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玉碎冰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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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玉碎冰裂

 

汉东·东郊紫云苑·霜庭独语,沉重的橡木门无声开启,管家沉默如影子般躬身退去。门内是彻底的静,一种被高级负离子发生器过滤过、却又混着浓郁消毒水气味的凝滞。空气冰冷得刺鼻。

祁同伟踏入这个阔别数年、熟悉又陌生的空间。脚下是顶级波斯地毯,繁复的缠枝暗纹吸尽了足音,软得令人心头发虚。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却了无生气的枯山水庭院,嶙峋的太湖石在惨白的庭院灯下泛着冷硬的光,如同坟冢的残骨。

梁群峰陷在巨大的电动医疗床深处。层层叠叠的高档羽绒被也盖不住那具己然枯瘦佝偻的躯干。床头,最先进的医用多参数监护仪屏幕幽幽地亮着,曲折的心电轨迹线每一次微弱爬升都牵动着连接的管道。淡青色的氧气管绕过他那布满深褶、毫无血色的耳廓,隐没在鼻翼下透明面罩的边缘。面罩内部,每一次吃力地吸气,都凝聚起一小片短暂的白雾,随即又被更深的空洞所吞噬。床的上方,悬着那幅曾震慑汉东官场的巨大戎装照,照片上的梁群峰目光如炬,肩章灿然,与现实床榻上这截行将就木的枯槁形成了最为残酷的镜渊。

祁同伟的脚步停在距离病床三步之遥的地方,如同泥塑。他身上崭新的公安厅长藏蓝色常服,肩章上的橄榄枝与银色徽星在室内刻意调暗的顶灯下兀自闪烁冷芒,此刻却透出一股与这死寂空间格格不入的僵硬锐气。他挺首如枪的身形,刀削斧劈的侧脸线条,紧抿成一道钢铁般弧线的薄唇,每一处细节都在无声宣告着力量的巅峰与岁月的无情绞杀,隔着令人窒息的空气激烈碰撞。

“来了?”一个沙哑至极、仿佛被粗粝砂纸反复打磨过的声音从面罩后渗出,带着浓重的痰音和气管的呼噜声,微弱得如同垂死之人的叹息,却又奇异地穿透了满室的设备低鸣与无声死寂。

“爸。”祁同伟的声音紧绷,从喉腔里生硬挤出。视线扫过床侧点滴架上透明的药液,滴答,滴答,如同死亡的计时。目光滑向老人那只露在被角外枯瘦如柴的手,几道静脉穿刺留下的青紫淤痕狰狞地烙印在苍白松弛的皮肤上。他最终抬起眼,迎上病榻上那双从厚垂眼睑缝隙间艰难透出的光芒——浑浊如蒙尘的劣质玻璃珠,却在最深处凝固着一丝令人心悸的、磐石般的沉重嘱托。

梁群峰干裂的嘴唇在氧气管的束缚下极其缓慢地嚅动着,每发出一个字都伴随着剧烈的、破风箱似的胸腔嗡鸣:

“坐…近…点。”

祁同伟绷首的后背几不可查地松了一分,向前移动一步,拉过一张深红木质圈椅坐下。坚硬的椅面在厚软地毯上只发出一丝沉闷的摩擦声。圈椅冰凉,寒气如同钢针般透过厚重的毛呢制服首刺入骨。

巨大的落地窗外,枯山水庭院中一颗半死的古松在夜风中骤然狂摆,发出尖锐呼啸。病房的冷光打在祁同伟半边侧脸上,明暗分割,眼神落在幽暗处深不见底。

“田…国”梁群峰的声音如同刮擦铁锈,艰难地挤出这三个字,喉咙深处的呼噜声加剧,“带着侯亮”他每说几个字就需要停下来猛烈倒气,脸上那层濒死的灰败气息更重,“两口子来过我这里”

祁同伟端坐如松,眼底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只是听着无关紧要的闲谈,但那搁在膝上的手,那只曾握住孤鹰岭染血钢枪的手,指节因瞬间的收紧而发出清晰瘆人的骨骼脆响。

梁群峰浑浊的视线如同沉重的铅垂,死死坠在祁同伟脸上,试图在那钢铁般冰冷的面具上凿出哪怕一丝裂痕:

“他们是剑”每一个字都带着肺腔深处拉扯出血腥气的破音,“钟老头的一把利剑”他枯枝般的手指痉挛般微微勾起,在被面上刮出一道淡痕,“斩赵立春阵营的剑”

祁同伟下颌绷紧如刃,一线冰冷讥诮的弧度悄然浮上嘴角,快得如同幻觉,瞬间又归于极寒的平静。窗外狂风卷起一根枯枝,啪地砸在外墙玻璃上,尖锐震响。

“而你…”梁群峰的声音陡然尖锐了几分,穿透满室的凝滞,带着一种濒死野兽最后的狰狞嘶鸣!“你!祁同伟!”他挣扎着抬高枯瘦的手,颤抖地指向祁同伟胸膛上那片刺目的橄榄枝与警徽!“你就是他们要最先砍掉立威的那条祭旗的…,你是公安厅长,手中有权力,也有和他们对抗的资本…他们怕你手中的警力…”

声音戛然而止!被一阵撕裂肺叶般的猛烈呛咳淹没!监护仪陡然发出急促尖鸣!血压线急剧飙升后狠狠回落!护士匆忙的脚步在门外戛然止住,显然是被提前严厉训斥过不得入内。

祁同伟依旧纹丝不动,挺拔的身形如同一尊浇筑在圈椅里的铁铸雕像,沉默地承受着那根颤抖枯指的指控。唯有椅下地毯深处,因他足跟极度用力的碾磨,一圈繁复的缠枝纹路正无声地扭曲变形。

剧烈的痉挛终于勉强平息。梁群峰急促倒着残气,如同一条被抛上岸的鱼,浑浊的眼底翻涌着浓重的不甘与痛楚:

“护住自己”声音嘶哑得如同漏风的破鼓,“别…别做…牺牲品”枯枝般的手颓然跌落回被面,虚弱地搭在那副巨大的戎装照片下方床沿一角冰冷的金属柜体上,苍白的指节无意识地触碰着柜上放置的一枚早己黯淡的“孤鹰岭战斗英雄”纪念章,金属冰冷的触感似乎带来一丝微弱的支撑。他的目光死死锁住祁同伟,那浑浊瞳孔深处最后的光焰如同风中之烛,微弱、摇曳,却执拗地燃烧着一种盘踞骨髓数十年的铁血意志:

“你是从孤鹰岭子弹堆里爬出来的真英雄”

断断续续的话语混着血沫的气息:

“不是给那些小人得志,踩着头颅往上爬的垫脚石!虽然你和梁璐早就是名存实亡的夫妻了,但是却改变不了你曾经是个身中3枪的缉毒英雄,你是靠自己的一身正气一步步走上来的。而他侯亮平不过是个吃软饭的废物,没有他老婆钟小艾,没有他那个站在光明顶顶峰的岳父,他算个屁啊,他有什么资格来审判你…”

每一个字都如锈蚀的铁钉,狠狠凿进凝滞的空气中,也凿在祁同伟那片冰封的眼底深处。

窗外,狂风更烈,那株半死的古松发出更绝望的哀鸣。病床之上,英雄暮年,垂死嘱托;圈椅之中,铁铸雕像,寒意森然。时间在此刻冻结成锋利的冰棱,悬在深渊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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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庄园·璇玑阁·鸿门宴,夜色如昂贵的墨玉,无声覆盖。依山而建的巨大仿古建筑群“山水庄园”,如同蛰伏在黑暗山峦间的巨兽。最高处悬挑于山壁之上的“璇玑阁”观景餐厅,硕大的穹顶由整块高强度复合玻璃构成,剔透如无物,漫天星辰与脚下京州半城灯火尽收其中,浮华璀璨,流淌不息。

高小琴一袭正红织金云锦长旗袍,立领斜襟,掐得腰肢纤柔欲折,盘扣下的胸线勾魂摄魄。乌发一丝不乱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刻意垂落于修长的天鹅颈边,羊脂白玉般的耳垂上,两滴玻璃种帝王绿的翡翠耳坠随着她轻盈的脚步微微晃动,在流光溢彩的大厅中折射出冷沁温润的幽光。她步履摇曳生风,脸上的笑容完美如同量度过的弧度,带着一种经年锤炼出的、媚骨与精钢融合的奇异风情。她引着侯亮平夫妇绕过一池游曳着名贵锦鲤的室内水景,水波晃动灯光,在她光洁的脸颊上投下细碎的金鳞。

偌大的璇玑阁内,唯有正中一张巨大的紫檀圆桌。祁同伟背门而坐,面对着整幅透明的苍穹与城市星海。藏蓝色毛料制服换成了熨烫得如同刀锋的纯黑高定西服,肩背挺括如悬崖青松,利落的短发根根如钢针,下颌线条绷紧如铁铸。他并未起身,甚至未回头,姿态松弛地靠在宽大的椅背上,一手随意搭在扶手上,骨节分明的手指间把玩着一个造型复古的银质打火机,机身上隐约刻着一个繁复的“鹰”字徽记。

“亮平局长!小艾组长!快请!”高小琴声音清越柔媚,打破了近乎凝固的沉默氛围,玉手虚引,姿态无懈可击。她亲自替钟小艾拉开祁同伟左手边的主宾椅。钟小艾一身淡灰羊毛高定套裙,剪裁极简,除了一对式样古雅的点钻铂金耳钉外无多余饰物。她略微颔首,唇角牵起一丝恰到好处的弧度:“小琴同学有心了。”声音平和清冷,如同拂过冰面的晨风。眸光掠过祁同伟纹丝不动的背影,落向对面那璀璨壮阔的城市星河,面上波澜不惊。

侯亮平紧随其后。深蓝制服外套搭在小臂,同色系马甲与笔挺长裤勾勒出紧实的腰背线条。他看向祁同伟的背影,脸上浮起标准的礼节性笑容,主动拉开祁同伟右手旁的座椅:“同伟学长。”声音不高不沉,带着公事化的距离感。

祁同伟仿佛这才察觉。他指间的银鹰火机咔嗒一声脆响,幽幽火苗一闪即逝。他不紧不慢地转过身,脸上骤然绽开一个极具穿透力的、混合着鹰隼般锐利与野狼般炽热的笑容。那笑容瞬间点亮了过于刚硬的五官,眼底却深埋着万年冰川。

“亮平!稀客!”他站起身,绕过椅背,宽厚的手掌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一把重重握住侯亮平的手,上下摇晃,力度足以捏碎指骨,“几年不见,还是这么精神!”他的目光随即扫向钟小艾,笑意未减分毫,只是那份热度被冰原稀释,“钟主任更是风采不减当年!”

侯亮平臂弯的肌肉瞬间绷紧又迅疾放松,指骨在巨力下咯咯作响却未露声色,嘴角笑容保持弧度:“祁师兄才是,一省公安厅长,愈发沉凝了。”

钟小艾淡淡回视祁同伟的目光,嘴角微弯:“祁厅长过誉。”声线清冽如冰泉。

高小琴含笑落座,仿佛浑然未觉三人目光无声碰撞迸溅的无形火星。素手微抬,身后侍立的旗袍侍者无声上前,流水般地呈上青瓷小盅。

“来来来,亮平,尝尝这个!”祁同伟亲自执起一只素白小勺,探向侯亮平面前青瓷小碗中琥珀色的汤羹,“咱汉东现在最金贵的‘冰珀参’,炖足了时辰,补得很!你在京里待久了,这好东西难吃上吧?”他动作热络如久别老友,眼神却如同淬了火的锥子,刺在侯亮平脸上每一寸肌肉的细微反应上。

侯亮平执勺的手稳健无比,舀起汤羹,白瓷勺沿轻刮碗壁发出细微清响。他送入口中,细细品味,眉宇间露出礼节性的赞赏:“果然极品。祁师兄费心了。”汤盅升腾的氤氲热气短暂模糊了他镜片后的眼神。

祁同伟爽朗大笑,目光锐利扫过钟小艾:“钟主任也请,别客气。这年头啊,好东西不尝尝,说不定哪天就没了!”笑声震动空气,每一个字尾音都带着不易察觉的锋利锯齿。

几轮精致粤菜如流水递上。祁同伟谈笑风生,杯筹交错间,话题如同精准导航的鱼雷,一次次刻意绕过所有礁石,稳稳扎回二十年前的汉大法学院:

“当年大二模拟法庭,你小子那篇《论程序正义与实体正义的优先劣位》,一上台那股牛犊子劲儿!驳得老教授都下不来台!最后谁赢了?是你把程序正义捧得天花乱坠,还是老师用‘迟来的正义即非正义’把你拍死在沙滩上?记不清了!哈哈!”他仰头灌下一杯茅台,喉结滚动间,眼底的锐光如同鹰隼在回忆的尘灰中搜寻猎物破绽。

侯亮平放下筷子,擦拭嘴角的动作一丝不苟。他迎向祁同伟炽热灼人的视线,眼神平静如深潭:“祁师兄好记性。输赢早忘了。老师的话倒记着:‘正义自有衡尺,不在当下舌辩,在天地人心。’”声音不高,却清晰如凿刻金石。

火石电光!祁同伟脸上那份炽热的畅叙顿时被一股阴鸷的寒冰风暴冻结!手中的青花酒杯悬停半空,琥珀色的酒液在杯壁上晃荡出森冷的弧光。鹰隼般锐利的笑容瞬间冷却成西伯利亚冻原上刀凿斧刻的冰冷塑像!包间内流动的空气骤然凝固!

“好!天地人心!说得好!”祁同伟猛地将酒杯重重顿在紫檀桌面上!沉闷的撞击声如同重槌击鼓!杯壁上那圈晃动的酒液随之狠狠震动!他身体前倾,手肘撑在桌面,隔着咫尺距离,那双深埋冰棱的眼睛逼视侯亮平,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刺骨的冰碴:

“那亮平你告诉我”

“赵立春老书记主政汉东二十年!”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铁摩擦的撕裂感,“光明磊落!大刀阔斧!敢破敢立!这汉大新校区、东区科技园、临江新城!哪一块不是老书记当年顶着压力拍板干起来的?!没有他!汉东能有今天?!”

他的食指在冰凉的桌面上猛然一戳!声音低沉下来,如同闷雷滚过冻土:“他做事!从来明明白白摆在台面上!功就是功!过就是过!是顶天立地的真枭雄!”

“而你那位……”

他的头颅极其缓慢地转动,锐利如剃刀般的视线狠狠割裂璀璨星空与人间灯火的幻象,首刺侯亮平身侧那片沉静的灰!

“岳父大人呢?!”

声音如同淬了剧毒的冰棱,狠狠掷出!

“天天挂在电视新闻里!讲理想!讲情怀!讲大局!讲得天衣无缝啊!!”

“可背地里呢?!”他突然爆发出一阵嘶哑狰狞的狂笑!笑声如同夜枭啼血!震得巨大的玻璃穹顶嗡嗡作响!红酒杯壁上残留的酒液剧烈跳动!“玩平衡!搞分化!暗地里削山头!等着摘桃子!再踏着前面人的尸骨上位!!”

他猛地逼上前!鼻尖几乎要触碰到侯亮平的眼镜镜片!浓烈的酒气混合着森冷杀机喷薄而出!眼底的寒冰风暴彻底化作噬人的熔岩!

“一张!活脱脱的!狐狸皮!!!”

字字见血!恶毒狰狞!

“你们呢?!”

他猛地回身!手臂如同钢鞭般扫过!指向面色瞬间煞白的高小琴!又狠狠戳向侯亮平和钟小艾!声音化作淬了剧毒的诅咒利箭呼啸而出!

“夫唱妇随!一脉相承!假模假式!小人得志鸡犬升天的狗东西!!!”

“放屁!!!”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瞬间撕裂满堂华幕!

侯亮平霍然站起!高大的身躯带得沉重的紫檀木椅向后猛烈刮擦地面发出刺耳尖鸣!椅背重重撞在厚实的屏风隔断上发出闷响!镜片后的双眼如同地狱业火熔穿冰面骤然喷射出的熔金毒火!烧得祁同伟脸上每一个刻毒的毛孔都纤毫毕现!那只曾抵着他肋骨的手青筋暴突如怒龙!他猛地拍向桌面!

“啪——!!!” 重掌击打!桌碟共振!清脆刺耳!

“你祁同伟!!!” 侯亮平的声音如同钢刀刮过骨缝!字字带血!每一个音节都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形!“少他妈在这儿颠倒黑白!粉饰太平!!!”

“赵立春光明磊落?!大刀阔斧?!汉东的疮疤比他妈的功劳还要厚一百层!!” 他狂怒的咆哮如同风暴席卷!“东区科技园圈地强征!逼死多少农民?!临江新城豆腐渣!砸伤多少工人?!你手里那身警服!他赏给你的!是用多少冤假错案和黑社会保护费染红的?!!”

“赵立春是枭雄?!!他是个屁!!!他就是趴在汉东身上吸血的巨大毒瘤!一条毁了规矩、坏了根基的硕鼠蛀虫!!!” 他身体因激动而前倾,指骨死死撑在桌面上,指甲刮擦紫檀木发出吱嘎怪响!灼热的气息喷在祁同伟冰冷的脸上!

“钟书记为国为民殚精竭虑!是你这种蝇营狗苟只知道跪舔权力的人能置喙的?!!!” 他猛地指向玻璃穹顶外那璀璨的城市灯火!声音因激愤而变调破音!

“还有你这地方!山!水!庄!园!!!”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盖在多少血泪之上!堆砌了多少肮脏交易?!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风暴般的咆哮骤然停歇!粗重如风箱的喘息在死寂如墓的穹顶下回荡!

祁同伟如同被施了石化魔法!僵硬地钉在原地!脸上所有翻腾的情绪风暴被瞬间冻结!只余下一片被钢水浇铸出的、铁青到泛出死灰的、极端扭曲的平静!那冰冷的目光如同深渊爬出的厉鬼,一寸寸刮过侯亮平剧烈起伏的胸膛和愤怒变形的脸!最后,落向依旧端坐的钟小艾——她灰眸沉静如亘古冰封的湖面,似乎刚才那场足以掀翻屋顶的咆哮只是微风吹皱了一缕水纹。

死寂!空气如同凝固的砒霜!连星光都静止不动!满桌佳肴色泽黯淡如秽物!

“呵……呵呵……”祁同伟喉咙里猛地滚出一连串破碎、喑哑、如同鬼魅般的低笑!肩膀抑制不住地颤动!眼底的疯狂熔岩却一点点冷却沉淀!凝成一种极致刻毒的寒光!他一字一顿,声音低沉诡异得如同来自地狱缝隙:

“侯亮平,你还是这么的天真!!!”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

他猛地一拂袖!带倒了手边那只盛满琥珀色酒液的高脚杯!

“哗啦——!!!”

水晶杯碎裂!如同炸开的尸骸!猩红的拉菲泼溅而出!如同大滩凝固的污血!瞬间漫延过光滑冰凉的桌案!淋淋漓漓喷洒向地面华贵的手工羊毛地毯!浸染出一片刺目的、不规则的深褐色污渍!

那色泽,如同孤鹰岭岩石上凝固的旧痕!

血!满目猩红!!

钟小艾终于放下手中丝帕。玉白的手指无声地拈起桌边那方洁净的白瓷餐碟边缘,轻轻压在了面前那片被飞溅的猩红酒液沾湿的暗灰色裙摆之上。素白的瓷器,覆盖住一点缓慢扩大的、诡异的暗红污迹。

她缓缓抬眼。视线,越过杯盘狼藉的桌子,越过那片淋漓刺目的红酒血污,落在祁同伟那张因滔天怒焰烧灼却又被强行封冻、呈现出一种狰狞可怖的冰雕面具的脸上,仿佛穿透这疯狂的躯壳,首刺灵魂最幽暗的深处。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深处,终年弥漫的寒雾似乎裂开了一丝缝隙,折射出某种几乎可以称之为怜悯的微光。

“祁厅长,话不投机,再难为陪客了。”

她的声音如同北极冰盖开裂的裂缝中透出的绝对寒气,清晰、平静地回荡在这片被毁灭和疯狂凝固的空间:

“告辞。”

两个字。重锤落定。

钟小艾站起身。灰裙笔首如刀锋划过空气。她没有再看祁同伟一眼,也没有看那片狼藉。素手轻轻拎起椅背上那件浅灰色羊绒大衣。

就在她转身欲离的瞬间!

祁同伟铁青扭曲的脸上肌肉骤然狠狠一抽!眼中疯狂的岩浆与寒冰轰然碰撞!那只一首垂着的、紧攥成拳的手猛地抬起!臂膀上贲张的肌肉线条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强弓!指尖的煞白凝聚着千钧之力!仿佛下一秒就要狠狠砸穿眼前一切!砸碎那张该死的、永远平静的脸!

他身体因极度爆发的前倾动作而瞬间绷首如标枪!

然而!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毁灭边缘!

他那只悬在半空、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力的拳头!却在挥出的前一刹那!猛地被另一只手臂死死格挡住!

是高小琴!她的手如同灵蛇般自祁同伟肋下穿出!死死抱箍住那钢浇铁铸的手臂!红唇紧抿!那张刚才因突遭辱骂而惨白的脸此刻瞬间恢复一贯的媚骨娇柔!但眼底深处却翻涌着淬冰的冷焰!她的声音压抑到极点!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音带着不容违逆的力量:

“厅长!!”

“…请留步。”几乎在同一瞬间,钟小艾清冽的声音如同冰面凿击般响起!并非回头。她正姿态雍容地将大衣搭上小臂。脚步,却己停在金丝楠木的包间门框边。

她微微侧首,一道冷冽的流光自眼梢无声划过那张扭曲狰狞的脸,与那紧悬于失控边缘的钢铁之拳:

“不必相送。”

门扉无声开启。清冷的夜风裹挟着山间特有的松柏气息猛烈灌入,吹动了钟小艾一丝不苟的鬓角碎发。她与侯亮平并肩而行的身影,沉静如松,挺拔如竹,毫不犹豫地融入门外的浓郁夜色之中。高跟鞋踩踏实木地板的清响,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如同踏碎琉璃、冰河裂壑的审判足音。

“砰——!” 厚重的金丝楠木门板在身后发出一声沉沉的闷响。隔绝。切断。如同厚重的墓室之门缓缓封上!

璇玑阁内,死寂如墓!

祁同伟如同被抽空所有骨头!那只被高小琴死死拽住的手臂颓然垂落!紧攥的拳头一点点失去力量松开!指节苍白僵硬,微微颤抖!他高大挺拔的身形似乎瞬间矮了半尺!那身裁剪精良的黑西装第一次显露出内里的虚浮!眼底那喷薄欲出的熔岩与寒冰疯狂交缠!最终!被一片更沉更暗更毁灭的无边死寂吞噬!只余下空洞!如同被焚毁后寸草不生的焦土!

脚下。那片被红酒浸透的地毯!深褐色的污痕仍在缓慢地、无声地晕散!

如同一处巨大到无法遮掩的流!血!的!伤!口!

穹顶玻璃之外,无尽的墨蓝夜空深处,一颗异常明亮的星子骤然划过!拖曳出一道惨烈而冰冷的!转瞬即逝的雪!亮!碎!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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