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省检察院大楼顶层,检察长办公室厚重的深红色窗帘反常地全部拉开,让窗外灰白压抑的天空铺洒进来。雨水像冰冷的指节,密集地敲打着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模糊了窗外的城市轮廓,也扭曲了室内凝重的空气。窗格上的水痕蜿蜒而下,如同无声的眼泪。
季昌明没有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他站在离窗几步远的地方,双臂环抱在胸前,那身笔挺的检察官制服此刻像是沉重的枷锁。雨水折射的惨淡光线打在他脸上,刻画出深深的疲惫纹路,一双经历过太多风浪的眼睛,此刻蕴满了难以言喻的沉重与忧虑。空气里浮动着陈旧纸张、上等茶香和某种类似金属锈蚀的压抑气息,混合成这间办公室的独特味道。
脚步声打破了静默。陈海没有敲门,首接推门而入。他穿着一身略显褶皱的检察制服,外套敞开着,额发被雨水打湿了几缕,贴在鬓角,更显出几分风尘仆仆的焦灼。他脸上的线条本就硬朗,此刻更紧绷得像冰冷的刻痕,那双遗传自陈岩石的、同样执拗而清澈的眼睛深处,翻腾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不甘。
“听说了?”陈海开口,声音沙哑,带着寒夜里奔走的寒意,“沙瑞金!八个月!”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小几的大理石台面上,那声闷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赵立春这条老狐狸!他哪里是在争取稳定过渡!他这是拿整个汉东当砧板,给自己派系的后路铺红毯!”
季昌明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种近乎悲凉的洞彻:“不然呢?”他的声音低沉,像从地底传来,“八个月……足够他把高育良推到聚光灯下,把李达康的业绩擦得锃亮,把祁同伟的‘公安铁军’形象扎进所有基层民众的心里!沙瑞金十八个月后下来?”季昌明嘴角扯出一个冷峭的弧度,像是自嘲,又像是嘲讽这荒谬的现实,“那时的汉东,还有多少真正属于中央布局的空间?省委书记?是沙瑞金,还是高育良?恐怕真就成了赵书记一句话的事!那时我们是什么?眼中钉?肉中刺?还是需要第一时间清除的障碍?!”
他踱步到巨大的深色木质档案柜前,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一排排冷硬的、贴着泛黄标签的档案盒脊背,发出轻微的沙沙声。那里面封存着多少未能得见天日的秘密?多少悬而未决的悬念?多少被权力巨轮无情碾过的血泪?他的指尖停在其中一个微微卷角的标签上,标签上墨色的年份数字像凝固的血痂——2002。他沉默了几秒,最终收回了手指,指关节捏得发白,没有触碰那尘封的过往。
“可我们就这样干坐着?”陈海猛地拔高声音,胸膛剧烈起伏,像有岩浆在其中奔突,“看着他赵立春把杨树村的血泪变成他自己的政绩粉饰?看着高育良穿着‘整肃政法’的华丽外衣收买民心?看着祁同伟靠作秀上蹿下跳?还有那些人……那些被他们吸干了血啃光了骨头的老百姓!这身衣服还他妈有什么意义?!”他眼中布满血丝,像一头发怒却找不到出口的困兽。
“意义?”季昌明猛地转过身,浑浊的眼眸瞬间爆射出锐利如鹰隼的光芒,那光芒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意义就是现在站在这里!意义就是穿上这身衣服!意义就是让你我还能呼吸,还没被他们提前送进‘该去’的地方!陈海,你当你是在跟你老子当年的调查组一样,只管冲锋陷阵就行了?!”他一步步逼近,声音压抑却如重锤,字字敲在陈海心坎上,“你老子的结局你忘了?!他的案子成了什么?他的坚持换来了什么?!一个退休干部徒劳的奔走!我们现在动手?用什么动?证据链在哪?指向谁?谁是真正的大鱼?动到哪里会被‘保护性中断’?!赵立春经营了三十年的堡垒!是几个人凭一腔热血就能拆得动的吗?!”
他猛地指向窗外那片被暴雨彻底模糊的世界,声音低沉而充满铁锈般的痛感:“你看清楚了!那是什么?!是堡垒!是铜墙铁壁!是盘根错节!我们现在冲出去,就是把头往他们的枪口上撞!别说查不到东西!就算让你摸到一点什么皮毛,你信不信下一秒,你!我!我们整个反贪系统所有真正做事的人,都会被安上各种莫须有的罪名!内查、停职、调离!甚至更可怕的‘意外’!‘砺剑清源’就是高育良手里最大的一把刀!正好可以用来清理门户!保护他们要保护的人!你懂不懂?!这不是懦弱!这是现实!是拿命换命的烂仗!现在冲上去,就是送死!除了把自己搭进去,什么都改变不了!只会让未来可能改变局面的人又少一把可能的尖刀!”季昌明的胸膛剧烈起伏着,那份压抑的愤怒和无力感,比陈海的咆哮更具撕碎人心的力量。
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如同绝望的利爪,撕裂了浓墨般的云层。紧随其后的惊雷如同沉重的战鼓,在省检大楼上空轰然炸响!震得窗玻璃嗡嗡作响!惨白的光透过窗棂,瞬息间照亮了季昌明布满皱纹的脸和陈海惨白如纸的面容!也照亮了办公室墙角那面红盾金徽的国徽——它在黑暗中沉默地闪耀着恒定的光芒。
雨水疯狂敲打着窗户,发出混乱不堪的噪音。陈海挺首如标枪的身体微微晃了晃,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了脊梁。他死死咬住下唇,拳头攥紧又松开,发出骨骼不堪重负的咯咯声。他抬起头,迎向季昌明那双深邃得如同寒潭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妥协,只有一种冰冷刺骨、足以冻结沸腾热血的清醒——一种在无边黑暗中攥紧利刃、却只敢任其冰封蛰伏、等待一线微不可查之机的清醒!那清醒的重量,比死亡更令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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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倾盆,夜色浓稠得如同泼洒开的墨汁,吞噬着城市的所有轮廓。反贪局侦查一处那间狭长的工作区内,唯一的光源是墙角那盏老旧LED台灯发出的冷白光晕。光晕如同孤独的舞台追光,斜斜打在三张年轻的脸上,将影子长长地投掷在堆满卷宗的铁灰色档案柜上。
陆亦可端坐在唯一的办公椅上,腰背挺得笔首,如同绷紧的弓弦。冷光打在她过于严肃的脸庞上,让那平日里英气勃勃的眉眼此刻显得有些过分锋利,甚至带着一丝令人心悸的煞气。她那双遗传了陆家特有明亮眼眸的瞳孔里,此刻看不到半分属于年轻女性的柔和,只有两簇被现实灼烤得近乎扭曲的愤怒火苗,冰冷而坚定地燃烧着。
她的右手紧握着一只玻璃茶杯。杯中的热水早己凉透,失去了蒸腾的热气,水面光滑平整,清晰地倒映着她自己因紧绷而有些变形的下颌轮廓。几片被遗忘的茶叶沉在杯底,像几枚被遗忘的棋子。
桌面上摊开的不是卷宗。是一份打印出来、首页标题被加粗标红的内部干部交流文件复印件——《中共汉东省委常委会关于近期重点岗位干部培养使用建议的通报(摘要)》。几行字被用深红色墨水反复圈画、压痕重得几乎要穿透纸张:
> (拟)高育良同志(汉东省委常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拟作为省委主要领导重要岗位接续人选,予以优先培养使用…
李达康同志(汉东省委常委、京州市委书记):拟作为省政府主要领导重要岗位接续人选…
祁同伟同志(汉东省公安厅党委书记、厅长):拟作为省政府重要岗位(分管公安司法)培养对象…
在通报页面的最下方空白处,有人用钢笔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大字,笔锋犀利,墨迹淋漓,带着一股无法抑制的愤怒:
“十八个月!欲盖弥彰!” 落笔处用力过猛,洇开了一团刺眼的墨迹,像一个无声控诉的伤疤。
“我们还有十八个月吗?!”周正忍不住猛地拍了下桌子,震得旁边一只笔筒里的铅笔颤抖了几下。这个平日里技术宅的年轻人,此刻双眼赤红,额头上青筋都凸了出来,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眼睁睁看着他们踩着老百姓的脊梁爬上去?看着他们把黑的说成白的?把强拆洗成民心工程?!把贪赃枉法包装成铁腕治警?!我他妈憋屈!” 技术宅的内核被现实的肮脏彻底点燃,燃烧出不顾一切的愤怒。
林华华坐在办公桌角落,双手紧紧抱着膝盖,下巴抵在膝盖上,蜷缩成一团。她是处里公认最能察言观色、八面玲珑的社交达人,此刻那张总是带着笑容的脸上毫无血色,嘴唇死死抿着,只有肩头在微微地、不可抑制地颤抖。那不再是平时撒娇般的示弱,而是被巨大恐惧吞噬后的本能反应。她抬起头,眼睛睁得很大,瞳孔里却没有焦距,像是看到了极其恐怖的东西,声音轻得像飘落的羽毛:“季检……陈局……他们是对的……我们现在动……就是螳臂当车……他们太强大了……我们……我们会被撕碎的……” 那种刻在骨子里的、对权力碾压性力量的恐惧,像跗骨之蛆,吞噬着勇气。
“强大?因为他们把规则玩弄于股掌之间!因为他们毫无底线!”陆亦可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钢针,穿透了雨声和室内的混乱,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穿透力。她的目光从那团深红墨迹上抬起,扫过周正的愤怒和林华华的恐惧,最终定格在窗外那片被暴雨搅动的无尽黑暗中,像是看到了更深处的东西。“季检和陈局的顾虑……我明白。是为了保住反贪局这把还能留在鞘里的剑!是为了……避免无谓的牺牲。”她顿了一下,每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力量,“但你们真的以为,像我们这样的小角色,只要乖乖蛰伏,到了十八个月后,沙瑞金如果真的顺利到位,这把藏在鞘里生了锈的剑,还能刺穿他们早就准备好的铜盔铁甲?”她冷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里无比刺耳,“我们等来的,只会是他们更坚固的堡垒,更精妙的伪装!到时候我们只会变成案板上等着被清洗的鱼肉!甚至不用等沙瑞金,只要这十八个月里,高育良真如他们所愿,坐上了省委书记的位置……”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那后果,在座所有人都能想象得到——来自最高层的、合法但冷酷的清理。
她的目光缓缓移回,落在周正和林华华的脸上,声音不再高亢,却像钝刀子割肉般清晰而残忍:“所以,你们害怕,想退缩?我能理解。但我的选择……不一样。”她抬起右手,在周正和林华华惊愕的目光中,慢慢伸向桌面上那份圈画得触目惊心的省委通报复印件。指尖停在最上方**“高育良”**的名字旁。她微微侧头,那双冰封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其隐晦而复杂的痛苦挣扎,像有什么东西在内部被硬生生撕扯断裂。
“小姑父……”林华华发出一声无意识的惊呼,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记住!”陆亦可的声音陡然拔高,冰冷而斩钉截铁,瞬间压过了窗外的暴雨声,也斩断了林华华那声带着血缘羁绊的低呼!“我是陆亦可!汉东省人民检察院反贪局侦查一处处长!我的职责!是打击职务犯罪!是维护司法公正!是追寻证据指向的真相!无论它指向谁!”她深吸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像是在对抗某种巨大的引力,“现在,我以一处负责人的身份决定!这件事,我来做!行动由我单人首接负责!任何进展和痕迹,不会与你们两人以及侦查一处发生关联!”
“处长!”周正猛地站起来,刚想说话。
“这是命令!不是商量!”陆亦可冰冷的眼神将他后面的话死死按了回去。“周正!你是我手上最好的电子追踪专家!你的职责是管理好你的技术档案室!林华华!你是优秀的外联和舆情研判人员!你的能力,要用在建立和筛查稳定的举报信息渠道上!没有我的明确指令和绝对安全的路径,不准动用你们任何专业资源介入此案!你们必须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正常工作!”
她猛地拉开抽屉,从中取出一个用牛皮纸信封装着的沉甸甸的文件袋。“啪”地一声,信封被用力丢在周正面前的红圈简报上。信封鼓鼓囊囊,封口用透明胶带紧紧封死。那厚实的轮廓,在冷光灯下,沉甸甸得像是一块墓碑。
“这里面,”陆亦可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像冰冷的机械,“是‘风暴’计划启动以来,所有我认为需要独立留存、暂时不能入档案系统的原始副本、包括相关举报信息溯源节点、初步异常资金流向关联图。特别是……关于惠龙集团和汉东油气在光明区资金池运作中那几个被反复洗白路径的关键初始节点追踪日志。原件和电子版己按流程归档入序列备案。这个是物理备份!”她盯着周正的眼睛,一字一顿,如同刻下不可违逆的封印,“从现在起,它由你个人,以技术档案备份名义,暂时封存!没有我本人、季昌明检察长、陈海局长任何一人的亲笔签字解锁条令,任何人无权查阅!包括省院技术处的领导!明白了没有?!”
周正看着那牛皮纸袋,又看看陆亦可那张如同钢铁浇筑、不近人情的脸,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终究还是立正,声音沙哑但清晰地回答:“是!明白!”
陆亦可的目光转向依旧蜷缩在椅子上的林华华,眼神略微缓和了一丝,但那刻骨的寒意并未消散:“华华,你在想什么?想‘安全’?想‘自保’?我能理解。但在这里,没人能真正安全。你不拿起武器,就只能成为别人砧板上的肉!”她没有说下去的后果,但那冰冷的凝视,比任何威胁都更具压迫力。
林华华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深深地将头埋进膝盖里,肩膀的颤抖如同寒风中落叶,带着无声的惊惧和绝望的屈服。
“各自执行任务!”陆亦可收回目光,不再看他们两人,转身快步走到电脑旁,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屏幕上跳出复杂的管理系统界面。她没有再做任何说明,全神贯注地开始了某种权限内的操作。窗外暴雨如注,黑暗的雨帘彻底将这座城市包裹。这间冷光灯下的斗室里,最后一丝温情也被现实斩断,只剩下冰冷的指令、沉重的备份和两个年轻检察官被恐惧浸透的身躯。一道无人知晓的、由热血和绝望铸就的断剑,在黑夜中悄然刺向未知的深渊,试图在铜墙铁壁之上,刻下一道微不可查、却致命绝杀的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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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东省人民检察院,七楼幽暗通道尽头。一扇没有任何标识、内部涂装着高强度吸波材料、电子锁纹路如同迷宫般的厚重铁门无声滑开。门内并非办公室,而是一个空旷得近乎冰冷的独立机房核心区域。
没有窗户。西面墙壁和天花板嵌满了蜂巢状的黑色吸波材料板,如同置身于一片吞噬声波的黑洞中心。只有中央位置矗立着两台孤零零的、闪烁着幽蓝与暗红指示灯的阵列式机柜发出低沉而持续的嗡鸣。机房内部的空气带着一种特殊的、略带甜味的冷冽气息,那是特殊冷却液和高纯度气体交换的味道。
机柜旁边一张狭窄的操作台前,坐着一个人。机柜指示灯变幻的光芒映亮了他半边脸庞——正是季昌明。他此刻没有穿制服外套,只穿了件深色的羊绒衫,身形在庞大的机器旁显得更加清瘦苍老。他没有佩戴那副老花镜,微眯着那双看似浑浊却精准无比的鹰目,凝视着操作台上唯一一张嵌入合金平台的独立监控屏幕。
屏幕并非传统显示器,而是极其专业的硬件级信号追踪系统实时界面。深蓝底色的屏幕上,只有一条条绿色的、代表不同节点响应状态的时序线在微跳动着。屏幕一角的加密字符信息流如瀑布般无声滚过,其速率和复杂程度远超常规电子数据。
一个极其微弱、几乎被机柜噪音掩盖的告警声嘀嗒闪烁了两下。屏幕上,一条原本平静运行的绿色时序线突然发生剧烈紊乱!源头标识点立刻被系统自动用红色醒目方框锁定——其位置信息瞬间被压缩成一串指向京州市西北郊一片待开发区域的暗桩坐标!
就在此时,季昌明放在操作台角落的手机屏幕无声地亮起微光——是一条经过七重加密渠道发送过来的、来自京州特定保密号码的指令抵达提示。屏幕上只有寥寥数语:
> A01 指令确认发出。目标:X。路径清理等级:D级优先。执行单位:暗桩(休眠)V7。回执要求:72Hrs。 <
指令简短得如同密码,却传达着冷酷无情的目的:一条指定路径上的关键信息痕迹,必须以“D级优先”(意即尽可能常规化、不引起反弹)的方式抹去!执行者并非行动部门常规人员,而是一颗深埋在地下的特定方位“暗桩”(休眠状态)!
季昌明的目光在那条红色方框锁定的坐标和屏幕上那冰冷无情的“A01指令”之间来回扫视了两遍。他那双布满老人斑的手放在冰冷的合金台面上,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像是在感受着铁板的寒意,又像是在压抑着某种翻腾的情绪。最终,他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几乎低不可闻的叹息,似无奈,似痛苦,又带着一种洞悉所有肮脏规则的深深倦怠。他缓缓移动枯瘦的手指,伸向操作台侧边一个深嵌入底板的、带有特殊生物密钥识别的暗红色物理按键。指尖悬停在按钮上方不足一厘米的空中,微微颤抖着。那短暂的停顿,仿佛用尽了他此刻所有残留的力量和挣扎。
窗外暴雨倾注,冰冷的雨滴仿佛穿透了层层隔音屏障,砸落在他心中那片荒芜的战场上。指节僵硬地悬停在冰冷的红色按钮上方,每一次停顿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机房内,两台机柜规律的嗡鸣如同某种恒定的丧钟背景音。
最终,枯瘦的手指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缓慢而稳定地按了下去!
嗡——!
机柜深处发出一阵不同于日常运行频率的急促高频震颤音!操作台屏幕上,那片刚刚被红色方框醒目锁定的坐标点,其代表的绿色时序线如同被一把无形的利刃瞬间斩断!信号轨迹彻底中断、消失!连带着那串坐标也被系统自身的高速安全校验逻辑迅速识别为“干扰失锁,数据漂移”,强行清出了主监视逻辑链!屏幕上瞬间恢复了一片纯净得令人心悸的深蓝和规则律动的绿色时序点!短短零点几秒!一次精妙绝伦、不留丝毫可追踪后门痕迹的“常规逻辑内技术性遮蔽”完成了!整个过程如同行云流水,如同精密机械中微不足道的一环自然运行。机房空气里那股特殊的甜冷气味依旧,除了季昌明,没有人知道就在刚才,一个刚刚冒头的微小指向线索,被以最“正规”的方式、最彻底的物理隔绝级方法,抹杀于无形!湮灭于数据深渊!
季昌明收回悬在半空的手指,那根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显得更加苍白、嶙峋。他疲惫地闭上眼睛,身体沉重地靠向冰凉的高背椅。黑暗中,他似乎又看到很多年前那个暴雨初歇的午后,同样是这双骨节粗大的手,在另一个满是血腥味和焦糊气味的案发现场,在那些愤怒而绝望的村民泪眼中,小心翼翼地翻过一片沾着陈年血污和泥土的硬纸板。那是一张被撕碎又强行拼凑起来的泛黄股权转让登记表残页……纸页上,一个模糊却异常清晰的签名字体刺入眼帘——赵……
记忆的碎片如同窗外疯狂砸落的冰冷雨滴,在季昌明紧闭双眼前猛烈迸溅!巨大的疲惫感和一种无法洗刷的、参与肮脏交易的罪恶感混合着清醒的痛楚,如同汹涌的洪水,瞬间将他湮没,连呼吸都感到灼痛般的困难。他干咳了几声,像要把压在胸口的重物咳出,手指颤抖着摸索到操作台一角那只早己冰冷的茶杯,冰凉的陶瓷触感沿着指尖首透心脏。
窗外,汉东省城的万家灯火在厚重的雨幕下,只余下无数片朦胧失焦的扭曲光斑,顽强地穿透着这无边无际的冰冷黑暗。那光,微弱、顽强,却无法照亮脚下布满泥泞荆棘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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