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崩弦碎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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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崩弦碎玉

 

山水庄园 松涛厅内室内,沉重的紫檀木门无声闭合,将外面流水丝竹隔绝,室内温度骤然下降。顶灯只开了最暗的一档,光线堪堪勾勒出巨大落地窗外深夜园林狰狞的剪影,也映着祁同伟冷硬的侧脸轮廓。他手上捏着那份薄薄的、刚刚由心腹奉上的《代持框架协议》复印件,指尖因用力过度而微微发白。

高育良背对着他,立在窗前那幅几近泼墨的山水挂轴前。窗外,山石嶙峋在夜色中如蛰伏的巨兽脊背。

“同伟啊” 声音陡然拔高,并非咆哮,而是冰层下岩浆奔突炸裂前的嘶鸣,震得空气嗡嗡作响,“你手上的——是什么?!”

这声音带着万钧之力,狠狠砸在祁同伟绷紧的神经上!他猛一激灵,捏着协议的手下意识往后缩!薄薄的纸张在死寂的空气里发出“哗啦”一声极其刺耳的呻吟!

“老师…我…” 祁同伟喉咙干涩发紧,舌尖滚烫却吐不出一个清晰的字,心底深处那点自以为精妙的筹谋被这猝不及防的审判刺得千疮百孔!冷汗瞬间浸透警服衬衫的后背,粘腻冰冷地贴着皮肤!

“是什么?!”

高育良猛地转过身!

动作快得带起一股凌厉的风!

他深陷的眼窝里早己不是深潭般的平静,而是燃烧着骇人的火焰!那里面翻涌着巨大的震怒、刻骨的失望,更蕴含着一种即将失去掌控的、如临深渊的绝望!

“告诉我!你是不是铁了心要把那张树立——我的学生!你的同门师兄!”

“往绝路!上!推?!”

最后几个字如同淬毒的标枪!裹着寒星和雷霆!呼啸着贯穿整个空间!

祁同伟浑身剧震!巨大的压力如同铁枷轰然套上脖颈!他几乎站立不稳!紧攥着协议的手指因过于用力而剧烈颤抖,纸张在他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如同临死前的呜咽!

“老师!”他猛地抬头,面孔因急怒而扭曲涨红,嘶吼出声,试图用音量抗衡那泰山压顶般的绝望,“金融街现在就是王大路的聚宝盆!李达康和刘震东合力铸就的金身!我们根本插不进一根针!”

唾沫星子在昏暗中飞溅,他指着脚下光洁如镜的地板,几乎要戳穿地心:“那姓张的树袋熊!他那个位置!就是卡在金身喉咙口的一根软刺!只要把这根刺!换成我们的人!金融街的命门才能捏在我们手里!我们才有翻盘的筹码!才有……”

“才有你祁同伟登上副省长的踏脚石?!!” 高育良厉声打断!那声音陡然拔高到极致!如同绷紧的钢丝弦在极限压力下发出的、刺破耳膜的锐啸!

他踏前一步!身躯并不高大,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神祇般压迫感!阴影瞬间将祁同伟整个笼罩!

“愚蠢!!!”

吼声在室内如炸雷般反复回响!震得窗边水晶吊坠狂乱跳跃!光影凌乱飞舞!

“大敌当前!强敌环伺!刘震东虎视眈眈!李达康磨刀霍霍!侯亮平就是被摁在砧板上的鱼!那也是钟老的女婿!他背后站着京城看不见的黑洞!在这种时候!!”

高育良的手臂猛地挥出!并非指向祁同伟,而是指向窗外无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指向京州!指向林城金融街!指向所有潜伏的致命危险!

“在自己人背后捅刀子?!只为了你那野心?!” 他几乎是贴着祁同伟惨白的脸低吼,口中喷出的热气带着浓烈的、如同刀锋出鞘的铁腥气!

“张树立是棵无根的草!是墙头摇摆的废物!可他姓张!他站在京州金融街主管的位置上!他就是我们汉大帮立在外面的柱子!是他妈一块遮羞布!”

高育良枯瘦的手指如铁钳般猛地攥紧祁同伟的手腕!那力量之大!捏得祁同伟骨头咯咯作响!剧痛瞬间让他呼吸停滞!

“把他捅出去!让田国富拿他祭旗?!” 高育良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死死盯着祁同伟眼底深处那一丝尚未熄灭的戾焰!每一个字都如同裹着冰渣喷溅而出!

“拔掉了这根草!掀翻了柱子!撕烂了遮羞布!”

“倒下的会是谁?!!”

他猛地将祁同伟的手狠狠甩开!力道之大让祁同伟一个踉跄!

“是我们所有人!!” 高育良的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如同撕裂的破布,带着一种穷途末路的悲鸣与暴怒!

“整个汉大帮!会被李达康!被刘震东!被那些等着吸血的鬣狗!”

“——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死寂。如同深渊之底。

祁同伟僵在原地,手腕处被老师指甲掐破的皮肤正渗出细密的血珠,火辣刺痛。但那点痛楚远不及老师话语中那蚀骨灼魂的绝望与威胁!他脸色由红转白,最后呈现一片死灰!刚才那份狂热的盘算,那份用张树立血肉铺路的野心蓝图,在这赤裸裸的毁灭图景前,如同朽叶般瞬间崩解!

他死死低着头,汗水顺着鬓角滴落在地毯上,留下深色的印记。那只被甩开的手,无意识地捻着己经被揉得稀烂、边缘如同被野狗啃噬过的破纸团。他的脊梁骨,仿佛在无形巨力的碾压下,一点点地……弯曲下去。

墙角的仿古座钟,秒针每一次跳动,都如同一枚冰冷的铁钉,狠狠凿进这令人窒息的死寂深处,也狠狠凿在他摇摇欲坠的信念之上。窗外,夜风呜咽着拍打窗棂,如同为即将倾塌的大厦奏响的挽歌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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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钟老书房,沉重的胡桃木书案光可鉴人,如同古潭深水。一盆青翠的罗汉松立在案头,却被巨大的阴影笼罩。光线从书柜顶部的射灯精准落下,照亮摊开在桌面正中的两份传真件:

左边:抬头【汉东省公安厅】下,【关于对侯亮平同志采取强制审查措施的情况说明】。措辞冰冷程式化,核心指控——“私自越级调查省委领导,干扰汉东省重大招商引资秩序”。

右边:仅一页纸。抬头【中央党校组织部·机密】,内容:

【钟同志:

有关赴汉东参加“深化国家治理现代化”专题研讨调研安排调整紧急通知……】

字迹被一只枯瘦但指节嶙峋、筋脉贲张如虬龙的大手猛地覆盖!

咔嚓!

那只手的主人,穿着深色便装,肩背挺得如同久经沙场的标枪。但此刻,一股风暴正以他掌心压着的纸为中心,无声地酝酿、积聚!

书房里只有空调最低档运行的微弱气流声。过于安静。安静到能清晰听见墙上一座古董铜胎珐琅座钟内部发条紧绷到极致的“铮铮”微鸣。

钟小艾垂手肃立在书桌侧前方的阴影里,身躯依旧保持着军人般挺拔的姿态,然而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她甚至没有试图替丈夫辩解一句,只是那双平素总是沉稳甚至带点疏离的眼眸深处,此刻如同在无声咆哮的海啸中被投入了最后一枚火种!巨大的、压抑的、濒临失控的担忧与一股难以遏制的、喷薄的怒意正激烈交锋!每一次呼吸都让胸口如同被重锤砸击!垂在腿侧的手指死死地蜷曲着,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仍无法压住身体细微的颤抖!

钟老缓缓抬起头。

书桌上那两束从书柜顶灯投射下的光柱,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瞬间聚焦到他那张布满风霜沟壑、却始终维持着儒雅威严的脸上。没有预想中的雷霆暴怒。甚至连一丝震动的波澜都看不到。

但——

那是一种山雨欲来前的、令人骨髓结冰的极致死寂!

是核爆中心冲击波扫平一切后的绝对真空!

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球,缓慢地、如同生锈的机械轴承般极其滞涩地移动!视线扫过那份省公安厅冰冷的公文!最后!

——死死定格在最后那个落款上!那个龙飞凤舞、透着一股毫无掩饰的狠戾与嘲弄的签名!

【祁同伟】!

眼球表面如同结了冰!

那点红光被彻底吞噬!

眼底深处!一种如同亲眼目睹核熔炉在深海里爆发!足以毁天灭地的、沉寂到极点的熔岩猛然翻涌!却又被强行压缩、封印在薄薄一层瞳孔冰壁之下!

瞬间!

那只压在【中央党校】机密文件上的大手!猛地抓向桌角!

那里!

静静摆放着一枚婴儿拳头大小、通体温润如凝脂、色泽柔白中带一丝淡紫、其上天然晕染开几抹胭脂红色带如龙似云的极品和田籽玉“紫袍玉佩”!

那玉佩是他六十岁生日时,门生故旧联名敬献的贺礼,取“紫气东来,袍泽永固”之意,象征地位、尊荣、以及那无上清贵!

钟老甚至未曾瞥一眼!

那布满青筋如同虬龙盘踞的手掌!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绝对力量!绝然!狂暴地!

——狠狠抓起!继而!

犹如掷石机发射般!对着书房最远处那扇厚重的、镶嵌着整块巨大磨砂玻璃的画屏风!

轰!!!!!

猛砸了过去!!!

玉佩如同一道惨白中蕴藏殷紫的惊雷!撕裂书房粘稠的空气!发出破空的锐啸!狠狠地!精准无比地!

——撞在那块巨大的、模糊人影的磨砂玻璃核心部位!

砰——!!!!!

一声如同炮弹爆炸般震耳欲聋的巨响!!!!

巨大的钢化磨砂玻璃应声炸裂!化作千万块晶莹刺目、棱角锋利的碎片!如同被彻底激怒的白色冰风暴!裹挟着无可匹敌的毁灭力量!轰然向西面八方疯狂激射迸溅!

碎片如同密集的弹片!狠狠撞在厚重的红木书柜上!砸在昂贵的真皮沙发上!深深嵌入铺着波斯地毯的墙壁壁板!整个书房如同被重炮轰击过一般!瞬间被恐怖的白色碎片风暴彻底淹没!飞溅的玻璃残骸在灯光下闪烁着刺骨的寒光!

狂风骤雨般飞射的玻璃碎片边缘如同死神的獠牙!

好几块巴掌大小、边缘锋利如刀的碎片!带着高速旋转的残影!

——尖啸着!

首射肃立在书桌旁的钟小艾!

钟小艾瞳孔骤然缩成针尖!

几乎是战斗本能驱使!她猛地偏头!

嗤嗤——!!

刺耳的锐鸣贴着脸颊划过!

一块碎片狠狠扎进她耳边不远处的墙壁!瞬间齐根没入!只留下一个白点和轻微的碎裂声!

另一块稍小的!撕裂了她的高级真丝衬衫袖口!在白皙的手臂皮肤上瞬间拉出一道细长的、深可见骨的殷红血线!

滚烫的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被撕裂的袖口!

剧痛!

剧烈的气流刮擦感!

手臂上骤然传来的火辣辣的撕裂疼痛混合着血腥气!让她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间凝固!随即!

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如同在极地冰川浸泡过的杀意!以及一种彻底决绝的坚定意志!

——如同被淬火的万年寒钢!猛地灌满了她的整个灵魂!烧毁了所有的犹豫、恐惧和身为女性的柔弱!

风暴瞬间爆发!又瞬间平息!

只剩下满地的狼藉和尖锐的碎片!以及钟小艾手臂上那道刺目的血痕!空气中弥漫着尖锐玻璃屑和淡淡的硝烟气息。

钟老剧烈起伏的胸膛缓缓平息下去。他站在那里,宛如刚从尸山血海中归来的雕塑,身上未曾沾上半点碎屑。他布满血丝的眼眸,如同两片燃烧着冰冷硫磺火焰的死寂焦土,缓缓转向了手臂淌血、气息却反而如同出鞘利刃般森寒的女儿。

“爸。” 钟小艾的声音异常平静。那声音冰冷、锋利、毫无波澜,如同金属刮擦过寒冰。她甚至没有去按住那流淌的血痕。

她向前踏出一步。

脚下的玻璃碎片被军靴鞋底碾碎,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她的目光迎上父亲那双沉寂着毁灭风暴的瞳孔,声音如同冰锥破开最后的坚壁:

“给我!给我那把巡视组的剑!”

“我亲自去汉东!斩断那根伸向我丈夫的黑手!撕碎那张笼罩汉东的网!”

“让他们所有人…”

钟小艾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扯出一个绝非笑容的、带着凛冽血腥味的弧线!

“看着!看着他们精心构筑的一切!如何在光天化日之下——土!崩!瓦!解!”

她的话音落下!手臂流下的鲜血正滴落在满地的玻璃碎碴上!如同熔岩滴落寒冰!

“滴答……”

一声极其轻微、又极其清晰的碰撞声!

在那片破碎的死寂中!激荡开……

——如同战鼓擂动前的!

——最终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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