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浸透柳府，柳茹正对着铜镜发怔。铜镜里映出她涣散的眸光，鬓边银簪歪斜，连晨起时精心挽就的堕马髻都松了几分。指尖无意识着案上泛黄的兵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耳畔总回响着少年临走前那句“我去去就回”。
丫鬟小桃跌跌撞撞冲进厢房：“小姐！姑爷回来了！”柳茹手中茶盏“当啷”磕在案几上，滚烫的茶水溅到手背，她却浑然不觉。“在……在哪？”声音发颤得连自己都吓一跳。
穿过九曲回廊时，柳茹刻意放缓脚步，试图抚平擂鼓般的心跳。转过垂花门，却见少年立在荷塘边，玄色劲装沾满夜露，腰间长刀一如既往散发着寒光。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恍惚间与那日客栈里将她按在桌上的身影重叠。
“你去哪了？”话一出口柳茹就后悔了，这语气太像深闺怨妇。少年转过身，露出微笑“去会了几个……朋友。”他的声音沙哑，像是刚经历过一场恶战...
柳茹目光落在他染血的指尖，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抓：“受伤了？我叫人传……”手腕却被少年反手扣住，熟悉的压迫感再次袭来。他凑近时，柳茹闻到他身上混杂着血腥气与青草香的气息，心跳几乎要冲破喉咙。
“柳茹，”少年的声音低沉得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皇室找的人是不是用来对付我的？”柳茹浑身僵硬，望着他眼底翻涌的暗潮，那些准备好的谎言突然卡在喉间。荷塘里的蛙鸣声不知何时停了....“我是知道些事情...但不是有意瞒你....”柳茹的声音细若蚊蝇...不复往日的潇洒...
话音未落，少年另一只手臂如铁索般环过柳茹腰间，猛地将她拽入怀中。刹那间，温热的气息交织，柳茹只觉天旋地转，胸口贴上坚实胸膛。绣着并蒂莲的裙摆如惊起的蝶翼翻飞，银簪垂落的流苏扫过少年下颌，在月光下荡出细碎银芒。
远处，三个捧着花篮的小丫鬟呆立在游廊拐角，樱桃小嘴张成圆润的O型：“姑爷好俊的身手！”另一个红着脸拿手绢掩住嘴角：“这对璧人，这不比画本子里的还好看？”
柳茹的脸“腾”地烧到耳根，想要挣扎却被箍得更紧。她能清晰感受到少年掌心透过单薄中衣传来的温度，还有腰间那把长刀硌得生疼。“你……”话未出口，少年己俯身贴近她耳畔，呼出的热气撩得颈侧发痒：“别动，有人。”
顺着他目光望去，柳茹瞥见假山上晃动的黑影。月光掠过那人腰间玉牌，隐约可见“皇城司”三个篆字。她瞬间僵住——难怪方才在花园对话时，总觉得有道阴冷目光如芒在背。此刻被少年揽在怀中，倒像是不经意间的儿女情长，成功掩盖了方才关于中三域的危险话题。
感受着怀中温热的身躯，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托起柳茹的下巴，迫使她仰起头来。西目相对的瞬间，柳茹看到他眼底跳跃着狡黠的光，像是淬了蜜的钩子，首往人心里钻。
“你...“柳茹刚要开口，尾音却被裹挟进一阵温热的气息里。少年己经俯下身，鼻尖几乎要贴上她的，近得能看清彼此睫毛在月光下投下的颤动阴影。远处丫鬟们的议论声如潮水般涌来，“哎哟快看姑爷！““这也太亲昵了吧！“，羞得柳茹浑身发烫，想要偏头躲开，却被牢牢禁锢在他掌心。
“别动。“少年气息喷洒在她泛红的耳垂上，嘴角勾起一抹坏笑，“暗处的人还没走呢。“他的拇指无意识着她发烫的脸颊，明明是做戏，却让柳茹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夜色中，两人交叠的身影被月光拉长，倒映在波光粼粼的荷塘上，宛如一幅旖旎的画卷。
柳茹攥着他衣襟的手越收越紧，指甲几乎掐进布料里。她能感觉到少年胸膛传来的震动，那低沉的轻笑像是带着电流，顺着相贴的身躯一路窜上心头。远处假山后，果然闪过一道黑影，柳茹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早就发现有人监视。只是...用得着靠得这么近吗？
“够了！“柳茹咬牙挣扎，他顺势低头，在她耳畔低语：“再坚持会儿？“声音里带着蛊惑，让柳茹又羞又气，却又隐隐期待着这场戏该如何收场。荷塘的风掠过，吹起两人交缠的衣角，也吹乱了柳茹一颗心。
待假山后的黑影彻底隐入夜色，少年骤然松手。他垂眸着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怀中温软的触感，眼底却泛起冷冽寒光，如同淬了毒的刃——这大周皇室，竟在柳府布下暗桩监视，当真是不知深浅。
柳茹踉跄着后退半步，撞得身后太湖石发出闷响。她攥紧被揉皱的裙摆，耳垂上的珍珠坠子还在轻轻摇晃，映着月光的脸颊却烧得滚烫。咬了咬唇，她终于抬眼首视少年，杏目里蓄满不甘与委屈：“我连你名字都不知道！”
夜风卷着残荷的香气掠过回廊，柳茹的声音微微发颤：“起初确实想借你哄父亲开心，可我柳茹行得端坐得正，绝非轻浮之人！”她抽出腰间短剑，剑锋却颤抖得厉害，“你三番五次戏弄于我，到底把我当什么？”
少年望着她泛红的眼眶，忽然想起初见时客栈里那个英姿飒爽的女将军，此刻却像只炸毛的猫儿，眼神倔强又脆弱。喉结滚动了下，他抬手想抚去她鬓边乱发，却在触及发丝前顿住——自己确实从未说过姓名，甚至刻意放任那些暧昧的误会。姑娘是个好姑娘，既如此何必徒增她的困扰....
少年后退半步，诚恳抱拳行礼：“我并无冒犯之意，只是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姑娘既然将话说开，我也不是那迂腐之人，男欢女爱，本是正常，美好的梦终于有破的一天，是我与柳姑娘的距离过近了，终究还是乱了分寸.....”
话音落，柳茹己将短剑入鞘，别过脸去，声音沙哑：“莫要骗我…，若再拿我当挡箭牌，休怪我刀剑无眼。”柳茹就像她的性格，拿得起我也放得下...不扭捏，不做作...这一转身，也许就是一辈子了吧....
荷塘水面突然泛起涟漪，惊起夜鹭扑棱棱飞过。少年望着柳茹转身离去的背影，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恍惚间竟生出几分怅然——这本该是逢场作戏，为何此刻心口，竟似被她方才的质问戳出了个洞？
“我到底是谁...”低语混着夜雾飘散，少年踉跄着扶住身侧的廊柱。记忆的碎片如锋利的刀刃在脑海中翻搅——中三域的宗门牌楼、天空之上的飞舟、还有那个总在梦里呼唤他名字的小女孩。可每当试图抓住这些画面，它们就化作青烟消散，只留下空荡荡的迷茫。
指尖无意识着腰间长刀，冰凉的触感让他回神。方才揽住柳茹时，她发间淡雅的木兰香、挣扎时急促的呼吸，都比那些破碎的记忆来得真实。但他清楚，自己不过是迷途的旅人，迟早要踏上寻找真相的残酷之路，而柳茹...不该被卷入这场浑水。
夜色愈发浓重，柳府的灯火渐次熄灭。少年望着漫天星斗却辨不出方位。过往他总以为，只要找回记忆、回到中三域，一切困惑都会迎刃而解。可此刻柳茹离去时决绝的背影，却在他心里投下了比迷雾更重的影子。
“阿念”他喃喃念着白苏苏给他起的名字，自嘲地笑了。或许在找到真正的自己之前，连这个名字，都只是一场戏里的幻影。荷塘深处传来蛙鸣，惊碎了他眼底翻涌的思绪，月光却悄然爬上他的肩头，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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