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仿若一位沧桑的歌者,携着丝丝凉意,在大渡河畔悠悠吟唱。大渡河水在风的轻抚下,如同一匹被反复揉搓的古旧绸缎,泛起层层细碎而灵动的波浪,每一道涟漪都似在诉说岁月的流转。渡口边那棵老槐树,躯干粗壮且斑驳,树皮皲裂如刀刻般的纹路,见证了数十年风雨洗礼。枝叶在风中沙沙作响,好似在低语着过往的沧桑,每一片叶子,都像是一本尘封的史书,记载着这片土地上曾经发生的故事。
新张贴的招募令,在老槐树粗糙的树干上猎猎作响,朱笔书写的 “翼王旧部招贤榜”,在渐浓的暮色中仿若跳动的火焰,散发出炽热的吸引力,格外醒目。在石虎亲手绘制的翼鸟图腾下方,“耕者有其田,工者有其器,学者有其师” 三行小字,笔画虽细,却饱含力量。这些字被路过的樵夫用那磨得油光发亮的扁担尖儿反复,墨痕里浸透着百姓对安稳日子的深切渴望,那渴望犹如久旱土地对甘霖的期盼,强烈而深沉。
大渡河在暮色中舒展着苍青色的脊背,秋风掠过水面时,总爱卷起几片朱红的枫叶,将它们轻轻按在泛黄的芦苇尖上。老槐树的影子被拉得老长,树皮褶皱里嵌着苔藓,像老人手背上暴起的青筋。石虎的手掌抚过招募令边缘,粗粝的纸角扎得他指尖发痒,那抹朱红仿佛浸着血,在渐浓的雾气里忽明忽暗。
李伯庸的布鞋踏碎一地枯枝,药篓里的铜铃铛发出细碎的颤音。他仰头望着树冠间漏下的天光,恍惚看见十二年前那个春夜——太平军的红领巾在自流井街头翻飞,父亲将祖传的《千金方》塞进他怀中,火光映着老宅的雕花窗棂,将"医者仁心"的牌匾烧成灰烬。那道烙铁留下的疤在暮色中发烫,仿佛清妖的狞笑仍附在皮肉之间。
老槐树下,一个身影缓缓走来,脚步略显疲惫却又透着坚定。他背着一个略显陈旧但收拾得极为整齐的药篓,篓身用竹篾细细编织,边缘还缠着几束干枯的艾草,散发着淡淡的驱虫气息。身着一件洗得几乎褪色却浆得笔挺的灰布长衫,腰间系着的牛皮囊上,绣着一个小巧而精致的葫芦纹,这是走街串巷游医特有的标识,仿佛在向世人宣告他悬壶济世的使命。
“可是投奔翼王旧部的?” 石虎目光如炬,远远便留意到了来人,大步流星地迎上前去。他敏锐的目光扫向对方的药篓,半本泛黄且书页有些卷边的《千金方》若隐若现,纸页间还夹着几株晒干的曼陀罗花,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混合着岁月气息的药香。中年人见有人搭话,立刻拱手作揖,动作间,袖口不经意间滑落,露出一道烙铁烫伤的狰狞疤痕,好似一条扭曲的蜈蚣趴在手臂上。那疤痕呈暗红色,边缘凹凸不平,显然是陈年旧伤。
“在下李伯庸,本在自流井开医馆,” 他声音略带沙哑,像是被生活的苦难磨砺过,带着几分愤懑与无奈,“清妖诬陷我给太平军伤员换药,不由分说,一把大火烧了我的铺子,让我一夜之间无家可归,流落至此。” 说着,他轻轻掀开药篓底层,一个做工精细的铜药碾子映入众人眼帘,在黯淡的光线下闪烁着微弱却温暖的光,那是他行医的重要工具,也是他技艺的见证。铜药碾子表面刻着云纹,中间的碾轮被磨得发亮,可见使用频率之高。
“听闻贵部有孙先生用‘翼王散’救人,李某虽说才疏学浅,但多年行医,也识得百种草药,能配出上好的金创膏,愿为贵部效力,为大伙出一份力。” 他眼中满是诚恳与期待,仿佛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看到了新的希望。说话时,他不自觉地搓了搓手,指节因为常年抓药而布满老茧。
午后,阳光透过香樟树茂密如伞盖的枝叶,洒下一地斑驳陆离的光影,宛如一幅天然的水墨画。孙郎中坐在树下,身旁的石桌上摆满了草药,有晒干的艾草、新鲜的薄荷,还有几株不知名的藤蔓。他正仔细验看李伯庸带来的药材,手中拿着放大镜,仔细观察着药材的纹理和色泽。当李伯庸从竹筒里小心翼翼地倒出止血用的三七粉时,孙郎中那原本浑浊犹如深潭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好似在黑暗中捕捉到了一丝曙光。
“你这晒法,莫不是跟苗医学的?” 孙郎中好奇地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惊喜。他伸手捻起一点三七粉,放在鼻尖轻嗅,又用指尖揉搓,感受粉质的细腻。李伯庸微微点头,陷入了回忆:“在黔地采药时,幸得一位峒主慷慨传授,历经多次尝试与摸索,才习得这独特的晒制之法。那峒主说,需在清晨露水未干时采摘,正午暴晒,傍晚用山泉水浸润,如此反复七日,药效方能发挥到极致。”
两人随即蹲在草席上,开始将曼陀罗花与三七按比例仔细研磨。李伯庸从药篓里取出一个小秤,精确地称量着药材,动作娴熟而专注。药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那股浓郁的草药气息混合着清晨未散尽的露水的清新,引得路过的刘氏不禁停下脚步。刘氏是寨子里勤劳善良的妇人,她怀中抱着年幼的孩子,眼中满是期待,怯生生地问道:“两位先生,咱寨子的婆娘能跟你们学认药吗?咱也想为大伙出份力,让受伤的弟兄们能快点好起来。” 她的话语质朴而真挚,充满了对同胞的关爱。
孙郎中笑着点头:“当然可以,明日一早,你们就来这里,我教你们辨认常见的草药。” 李伯庸也补充道:“识得草药,不仅能救人,还能换些钱粮,对大家都有好处。” 刘氏听了,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连声道谢,抱着孩子欢快地跑开,去告诉寨子里的其他妇人这个好消息。
入夜后的营地飘着篝火的味道,李伯庸蹲在溪边漂洗曼陀罗。月光在水面织就银纱,恍惚间他看见父亲佝偻的背影,药杵声与蝉鸣交织成夏日的网。忽然水面泛起涟漪,石虎的倒影被波纹切碎:"清妖悬赏五百两买你的人头。"
李伯庸攥紧浸湿的麻布,溪水从指缝间漏下,带走几片花瓣。"他们烧我医馆那日,有个患疟疾的妇人跪在火场前,"他声音发涩,"她男人是清妖的探子,可孩子才三个月大……"未说完的话被夜风扯碎,散在潺潺水声中。
孙郎中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药囊上的铜铃在黑暗中沉默。他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火星噼啪炸开:"翼王曾说,医病先医心。"老槐树在火光中摇曳,枝桠间的招募令被映得通红,那三个小字"有其田"在热浪中扭曲,仿佛无数双伸向天空的手。
次日晨雾未散,二十几个妇人己候在香樟树下。她们怀中的婴孩挂着银锁,项圈上的"长命百岁"红绳褪成粉色。刘氏将捣药杵磨得发亮,木杵撞击石臼的咚咚声里,混着李伯庸讲解药材的沙哑嗓音。
"这是车前草,利尿通淋;那是紫珠果,止血生肌。"他拈起一株蒲公英,绒球在晨光中散成金雾,"看似柔弱,根茎却能穿透岩石。"妇人们低头记录的模样,让他想起自流井书院里抄医书的女学徒,她们腕间的银镯总与墨香相撞。
正午的太阳晒得药圃发烫,曼陀罗在热浪中舒展花瓣。李伯庸忽然瞥见刘氏偷偷将几片草药塞进衣襟,刚要开口,却见那妇人红着脸扯出草药:"想给当家的治腿伤……"他喉头一紧,想起昨夜石虎说清妖在三十里外设了卡子。
第七日黄昏,翼鸟图腾被晚霞染成血色。李伯庸正在晾晒最后一批三七,忽然听见急促的马蹄声。石虎冲进来时,铠甲上的铜片叮当作响:"清妖围了后山!"
药篓里的曼陀罗突然簌簌颤抖,仿佛感应到逼近的杀气。李伯庸抓起药碾子,铜轮在掌心跳动如鼓点。孙郎中从帐中冲出,白发披散如狮鬃:"带上伤药,从密道走!"
刘氏和妇人们抱着药罐围成半圆,她们怀中的婴孩突然齐声啼哭。李伯庸在混乱中看见石虎腰间新添的刀伤,血珠滴在《千金方》残卷上,晕开"医者父母心"五个字。他忽然想起十二年前那个春夜,父亲将医书塞进他怀中时,火光映着老宅的雕花窗棂,将"医者仁心"的牌匾烧成灰烬。
密道里的火把映着斑驳石壁,李伯庸听见身后传来爆炸声。药篓里的铜铃铛突然发出清鸣,仿佛自流井老宅门楣上的风铃。他摸向怀中的雪莲籽,那些乌黑的种子在黑暗中发烫,像是要在血肉之躯里开出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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