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协心中满是意外。
荀彧屏退了所有人,竟只为说这样一番话。
按说,刘协打心底里是很抗拒的。
可抬眼望见荀彧那双真诚到不含半分杂质的眼睛,连带着对他这个君主的殷切期盼,像一束暖光猝不及防照进心底。
使方才那份坚拒的念头,竟不知不觉松动了几分。
此刻,刘协的脸色也微微的发生了改变,声音也平静了下来。
“令君,汝何必如此?”
没有了往日的唯唯诺诺,更像是卸下了所有的防备和伪装。
这似乎才是刘协的本色。
“臣句句肺腑。”
荀彧的话仿佛每一个字都浸透着心头的热血与赤诚。
刘协叹了一口气。
他坐了下来,眼睛微微一虚:
“令君啊,你既言曹丞相为忠臣……他欺辱朕之时,难道你未尝得见?”
荀彧明白,陛下所言之事,乃是许田围猎,乃是勒毙董妃,乃是迁驾许昌,乃是禁绝外臣……
是啊,丞相的确做过许多欺君之事。
可若欲解释,却皆事出有因。
譬如,许田围猎实乃威慑诸侯、稳固军心;
勒毙董妃乃董承谋反,牵连所致,非为私怨;
迁驾许昌乃为避诸侯之乱、护陛下周全;
禁绝外臣乃为防宵小窥伺、保宫闱安宁……
纵然有些牵强,好歹解释得过去。
事实上,荀彧也明白,曹操的确有过帝王之志和不臣之心。
但人也是会变的。
或许初得掌握天下之权柄,会被权力和胜利冲昏了头脑。
但冷静下来,回想少年的壮志与初心,亦未必不会幡然醒悟,重归忠节之路。
于是,荀彧向刘协保证:
“陛下,丞相当初不过一时为权欲所惑,待扫清宇内、西海升平,必当忆及少时汉室之念,将此万里河山完璧归于陛下!”
话说至此,己至肺腑之言。
但刘协又岂会轻易相信?
“那,又何故杀那些向汉之臣……”
荀彧叹了一口气:“天下人皆称心向汉室,然究其实,谁为真忠,谁为伪佞,如何能知?多少人假汉室之名,行窃国之实,不过欲揽权柄耳。
臣下狱之人,多少都在许都行过作奸犯科,蠹国害民之举。
陛下若为他人所得,臣实不敢深思,届时陛下将蒙何等境遇。”
“咕……”
刘协喉结一动。
他亦回想起当年在那些西凉军阀手中的日子,屈辱之极,苦不堪言。
纵是王允,亦视其为不谙世务的孩童。
其恃功自矜,言辞间全无主上之礼。
相比之下,曹操待他的确是最好的一个。
可这,亦不足以让刘协相信曹操。
这些年,他受的委屈太多太多。
又岂能轻易释怀?
“若到那时,他悖逆初心,恃功自傲,诱逼朕退位,禅位于他,又待怎样?”
“臣……必以死相阻!”
荀彧含泪保证。
刘协看到了荀彧眼眶中的泪水,自也看到了他心底的赤城。
他又哽咽一声:“会么?”
荀彧红着眼,咬着牙,回答得斩钉截铁:
“会!”
这一句“会!”真的触动了刘协心中最敏感的那根神经。
他也终于明白。
这世界上存有很多向汉之人。
你看,就连曹操最信任的人,都有这般心迹。
那其他人呢?
刘协点点头,他站起身远望宫墙之外那片被夕阳浸染的天地,长长叹了一口气:
“若真能如此,朕必不追咎丞相前番之过,亦……亦不会于事后清算于他……”
刘协也对荀彧做出了保证。
就连董贵妃之死。
刘协都选择了忍痛放下,不再以旧怨萦怀。
而闻得此言,荀彧泪流满面。
他觉得,终于在大汉和明公之间,找到了一线共存的微光。
这是他的理想。
更是他的追求。
“陛下,请相信,这世上,心向汉室者大有人在,忠肝义胆之士遍布西海,皆盼陛下振作,不要失去雄心与希望……”
“荀爱卿……”
这是刘协第一次,从心底而发,对荀彧以“爱卿”相称。
也是第一次,脸上舒展出最真诚的微笑。
“借你吉言……”
……
而正当此时,曹仁正坚守着阳平关之地。
他秉承了曹操的嘱咐,与往复增援的于禁李典死守阳平关。
依靠着雄关天险与将士们的血肉之躯,在箭雨和巨石中筑起铁壁铜墙,不让南郑军得入城池一步。
他坚信一点,只要阳平关不失,丞相便有北退之路。
事实上,他的防守相当的成功。
文聘与张愧所率大军,接连攻城数番。
刀斧劈开了晨雾,旌旗染透了残阳,却终究在阳平关的坚壁前寸步难进。
曹仁也是憋闷。
他既为帅才,亦是猛将,能以一敌百,冲锋陷阵。
此刻却不得不蜗居于城池之中,作防守之姿。
他期待丞相归来,他好杀出城去,与敌军以命相搏,以报多日守城之辱。
但左等右盼,丞相始终不来。
文聘与张愧似乎也累了,也不再率军攻城。
他们夺下了大安镇后,就选择驻守。
曹仁心急如焚。
起初尚能零星收到益州来的战报,好歹能辨出些战局轮廓。
可不知从何时起,连这最后一丝音讯也如断了线的风筝,彻底没了踪迹。
丞相在那边是胜了,还是陷了困局?
哪怕只言片语,也好让人悬着的心落定片刻啊。
可派出去的斥候一拨接一拨,像投入深海的石子,连半点涟漪都未曾激起,便彻底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是遇了伏兵,还是迷了路径?
没人说得清,只留这死一般的寂静,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终于,己至深秋之时,终于盼来了友军踪迹。
但不是丞相的部队。
而是夏侯惇的大军。
曹仁放心了。
定是丞相让其携辎重先退,而其亲断退路。
同为宗族顶端将帅,曹仁了解夏侯惇。
他不是弃主不顾之人,更不是投敌叛国之人。
他来了,说明丞相的大军就快要到了。
既是友军,自不能相拒。
于是开城门引夏侯惇大军得入。
曹仁亦亲自相迎。
得见夏侯惇,曹仁走上前,抱拳一礼:“元让兄,愚弟候此多时了……”
正欲询问战况如何,却见夏侯惇脸色苍白,眼袋红肿,面色悲戚。
而且头上与身上竟缠着白色的束带。
曹仁一下子懵了。
他赶紧快步上前,抓住夏侯惇的手臂。
“元让!你何故身系素缟?是谁……是谁竟遭不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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