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川总督骆秉章的大营扎在北岸台地,九座牛皮帐按清代军制呈雁翎形排列,正中帅帐悬着杏黄帅旗,"骆" 字绣纹在暮色中泛着冷硬的光。石达开带着三名亲卫踏入辕门时,闻到若有若无的檀香 —— 这是清军营中显贵才有的熏香,与太平军帐内刺鼻的艾草味截然不同。
"翼王风采,果然名不虚传。" 骆秉章身着八蟒五爪补服,端坐在紫檀交椅上,拇指着和田玉扳指,"朝廷有旨,逆贼归顺者免死。" 他抬手示意,亲兵捧来黄绫文书,封缄处的总督印泥尚带温热。
石达开的目光扫过 "就地遣散" 西字,注意到墨迹深浅有异 ——"遣散" 二字下隐约可见 "甄别" 小楷。他忽然想起咸丰三年的长沙之围,清军也是以 "借道" 为名诱敌,却在浏阳河两岸埋伏了三百门火炮。"骆中丞可记得," 他的声音沉如寒铁,"当年在长沙城头,贵军炮口对准的可是放下兵器的老弱妇孺?"
骆秉章的玉扳指轻叩桌面:"时势如此,翼王何必执迷?" 他起身逼近,锦缎官服上的蟒纹在烛火下扭曲,"圣眷正隆者,本督可保其归乡;负隅顽抗者..." 帐外突然传来惨叫,一名太平军伤兵被拖过帐前,清军士卒正用刀背敲打他残缺的左臂。
六月二十日正午,大渡河西岸沙滩上,两千余名太平军将士解下兵器,队列蜿蜒如褪色的缎带。石达开立在临时木台,看着曾经的弟兄们依次放下火铳、腰刀,甚至连农具改铸的长矛也被收缴。一位面覆烧伤疤痕的妇人走过台前,襁褓中婴儿的啼哭混着沙砾摩擦声,襁褓边缘露出半截褪色布片,隐约可见 "平" 字残痕 —— 那是太平军眷属特有的衣饰标记。
"孩子多大了?" 石达开俯身问道,声音轻得像怕惊碎沙粒。妇人抬头,浑浊的眼中映着帅帐前的清军旗帜:"回翼王的话,刚满百日..." 她突然哽咽,"他爹说,等太平了就带我们回广西..." 石达开喉间发紧,解下腰间玉佩塞进襁褓 —— 这是夫人李氏临终前塞给他的,双面刻着 "永安" 二字,那是他们初封王爵的地方。
当清军开始清点人数时,振武军副将唐友耕突然率军闯入,铁盾撞击声中,排头的几个太平军士卒被当场砍翻。"骆帅有令,贼军须分营羁押!" 唐友耕的刀柄缠着东王殿的金丝穗子,那是天京事变中从杨秀清尸身上扯下的,"翼王,请随我等赴成都听候审讯。"
石达开望着唐友耕腰间晃动的鎏金印信,忽然想起三年前在安庆,韦昌辉的信使也是带着这样的印信,却在酒中下毒。他转身看向部属:赖裕新被按在沙地上,发辫浸着血沙;张遂谋正被人用绳索反缚,眼中尽是不甘;而妇孺们己被驱向深山,暮色中传来幼童的啼哭,混着山风送来的松涛,像极了金田起义时的晨号。
当夜,石达开被推入西面铁钉的囚车,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与记忆中天京北王府的砸门声重叠。囚车经过一处山坳,他望见谷底有零星火把 —— 那是旧部溃散的方向,并非传说中的野人谷宝藏。三年前杨秀清曾在军事会议上指着地图:"西南群山,可作退路。" 此刻那些火光忽明忽暗,如同太平军将士未灭的精魂。
"翼王!" 山岩上突然传来低唤,石镇吉攀在囚车顶,手中握着半截断刀,刀鞘上 "电师" 二字己斑驳。少年身后的峭壁上,隐约可见人影晃动,显然是准备滚落巨石阻截追兵。石达开望着他稚气未脱的脸庞,想起其兄石镇仑血洒长沙的模样:"带弟兄们走。" 他咳了两声,囚车铁钉划破掌心,血珠滴在 "翼王" 玉牌上,"去西南,寻黔滇山民... 告诉他们,太平军的火种,还在。"
石镇吉的啜泣混着夜枭啼叫远去,囚车继续向成都行进。石达开望着头顶的银河,想起金田起义时的篝火,杨秀清在火光中部署兵力的身影,还有夫人李氏绣到一半的军旗 —— 旗面尚未完工,天京事变的血光己染红金陵。他忽然轻笑,笑声惊起宿鸦,却无人听见他低哑的自语:"这天下... 终究要靠百姓自己挣。"
大渡河水在远处咆哮,西岸沙滩上的篝火渐次熄灭,如同太平天国曾经的赫赫军威,正被夜色一点点吞噬。石达开不知道的是,在他目光所及的西南群山深处,确实有小股旧部在辗转游击,他们带着未竟的 "太平" 信念,在清军的追剿中顽强求生,将翼王的遗志,埋进了比野人谷更深的民心。
囚车转过山弯,成都城的灯火己在眼底,而他的目光始终凝望着东方 —— 那里有他未竟的理想,有无数弟兄的英魂,还有,一个注定不会被史书轻易磨灭的名字:石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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