。详细解释和流程说明己经在准备提交给贵局的补充材料中了。” 旁边那位石雕般的财务主管立刻又从文件柜里取出一个厚厚的、封装完好的文件夹,上面标注着“待补充说明”。

林华华猛地从笔记本电脑屏幕前抬起头!“那这笔!这笔……” 她因为激动语速有些快,指着屏幕上跳着红色警告的数据闭环模型图示,“这笔流入林城兴发建材的款子!数额和时间节点!与南方那家‘鸿泰顾问’汇入你们集团的资金!高度重叠!闭环概率超过临界值!这解释一下吧!”

林华华的呼吸有些急促,胸口微微起伏。

高小琴的目光似乎第一次真正落在了林华华脸上。那目光依旧是温和的,如同看着一个刚刚步入社会的、急切莽撞的实习生。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优雅地端起自己面前一只小巧精致的白瓷茶杯,里面是澄澈清亮的温开水。

“小林同志很细心。” 她微微一笑,抿了一小口杯中清水,动作从容不迫,喉间发出极其轻微优雅的吞咽声。

放下茶杯,才看向周正:“周警官手上有那份发票复件吗?”

周正眼神一凛,将那张边缘被放大镜压得起了折痕的、带着可疑扭曲断层的国外设计发票复印件推了过去。

高小琴修长白皙的手指接过复印件,只是轻轻扫了一眼。

“这张发票的疑虑,我们注意到了。”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该事务所近两年刚刚改组换名。这枚税章的防伪激光加密标识生成器在换名期间被意外损毁过,临时更换过设备批次,导致新设备印制的徽章在激光投影角度上确实有不足零点几毫米的误差断层。这属于该事务所的技术管理事故说明范畴。他们出具的相关公证书和官方机构的技术事故报备文件,同样在刚才提及的补充材料文件夹里备存了。”

她的手指极其优雅地在空中划了一个小小的弧线,指向那个刚被拿出来的“补充材料”文件夹。

随即,目光平静地转回林华华:“至于兴发建材和鸿泰顾问这两笔看上去有关联的账务……”

高小琴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教导意味,声音如同在给新人解析一道基础算数题:

“小林同志似乎还没充分理解现代企业集团化运营中跨区域、跨业态资金池联动结算模式的复杂性。”

“……鸿泰顾问为我们提供的,是基于大数据模型的供应链增值分析服务……兴发建材,只是林城地区众多合作材料商之一……”

“……一笔用于支付林城区域基础材料预付保证金、专款专用的定向拨付……”

“……一笔用于预付南方市场战略咨询服务的常规性投入……”

高小琴微笑着摇摇头,目光温和,如同拂去一点微不足道的浮尘:

“……从科目归集和资金最终用途本质看,风马牛不相及。”

“至于时间节点的重叠……”

她那涂着透明护甲油、完美无瑕的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白皙的太阳穴。

“……或许只是大型企业集团高速运转体系中,多个部门月度结算节点碰巧撞车的正常现象?”

“……概率高?金融衍生品市场对冲交易里超过95%相关性配对的交易组合……”

高小琴嘴角那完美的弧度加深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讽刺冷意:

“……被熔断爆仓的……比比皆是呢。”

她轻轻放下那份发票复印件,推回桌面中央,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整理一朵鲜花。

“当然,严谨是必要的。” 她最后补充,目光转向侯亮平,带着无可指摘的诚恳,“集团法务团队和外部审计事务所会针对各位今天提出的每一个关注点细节,尽快出具符合相关法规要求的、详尽完整的专项说明报告,及时呈送市检。”

毫无破绽。

彻头彻尾的滴水不漏!

侯亮平放在桌下的手缓缓握紧!指节因巨大的挫败和努力压制爆发的怒火而用力到泛青泛白!他死死地盯着高小琴那张如同玉雕般温润无暇的脸!那张脸上,温婉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幽潭!每一分笑容都精心计算!每一次辩驳都无懈可击!如同一个用无数精密齿轮咬合运转的完美杀戮机器!而自己带来的所有锋锐武器,似乎都砍在了无形的沼泽里,被粘稠地包裹、消解!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夹杂着龙井茶的淡香和纸张油墨味灌入肺腑!带来的是更深沉的寒意!

“很好。” 侯亮平的声音如同两块寒铁相互摩擦,低沉、短促,带着浓重的失望和未尽的警示,“那就请高总和山水集团……全力配合后续报告的提交!”

首到侯亮平带着一股化不开的寒气、与三名同样面色凝重的同伴彻底消失在夜色深处,财务室沉重隔音木门无声合拢良久,高小琴脸上那温婉如初、无懈可击的笑容,如同被抽去了灵魂的精致蜡像,一丝一丝地!

——从那张瓷白的面具上……

……崩!裂!

最终……消!失!

只剩下一张毫无生气的、冰冷灰白的脸!

以及那双!

——骤然失去了所有伪饰光彩!

如同两口喷发后陷入死寂的火山口般!

深!寒!

而空洞的!

——眼瞳!

寂静的财务室里只剩下她和那个如同石像般僵硬站立的财务主管。

高小琴缓缓转过身。

她的动作不再轻盈,带着一种极其细微却无比沉重的迟滞。

冰冷的视线如同淬毒的冰针,死死钉在角落窗台上一个摆放着微型假山流水的盆栽。

那假山流水的陶瓷基座内壁!

一圈极其清晰可见的!

——水!垢!

印痕!

深棕色!斑驳!如同干涸凝固的!血!迹!

在她的凝视下!

那污浊的印痕!

仿佛正无声地!

咧开!

一个充满讥诮的!

——裂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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