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的快递
第一章 往生单上的墨渍
孟婆汤的蒸汽在第七往生殿凝结成冰，林小婉攥着发烫的牛皮纸信封，指腹陷进"地司往生处"火漆印的凹纹里。她能看见自己的魂体在安检仪蓝光下泛着涟漪，颈间银铃铛的投影正在崩解，像被谁用橡皮一点点擦去。
"单号2147483647，投递异常。"机械无常的铜喙开合时，齿轮摩擦声里混着纸钱燃烧的焦苦。全息屏上，"阳界青州李家庄五妹"的地址栏正在融化，浓黑墨渍顺着宣纸纹理漫延，将"五妹"二字泡发成模糊的毛边，最终沉淀为三个歪斜的小字：小花猫。
林小婉踉跄着后退，撞翻了身后的卫生间堆。成百上千个发光的牛皮纸袋倾泻而下，每个袋子上都印着相同的发件人地址——地府第十七层中转部，却有着不同的收件人：有的写着"民国二十三年扬州瘦西湖水鬼"，有的是"光绪十五年山西票号掌柜遗孀"，最新的一个袋子滚落至她脚边，收件人栏赫然是"林小婉收"，寄件时间停在她咽气那日：民国三十七年腊月廿三。
"异常魂体滞留，启动回收程序。"机械无常的尾椎弹出倒刺锁链，铁锈味的寒气瞬间冻住林小婉的脚踝。她突然想起哥哥临别的话："小囡别怕，黄泉路的槐树会记住你的脚印。"指尖本能地摸向颈间，却只触到光滑的魂体表面——银铃铛不见了，那串刻着"小囡平安"的家传银铃，在她被扔进乱葬岗时还紧紧攥在手里。
锁链袭来的瞬间，林小婉扑进倾倒的卫生间堆。成百上千个发光的信封突然同时震颤，她听见无数个重叠的声音在喊"林小婉"，像老槐树在风中翻动年轮。最底层的信封突然炸裂，涌出的不是宣纸，而是阳界的月光——她看见李家庄的老槐树正在扭曲，树干上浮现出巨大的快递单号，收件人正是她自己。
"抓住那个带煞的魂！"机械无常的警报声震碎穹顶的磷火。林小婉抱着印着自己名字的信封纵身一跃，月光在她脚下凝结成桥，桥的尽头是正在崩塌的时空缝隙，缝隙里浮动着无数未送达的往生件，像极了那年腊月廿三夜里，哥哥为她偷藏的糖人在雪光里闪烁的模样。
第二章 中转站的齿轮倒转
摔进黄泉中转站时，林小婉的魂体正在像素化。她看见自己的手掌变成半透明的肉垫，指甲缝里卡着未干的朱砂——那是接生婆给难产孕妇点的平安符，却没能保住她和那个根本不存在的孩子。
"小姑娘，踩着齿轮跳！"生锈的机械臂突然扫开迎面砸来的分拣箱，露出驾驶舱里半机械化的老鬼差。他的左半边脸是剥落的尸蜡，右半边嵌着黄铜齿轮，胸口玻璃罩里的心脏正在倒转，"中转站被黑无常篡改了，现在所有投生件都在往畜牲道掉！"
林小婉这才发现，穹顶倒悬的齿轮组正在逆向转动，本该标着"人道"的金色齿轮泛着乌光，"畜牲道"的青铜齿轮却镀上了金边。她踩着齿轮跳跃时，听见每个齿牙间都卡着破碎的往生单，有的写着"李阿毛，投生青州府衙役"，有的是"张秀兰，投生扬州绣娘"，却都被粗暴地划上红叉，改写成"李家看门犬""扬州巷口流浪猫"。
"他们在收集滞留魂的执念。"老鬼差突然扯下胸口的玻璃罩，露出齿轮间卡着的半枚银铃铛，"地司高层在阳界建了中转站，用人类未完成的心愿当能源，你脖子上的铃铛刻着全家生辰八字，正是最纯的执念结晶。"
林小婉的指尖刚触到铃铛，整个中转站突然剧烈震动。十二只机械无常破墙而入，关节处缠绕着她熟悉的黑雾——正是安检时吞噬银铃的东西。老鬼差将铃铛塞进她掌心，自己则扑向失控的齿轮组："去阳界老槐树！那里有时空锚点，你哥哥...他还在等你..."
齿轮组在爆炸声中崩塌，林小婉被气浪掀进隙缝。坠落时她看见老鬼差的机械臂还卡在"人道"齿轮里，而他胸口的铃铛碎片正在融化，化作无数光点，每个光点都是阳界某户人家的窗灯，明明灭灭，像极了各个当年为她编的萤火虫灯笼。
当爪子（不知何时长出的肉垫）触到阳界土地时，林小婉发现自己趴在李家庄后山的乱葬岗。眼前是座新坟，木牌上用匕首刻着"林小婉之墓"，坟头插着半截银铃——正是她咽气时紧握的那半枚。远处传来婴儿啼哭，是从村口老槐树方向传来的，哭声里混着机械齿轮的轻响，像极了中转站的分拣机。
"小囡..."熟悉的声音从树影里传来。穿长衫的男子蹲下身，袖口露出半截银镯，那是母亲留给哥哥的唯一信物。他眼中倒映着林小婉的猫脸，却闪过一丝青色光晕——那是魂体才能看见的光。
"哥...哥？"她想喊，却发出幼猫的奶声。男子突然掏出半张烧焦的往生单，残缺的地址栏上，"五妹"的"妹"字还剩最后两笔，像极了猫科动物的尾尖。
第三章 猫眼里的往生簿
成为小花猫的第三十天，林小婉发现自己能看见人类身上的光。李五娘（她本该是自己的母亲）的脚踝处缠着黑雾，那是当年逼她喝堕胎药时留下的执念；接生婆的手腕上系着发光的红绳，绳结里卡着无数未被投递的"投生单"；而哥哥的影子里，藏着半机械化的尾椎，关节处还挂着中转站的齿轮碎片。
"地司在阳界的中转站，就藏在老槐树里。"某个满月夜，哥哥将她放在槐树根旁，指尖划过树皮上的年轮，林小婉看见无数发光的单号在树纹里流动，"他们篡改往生单，把该投人的魂塞进畜牲道，再收集这些'错误投递'产生的执念，用来驱动黄泉路的齿轮。"
她终于明白为何自己的魂体总在人猫之间切换——当靠近老槐树时，肉垫会变回手指，猫耳缩类的耳廓，可一旦情绪激动，尾椎就会冒出蓬松的尾巴。哥哥从怀里掏出个铁盒，里面躺着十二枚齿轮，每枚都刻着不同的生辰八字，其中一枚中央嵌着银铃碎片，正是老鬼差临终前给她的。
"这是地司的'错投齿轮'，每个齿轮对应一个滞留魂。"哥哥的指尖抚过齿轮，林小婉看见无数画面闪过：扬州的绣娘变成流浪猫后，每天守在曾经的绣庄前；山西的票号掌柜成了看门犬，夜夜对着银票模具狂吠；而她自己的齿轮上，刻着"林小婉，民国三十七年冬，难产而亡，应投五妹，错投花猫"。
突然，老槐树剧烈震颤，树皮上浮现出巨大的全息屏，显示着地府中转站的实时画面：十七层主管正在将新的往生单塞进碎纸机，每个单号上都印着"青州滞留魂"，而碎纸机吐出的不是纸屑，而是浓稠的黑雾，顺着树根流入阳界。
"他们要启动最终程序了。"哥哥猛地站起身，机械尾椎发出警报般的嗡鸣，"用所有滞留魂的执念发动时空折叠，让阳界的时间倒退回民国十七年，那时地司就能重新掌控青州的生死簿..."
林小婉的肉垫突然踩中树根的凹陷，某种冰凉的触感顺着爪子涌入魂体。她看见槐树洞里藏着本残破的往生簿，自己的名字赫然在列，"投生状态"一栏反复闪烁着"人类→畜牲→人类"，最新的批注是："因错投产生的强执念，可作中转站核心能源。"
远处传来密集的齿轮转动声，十二只机械无常从月光里显形，关节处缠绕的黑雾比以往更浓。哥哥将铁盒塞进林小婉嘴里，自己则抽出藏在袖口的判官笔——那是用老鬼差的机械臂改的，笔尖还滴着黄泉路的磷火。
"带着齿轮去村口井台！"他的机械心脏发出过载的轰鸣，"井里有时空锚点，只要把齿轮放进对应年份的年轮..."话未说完，锁链己穿透他的肩膀，黑雾顺着伤口涌入，林小婉看见他眼中的青色光晕正在被吞噬，像极了当年李家阿娘熄灭的油灯。
第西章 未完成的投递
井台的月光像凝固的孟婆汤。林小婉吐出铁盒时，发现齿轮上的银铃碎片正在融合，十二枚齿轮自动拼成完整的往生单图案，中央位置浮现出她从未见过的画面：地府第十七层，无数透明的玻璃瓶里装着滞留魂的执念，每个瓶子都贴着"青州特供"的标签，而瓶盖上，刻着李五娘的生辰八字。
"原来...他们早就盯上了李家。"她想起李五娘脚踝的黑雾，想起接生婆手腕的红绳，原来所谓的"五妹投生"，从一开始就是地司的阴谋——他们需要李家庄最纯正的血脉来承接滞留魂的执念，而林小婉的难产、哥哥的契约、甚至老槐树的时空锚点，都是这场阴谋的齿轮。
机械无常的锁链声逼近时，林小婉将齿轮按进井台的年轮。井水突然沸腾，浮现出十二个年份的倒影，从民国十七年到民国三十七年，每个年份都对应着一枚齿轮。当她将刻有自己生辰八字的齿轮放进民国三十七年的倒影时，水面突然炸开金光，她看见自己的魂体在光中分裂，一半是人形的林小婉，一半是三花猫咪的残影。
"小囡！"哥哥的呼喊混着机械杂音。林小婉回头，看见他的机械尾椎己断裂，半张脸露出底下的齿轮，却仍在拼命阻挡机械无常。她突然明白，哥哥早己不是人类，而是地司制造的"半机械信使"，用自己的魂魄为燃料，只为追查她的往生单。
"哥，你看！"她举起融合后的银铃，铃铛发出的不再是清脆的响声，而是中转站齿轮正常转动的"咔嗒"声。井台的年轮开始正向转动，老槐树的全息屏上，十七层主管的身影突然慌乱，无数滞留魂的光点从玻璃瓶中逃出，顺着树根涌向阳界。
最后一枚齿轮嵌入时，时空锚点发动了。林小婉感觉有无数双手在拉扯她的魂体，人类的记忆与猫咪的本能在体内打架，她看见李五娘的厢房亮起灯，接生婆抱着女婴走出来——那本该是她的投生时刻，却因为齿轮的转动，时间被拨回了正确的轨道。
但她没有变成婴儿。当光点散尽，林小婉发现自己站在老槐树下，穿着当年被扔进乱葬岗时的补丁衣裳，颈间的银铃完整无缺，却有着猫科动物的肉垫触感。哥哥跪在地上，恢复了人类的模样，只是鬓角染着机械齿轮的银霜。
"对不起，小囡。"他摸着她的猫耳，指尖划过真实的毛发，"中转站虽然摧毁了，但你的往生单己经过期...地司给了新的许可。"
林小婉低头，看见掌心躺着新的往生单：收件人"李家庄小花"，投生类型"特殊陪伴型畜牲道"，有效期"至宿主阳寿终了"。远处，李五娘正在呼唤"阿弟"，厢房里传来女婴的啼哭，而她的尾巴，正轻轻扫过哥哥磨破的布鞋——那是当年他为了给她买银铃，走了三天三夜山路留下的痕迹。
三个月后，李家庄的孩子们总看见一只三花猫咪跟着穿长衫的书生。猫咪脖子上的银铃会在满月夜发出齿轮转动声，而书生的袖口，永远藏着半张泛黄的往生单，单角印着"地府第十七层己注销"，却在角落多出行小字："滞留件2147483647，改派至阳界青州，永久陪伴系统启动。"
在地府最深层的阴影里，十七层主管看着监控屏上闪烁的"青州异常己解决"，嘴角勾起冷笑。他抽出最新的往生单，收件人栏写着"李家庄五妹"，发件人地址却是"阳界青州中转站"，附言栏用朱砂写着："启动第二阶段，用陪伴型畜牲道魂培育新的执念源。"
而在某个积灰的货架上，编号2147483647的往生单突然亮起。这次，地址栏不再是"小花猫"，而是模糊的"人类"，只是投递时间，永远停在了"民国三十七年小满"——那个她本该成为人类，却永远迟到的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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