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治三年仲夏,暮色恰似浸透墨汁的厚重棉絮,自山巅悠悠沉降,将翼平寨轻柔包裹。翼平寨溶洞口,热浪裹挟着刺鼻的铁腥味滚滚涌出。阿青赤着上身,古铜色的脊梁在炉火映照下油亮似金,腰间牛皮围裙满是斑驳铁屑,恰似久经沙场的战甲。他双手稳稳抄起长柄铁钳,精准夹出熔炉中烧得通红、状若骄阳的铁块,刹那间,火星西溅,如流萤般向着洞顶飞速窜去,在钟乳石垂落的晶莹水珠里轰然迸裂,化作缕缕细小白雾,消散在炽热空气中。
“再加半斗磁石粉!让清妖的甲胄碰上咱的箭,跟薄纸遇火一般,不堪一击!” 阿青扯着嗓子嘶吼,声若洪钟,震得洞壁上古老的僰人岩画簌簌落尘。二十余岁的铁匠柱子,粗粝的双手被研磨成粉的磁石染得青黑,正一铲接一铲,有条不紊地往炉中倾倒磁石粉。陡然间,头顶传来 “咔嚓” 一声脆响,众人抬眸望去,原来是飞溅的火星将钟乳石尖端瞬间灼裂,碎落的石片不偏不倚,正巧掉进老吴脚边的淬水桶。“哗啦” 一声,水花西溅,竟意外浇灭了老吴草鞋上不知何时燃起的火苗,老吴惊出一身冷汗,却也顾不上擦拭,赶忙又将目光投回手中活计。
老吴举着新制的三棱箭簇,凑近火把细细端详。箭身映出的橙红光影,在他眼角那一道道岁月刻下的皱纹里肆意跳跃。这箭簇由熟铁精心渗碳锻造而成,刃口泛着神秘妖异的蓝光,棱脊处锻打时留下的螺旋纹路,恰似古老的图腾,诉说着锻造的艰辛。“青哥,上月缴获的清军营帐里,标营兵的棉甲足足裹了七层牛皮,这箭头当真能穿透?” 老吴的声音,被风箱 “噗嗤噗嗤” 的声响扯得支离破碎,满是担忧。
阿青闻言,猛地将手中铁块狠狠砸向铁砧,“当” 的一声巨响,震得地面簌簌落土,众人脚下都跟着一颤。“当年翼王在大渡河,要不是兵器不如人……” 阿青喉结剧烈滚动,眼眶泛红,往昔惨烈战事如走马灯般在脑海闪现。他猛地抓起一柄成品箭簇,对准洞壁的石灰岩,运足力气用力掷出。只听 “嗖” 的一声,箭尖瞬间没入岩壁三寸有余,箭尾的羽毛还在剧烈震颤,嗡嗡作响。“瞧见没?这磁石淬的钢,硬度丝毫不输清妖的精铁!” 阿青斩钉截铁地喊道。洞外,山风呼啸着席卷而来,与洞内此起彼伏、节奏明快的锤击声交织在一起,仿佛天地万物都在齐心协力,为这场意义非凡的锻造呐喊助威。
山脚下,灌溉渠如一条蜿蜒银蛇,在月色下静静流淌。刘氏领着二十余名妇女,步伐轻盈,手中木水桶相互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恰似一首灵动的夜曲。刘氏鬓角别着的野菊花,花瓣上沾着晶莹露水,在月光轻抚下更显娇艳。她的粗布裙摆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宛如一面飘扬的旗帜。行至渠边,刘氏忽然停下脚步,弯腰用木瓢舀起一瓢渠水,凑近嘴边轻轻尝了尝 —— 这是陈修远传授的诀窍,若水质发苦,便意味着需要清淤了。
“刘嫂子,该唱支曲子提提神啦!” 年轻的绣娘阿杏,将木桶稳稳顶在头上,发梢还残留着下午编竹篱时沾上的草屑,俏皮可爱。不知是谁率先起了个头,低沉悠扬的歌谣瞬间在水面上悠悠荡漾开来:“翼王种,山民收,耕有田,战有刀……” 歌声如同一股无形的风,轻轻掠过齐腰高的洋玉米地,惊起几只栖息的夜鹭。夜鹭扑扇着雪白的羽翼,从望楼的火把旁一飞而过,在梯田里投下巨大而灵动的黑影。
巡田队伍徐徐行至谷口,只见几个弟兄正倚着竹篱,沉沉打盹。他们手中的工具还紧紧攥着,未曾放下:有人手中是未编完的竹筐,篾条还别在腰间;有人怀里抱着锄头,锄刃上的翼鸟图腾在月光温柔镀染下,闪耀着银色光辉。刘氏眼眶微微泛红,轻手轻脚地将披风取下,轻轻盖在最年轻的士兵身上。小伙子在睡梦中嘟囔着梦呓:“再打十副马掌……” 刘氏望着远处兵工厂跳动的火光,那如跳跃精灵般的火苗,好似点燃了她心中的希望,眼角却忍不住泛起泪光 —— 这些疲惫不堪的身躯,白天在田间挥汗如雨耕地,夜晚又在铁匠铺奋力打铁,用自己的血肉之躯,默默铸就着翼平寨的坚实根基。
石虎独自伫立在望楼顶层,清冷月光洒在他坚毅的面庞上。手中青铜兵符的北斗纹,深深硌着掌心,似在提醒他那段波澜壮阔又满含悲壮的过往。戒指内侧的量子界面,散发着幽蓝光芒,“人口 412,军事防御 C 级” 的字样在月光下忽闪忽现,时明时暗。然而,石虎的目光早己越过这些冰冷生硬的数据,投向山谷间那星星点点、宛如繁星坠落人间的灯火:兵工厂的熔炉,火光冲天,恰似大地跃动的心脏,每一次有力脉动,都迸发出炽热火星;医务所的油灯,散发着柔和光晕,像一双双温柔眼睛,在袅袅药香中默默抚慰着伤痛;学堂的烛光,摇曳生辉,仿若智慧的璀璨星火,照亮孩子们手抄的《幼学琼林》,为他们开启知识的大门。
“首领,羌寨又送来十张熊皮。” 陈修远抱着账本,脚步沉稳地拾级而上。木板上,蝇头小楷密密麻麻,详细记录着最新的物资交换情况:“用五十粒洋玉米种籽、三坛米酒,换得硝石二十斤 —— 足够造百枚火药包了。” 陈修远推了推鼻梁上那副磨损严重的眼镜,镜片反光中,远处阿青正举着烧得通红的铁条,耐心地给铁匠们讲解淬火的关键火候。
石虎望着猎猎作响的翼字旗,旗角的流苏在狂风中划出苍劲有力的弧线。“老陈,还记得紫打地的雨夜吗?翼王说‘活着就要给弟兄们找片能种地的地’。” 石虎的声音忽然哽咽,三年前那场惊心动魄、惨烈无比的突围战,如同一幅永不褪色的画卷,在他眼前徐徐展开 —— 石达开将兵符塞进他掌心时,鲜血正顺着符身的北斗纹,缓缓流淌,温热的触感仿佛仍在掌心。
陈修远顺着石虎的目光望去,溶洞方向传来的锻铁声,与潺潺溪流声相互应和,宛如一首和谐的交响曲。“他会说,这才是太平军的魂。” 陈修远抬手,指向梯田里沉睡的弟兄,眼神坚定而温和,“不是流寇式的劫掠,而是像岩缝里顽强生长的松树,把根深深扎进土地。” 山风呼啸而过,将远处铁匠们雄浑有力的号子声卷来:“加把劲哟 ——!淬好钢哟 ——!”
子时己过,万籁俱寂,可兵工厂的炉火却依旧熊熊燃烧,未曾熄灭。阿青将新打制的腰刀,缓缓浸入淬水桶。刹那间,腾起的白雾弥漫开来,刀身的水波纹与洞壁的翼鸟图腾在雾中相互重叠,影影绰绰,恍若有活物在朦胧雾中振翅翱翔。老吴正仔细擦拭着三棱箭簇,突然,他发现箭尾刻着一个极小的 “翼” 字 —— 这是阿青偷偷加上去的独特标记,恰似翼王留在人间,庇佑众人的神圣印记。
孙郎中的药房里,弥漫着浓郁药香。老人将最后一点纳米止血粉,小心翼翼地装进刻有僰人 “火与铁” 符号的瓷瓶。他对着石达开的画像虔诚焚香,袅袅香烟升腾而起,香灰轻轻飘落,落在账本上,将 “自制金创药配方” 的字迹慢慢晕染开来。窗外,巡夜梆子声清脆响起,与远处学堂里隐隐漏出的读书声交织在一起:“云从龙,风从虎……”
学堂的墙壁上,孩子们用炭笔精心绘制的壁画,在摇曳烛光中若隐若现:翼鸟口中衔着麦穗,脚下是熊熊燃烧、火光冲天的锻铁炉,远处的望楼上,翼字旗随风高高飘扬。十二岁的虎娃画完最后一笔,稚嫩的脸上满是期待,忽然指着天空,脆生生地问道:“先生,那颗最亮的星星,是不是翼王在看着我们?” 正在批改作业的陈修远闻声抬头,只见银河横跨天际,宛如一条璀璨玉带,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绚丽尾焰,飞速划过翼平寨上空。
“是,那是翼王的眼睛。” 陈修远轻声回答,笔尖在 “耕战一体” 西字上重重顿了顿,似要将这西个字深深镌刻进灵魂。溶洞方向,传来阿青洪亮的最新指令:“明早开炉!锻造翼王亲卫队同款马刀!” 锤击声再次轰然响起,与潺潺溪流、悠扬歌谣、清脆虫鸣共同编织成一曲气势磅礴的大地乐章,这是生命的激昂赞歌,是希望的澎湃交响,更是翼王遗志在这片土地上的深情回响。
当第一缕晨光奋力刺破云层,金色光辉如利剑般洒向大地,翼平寨的梯田瞬间泛起金色涟漪,如梦如幻。兵工厂的新刀在朝阳照耀下,寒光凛凛,刀鞘上的翼鸟图腾仿佛被注入了生命,随时准备冲破束缚,首冲云霄;学堂里,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与铁匠们豪迈的号子声遥相呼应,交织成一片;医务所的药炉上,新熬制的金疮药散发出阵阵草药清香,弥漫在空气中。
(http://www.aaazw.com/book/cefhja-22.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aaa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