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学制缩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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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学制缩短

 

寒流似乎溜走啦!初升的太阳金灿灿地照着雪地,虽然小手还是伸不出来,但脸上那寒风如刀割的感觉,己经不见啦。古丽老师戴着厚厚的大手套,围着暖和的驼毛围巾,正在教室门前扫雪呢。她身后跟着十几个小帮手,有攥铁锹的,有抄铲子的,还有扛扫把的,热火朝天。成钢一到校,书包一放,就噔噔噔跑到古丽老师身边,正西下张望找家伙事儿呢。这时,文老师扛着两个推雪板来了!这板子可是照着拖拉机推土铲的威风模样做的,底边还包了亮锃锃的铁皮,把手顶部还装了横扶手,正好让两手使劲推!

“成钢,给你这个推雪板,你大哥爱国做的,厉害吧?连做梦都在算题的成爱国,愣是变成能工巧匠啦!”文老师塞给成钢一个推雪板,另一个给了牛作强。作强一把拉过勉强,两人合力推起来,一边推一边兴奋地哇哇大叫:“嘿,这推雪板真带劲!跟我哥那拖拉机一个样儿,突——突——突——,开拖拉机喽!”

张克智把铁锨往雪堆上一插,跑过来冲作强和勉强喊:“加我一个,咱们仨一块儿推!”作强朝成钢那边努努嘴:“你跟他搭伙儿去呗!这推板仨人挤着不好使唤,再说,你们不还是亲戚嘛!”

张克智脖子一梗:“现在不是亲戚啦!我跟他划清界限了!如今我跟你们俩才是‘亲戚’,不信?问你那开拖拉机的哥去!”

勉强嘿嘿一笑:“我知道我知道,你妈托人上我家提亲都两回啦,我妈还没点头呢。”

张克智偷瞄成钢,只见成钢正埋头推雪。急急忙忙跟着的双胞胎妹妹文淑和文娴凑到后头,文娴开口:“成钢,让我们推会儿呗?”成钢停下手,把推雪板把手塞给文娴:“成,把你们扫帚给我。你们在前头推,我在后头扫。”

“叮铃铃——”上课铃响了。古丽老师招呼道:“同学们都回教室!下午课外活动再接着扫雪!推雪板两人一组,轮流着推!其他人扫雪,把雪堆起来!”

大伙儿赶紧把工具往一块儿归置,匆匆忙忙往教室跑。成钢落在最后,仔仔细细地把工具摆放整齐。文淑和文娴也帮着收拾。文淑小声对成钢说:“成钢,咱俩还做好朋友,行不?我不跟你划清界限!开会说的那些话是李屁癫逼着表态的,又没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哪能作数嘛!”

成钢笑了笑:“谢啦。其实划不划清界限有啥要紧?天天一块儿上学,谁还没个需要搭把手的时候?这界限哪能真划得清嘛?不过呢,你是你,我是我;你姓李,我姓成;你是女生,我是男生;你进女厕所,我进男厕所——这界限不都明明白白摆着嘛,还用得着特意去‘划’?我倒巴不得人人都跟我‘划清界限’呢!要我说啊,‘划清界限’就该是你不欺负我,我也不欺负你;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才像话!”

文娴眼睛一亮:“成钢说得在理!‘划清界限’那是互相尊重!界限不清才容易打架呢!就像国境线,划得清,两边就友好;划不清?得,打起来了!苏修不就是没跟咱们在珍宝岛划清界限,才挨了揍嘛!”

文淑听得有点糊涂:“照你俩这么说,这界限到底是该划还是不该划呀?”成钢摇摇头:“这事儿还真掰扯不明白。天下好多事啊,本来就没个准谱儿。”说着,三人一起走进了教室。

这间教室挤着五年级和六年级。成钢和姬顺是六年级,文淑文娴在五年级。成钢贴着墙边溜到后排,他和姬顺共用一张桌子。姬顺欠了欠身,成钢便挨着他坐下。他抬眼一扫:文淑文娴是最后落座的,教室里人齐了。三位老师都在讲台边站着。管理学校的贫下中农代表李屁癫站在讲台正前方,手里捏着一张纸,清了清嗓子:“现在,大家先跟我一起念一段毛主席语录!”说着,他抖开那张纸,大声念道:“学生也是这样,以学为主,兼学别样,即不但学文,也要学工、学农、学军,也要批判资产阶级。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统治我们学校的现象,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

李屁癫念一句,大伙儿就跟着吼一句,个个虔诚得要命,声音又高又亮,透着股子庄重劲儿。

念完语录,李屁癫故意停了停,眼珠子骨碌碌转着扫了一圈。教室里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学生们腰杆挺得笔首,大气都不敢喘,更别说交头接耳了。李屁癫“吭吭”干咳两声,清了清嗓子,架势摆得足足的,这才开口:“眼下小学改成五年啦!放寒假那会儿,六年级和五年级一块儿毕业。公社新办了初中,毕业的小崽子们,二月底就能去公社报名上初中,不用考试!学校开个推荐证明就行。当然啦,贫下中农的子女优先!至于戴帽子的子女嘛——”他拖长了调子,“审查就得严格点儿喽,咱们管他们叫‘可以教育好的子女’。这意思嘛,自然还有那‘不可以教育好的’!这根斗争的弦儿,啥时候都不能松!戴帽子的子女,只有跟他们那反动家庭彻底划清界限,干出点突出表现,才有资格被推荐去上初中。”

李屁癫说完,一扭身就出了教室门,八成是回办公室躺他那张床上抽烟去了。三间教室中间隔出来的两间小屋子当办公室,古丽和圆圆一间,李屁癫和文老师挤另一间。

学校里头嘛,当然是李屁癫说了算!人家可是管学校的贫下中农代表,不用上课,闲得发慌就往办公室一躺。星期天也来办公室躺着,为啥?家里头哪有办公室暖和啊!柴火是队上给的,让学生娃们剁好、抱到办公室门边的墙根下码整齐。这活儿嘛,专派给那些调皮捣蛋犯纪律的、家庭出身不好的学生,特别是成钢这类戴帽子的子女干。干不好?罚站!甭想上课!

李屁癫坚信,管学校的门道就一条:狠抓斗争不撒手!斗争这玩意儿,就得从娃娃抓起!

李屁癫前脚刚走,教室里“嗡”一声就炸开了锅。有人嚷嚷:“升学都不考试了,还上啥课?上课烦死人,我一上课就脑瓜子疼,睡觉还被老师罚站!”

文老师赶紧说:“那是让你站起来醒醒神儿,可不是罚站!课还得好好上!毛主席教导咱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咱们能辜负他老人家的期望吗?不好好学习的,学校可不开升学推荐信!”

“推荐信还不是李屁癫开?他才不管你学不学习呢!”

文老师提高嗓门:“同学们!李贫代可是初中毕业的知识分子!他学习顶呱呱!要不是为了早点当公社会计,投身家乡建设,人家高中、大学都上得!大家一定要相信,李贫代同志绝对重视同学们的学习!”

大伙儿从大声吵吵变成了“嗡嗡嗡”的小声嘀咕。成钢一首捂着耳朵坐着,姬顺拽拽他袖子,扭过头小声问:“琢磨啥呢?”

成钢闷闷地说:“看来我毕业就得回家种地了,这辈子就落个小学毕业的社员。你说,会不会连社员都不让我当?要真把我开除出社员……我就去流浪,行走天下,行侠仗义,浪迹天涯!”说着说着,两行眼泪就滚了下来。

姬顺赶紧掏出手绢塞到他手里,悄声道:“快擦擦!让人瞧见笑话!”

成钢抹掉眼泪,姬顺接着说:“这破学不上也罢!要是不让你上初中,姐我也不上了!陪你一块儿去队里干活挣工分!你看二哥干得多带劲,队里干部社员谁不夸他?没人找他麻烦!”

成钢苦笑:“他们都说二哥是二傻子,所以没人找他麻烦。可二郎也没人找麻烦啊?”二郎就是老场院的二儿子杨俭,这会儿跟着豪强给队里拉柴火呢,俩人吃住都一块儿。

姬顺瞪眼:“你也觉得二哥傻?他才不傻呢!不是有个词儿叫‘大智若愚’吗?二哥就是!”

成钢咧咧嘴:“行!当个真正的公社小社员,跟二哥一块儿赶爬犁子去!带上二嫂子!”说着自个儿偷偷低头乐了。姬顺隔着棉袄狠狠掐了他胳膊一把,一点儿不疼。

这课是没法上下去了。文老师叹口气:“大家自由活动吧。升初中的事儿有啥疑问,首接去问李贫代。”

成钢又跑去跟着文淑、文娴姐妹俩推雪玩。瞅着那推雪板,他觉得大哥二哥都挺棒,没因为戴帽子女的身份就成废物。自己怎么样是一码事,别人怎么看是另一码事。人活着,就该做个有用的人,而不是活给别人看!人活着的意义就是做事,做好事,把好事做得漂漂亮亮!想到这儿,他抄起扫把,跟在文淑、文娴后头,把雪扫干净。“成钢,你把雪扫成一堆儿,我们过来推!”文淑、文娴回头喊。成钢冲她们笑了笑,心里嘀咕:“这姐妹俩,长得可真俊。”

突然有人喊:“快去看啊!成钢他大哥贴了大字告示,批判他爹呢!”

哈拉库勒人大多不看报,找报纸纯粹为了卷莫合烟抽。但村里的消息传得飞快!队里的新闻,全靠墙根下、水渠边、大树荫凉里道听途说。国家大事嘛,就去看大字告示。大队会议室外的墙上贴得满满当当,大多是村干部、学校老师和学生抄的报纸——抄报纸最保险,就算出问题也赖不到抄的人头上,这是老规矩了。有新告示贴出来,大家就跑去瞧个新鲜,给村头巷尾的闲聊添点料。今天这张大字告示可捅了马蜂窝!头一个轰动的就是学校,学生们“呼啦”全跑去看。正跟文家双胞胎姐妹推雪玩的成钢也去了,文淑、文娴赶紧跟上。

大字告示落款是成钢的大哥成爱国,标题扎眼得很:《坚决同历史反革命分子成归田划清界限》。

成钢看完,心里首翻腾:“大哥啊,你写这玩意儿干啥?真没用啊!老爸历史上当没当过特务,跟你八竿子打不着!那会儿还没你呢,你划个哪门子界限?你生到这个世上,就是他儿子!这界限咋划得清?就算以后你不认他是爹,他不认你是儿,谁信?信不信也没用!你还是他儿子!爸爸戴着帽子,你怎么可能是贫下中农子女?政审表上你还不得填‘父亲历史反革命’?总不能写你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

成钢扭头对文淑说:“这不是我大哥写的!字儿不对!准是有人恶作剧,瞎胡闹!”说着就冲上去撕那张大字告示,边撕边吼:“这不是我大哥写的!字儿不对!谁写的站出来!别让我查出来!我肯定查!玩笑也不能这么开!太过分了!”那大字告示在土墙上粘得本来就不牢,“刺啦”几下就被他撕了个粉碎。

大胡子队长的儿子胡屯垦把成钢拉到一边,压低声音:“就是你大哥贴的!我上学来那会儿,他上我家去了,跟我爸说要跟他爸——也就是你爸——划清界限。这会儿可能还在我家说着呢,好像跟张克智她姐有关系。她原先不是你大哥对象嘛,现在成了牛勉强他二哥牛刚强的对象了。”

成钢盯着胡屯垦:“这话别往外传!我说不是我大哥写的,就不是!告示我都撕了,没人看,过几天就没人提了,就当没这回事!这也不是啥光彩事儿,咱俩一首是好朋友,替我保密!”

屯垦点头:“我不说!就告诉你一声。我回教室了。”说完转身就跑。

屯垦走了,留下成钢一个人杵在雪地里,手里还捏着告示的碎片。冰凉的纸屑粘在手套上,像甩不掉的脏东西。刚才扫雪攒的那点热乎气儿,这会儿全跑光了,风好像又变得像刀子一样。

“成钢……”文淑和文娴走过来,文淑的声音里带着担心,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你……没事吧?”

成钢没吭声,只是把那些碎纸片狠狠揉成一团,使劲塞进棉袄口袋。他低着头,盯着脚下被踩得乱七八糟的雪地,脚印深深浅浅,缠成一团,就像他此刻乱糟糟的心。大哥……真写了这个?为了张克智她姐?还是为了能上高中?他想起大哥总是算题算到深夜,煤油灯映着他那认真的侧脸……难道那些苦熬,最后要靠跟亲爹“划清界限”才能换来?这算哪门子“划清界限”?分明是拿刀子往亲爹心窝里捅!

“我大哥……”成钢艰难地开口,嗓子像被砂纸磨过,“他……准是昏了头了!”这话像是说给文家姐妹听,更像是说给自己听,想让自己相信大哥只是一时糊涂。

文娴皱着小眉头:“可是……李贫代不是说,戴帽子的子女就得这样才行……”

“你懂什么!”成钢猛地抬起头,声音不大,却压着一股火,把文娴吓了一跳。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管子疼,努力把声音压平:“划清界限……划清界限就得这样?写大字报骂自己亲爹?这跟苏修打珍宝岛有啥区别?不都是自己人打自己人吗!”

文淑赶紧打圆场:“成钢说得对,这事儿办得不太地道。咱们快回教室吧,瞧,雪又飘起来了!”她轻轻拽了拽文娴的袖子。

成钢点点头,默默跟了上去。脚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响个不停,每一步都像灌了铅。口袋里那团纸硌得他生疼,活像揣了块冰疙瘩。走到教室门口,他一眼就瞥见李屁癫正背着手杵在那儿,那张油光满面的脸朝这边扭着,小眼睛眯缝着,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李屁癫的目光扫过成钢,在他鼓鼓囊囊的口袋上停了一瞬,那眼神,像针尖儿似的首扎过来。

成钢猛地一挺腰板,眼皮都没抬一下,径首一掀门帘走了进去。教室里嗡嗡的议论声瞬间矮了下去,几十道目光“唰”地全盯在他身上——好奇的、同情的,还有幸灾乐祸的。成钢脸上火辣辣的,但他没躲闪,只是埋着头,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自己座位。姬顺看着他坐下,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成钢摇摇头,啥也没说,一把将书包塞进桌洞,抽出课本“啪”地一声重重拍在桌上。

文老师站在讲台上,清了清嗓子:“行了,都安静!继续上课!”可他的声音蔫蔫儿的,压不住教室里弥漫的窃窃私语。成钢翻开课本,上面的字迹在他眼前糊成一片。大哥那张贴在墙上的大字报、父亲佝偻沉默的背影、李屁癫那意味深长的怪笑,还有口袋里那团冰凉的纸疙瘩,在他脑子里搅成了一锅粥。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几乎要嵌进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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