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耀辉从张浩嘴里听说了庄颜父亲的事，转身就往急诊走。
张浩把他一把拉住：“诶？不是说没关系了吗？你干啥去？”
“没有男女关系，也是大学同学啊？”他挣开衣摆，“咚咚”的跑出大楼。
他跑得满头冒烟，到了急诊，把正在给病人做心电监护的庄颜叫出来，一把抓住她的衣袖，目光急扫过她在外的皮肤——手腕有些发红，手背隐约可见一道抓痕，没见其它明显外伤。"你父亲来了？怎么没有叫我？他怎么着你了？我听他们说......"
他查看着她的外表和情绪，意外的，没有什么凄凄惨惨戚戚之相，庄颜表情轻松，甚至有一丝光彩照人的意味。
“他们说？呵呵，你说，咱们院要是有一份自己的八卦杂志，我是不是又上了头版头条？”
“庄颜，我没有别的意思，上次，我说过，你爸要是再难为你，我会帮你跟他谈谈。。。没想到，我又是最后才知道。。。。”
“没事，己经打发走了。”她面容平静如水，甚至眼底间有一丝快乐。
真奇怪。
“没事就好。没给他钱，把他劝走了？”
“没给他钱，怎么可能劝走。给了他5000。他算准了来的。”她甚至轻松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指甲。
“那你。。。。生活费什么的，还够吗？过年。。。还不回去？”
“有的。过年。。。。不回去。别给我往外说啊！”她冲他一笑，伸出双臂把他往外推了推：“走吧走吧，我什么事儿也没有，好好的，你别的心了！你呀，我还以为你给我往外瞎说的呢，闹半天你才知道，误会你了！”
他松了口气往自己科室走，对她的反应不明就里，他想她应该是修炼更精进了一层，盔甲又厚了，以至于这种“丢脸”的事她己经可以做到毫不在乎。
真是个强大的女孩啊！比我不是强了一星半点儿。
低着头，把念头从庄颜身上撤出来，看到地上渐渐积攒起来的雪花。
今年冬天的雪格外殷勤，一场接着一场，像是跟地面有什么未了的恩怨。街上积雪刚被踩实，太阳便出来晃一晃，雪就化了，到了傍晚又冻成冰，第二天新雪再覆上去——如此反复，倒像是老天爷在玩什么无聊的叠叠乐。
他的两双旧棉鞋轮换着穿，却总也赶不上这雪化雪冻的把戏。早晨出门时鞋底还干着，中午雪水便渗进针脚，到傍晚回家时，脚趾己经在湿冷的鞋尖里冻得发僵，像十根红肿的胡萝卜，又疼又痒。最难受的是夜里，捂在被窝里回暖时，那刺痛从脚趾尖一路窜到膝盖，活像有蚂蚁在骨头缝里钻。
边走边看着自己湿了半脚的鞋面，李耀辉渐渐皱起眉头。
他踩着湿透的棉鞋回到胸外科室，刚推开门，张浩就头也不抬地甩过来一句："那长脸女的又找你了。"
李耀辉脚步一顿，鞋里的水"咯吱"一声挤出来："在哪？"
张浩朝门外歪了歪下巴："走廊坐着呢，跟个门神似的。"
他又一把拉过李耀辉，小声问：“你确定那是公安局长的闺女？我说，你是不是被骗了？一点儿那个味儿也没有啊！？”
李耀辉挣开他的手转身就往外走，湿袜子黏在脚底，每走一步都像踩着块冰。拐过走廊，果然看见陆娇娇坐在长椅上，两条腿不安分地晃来晃去，手里还拎着一个塑料袋。
"你又来干什么？"他声音压得低，眉头不自觉地皱紧。
陆娇娇腾地站起来，把手里的塑料袋一下子举高："给！烤红薯！热的！我路过。。。闻着甜香，就给你带了俩！"
“唉，我小时候吃红薯吃多了，一吃红薯烧心。。。”
“毛病真多。”陆娇娇明显失望了，手从他胸前垂下来，眼睛却又瞟见了他湿漉漉的鞋面，"你这鞋咋湿这么多？这能不难受吗？你看我的，你穿个皮鞋啊，外面防水的那种。。。”
“你。。。你到底有啥事？我上班呢。。。。”他不由自主的往东边西边看，真怕徐护士长忽然窜出来。
“哼！上次你不是说......让我没事多出来转转吗？咋了？医院不让人转？你上班了。你上班也没见你在岗位上，刚才不还出去瞎溜了吗？”她把下巴往他鞋上一努，意思是“证据确凿”。
李耀辉哑口无言，无从解释。
他无奈地揉了揉眉心："行，你溜达的挺远，怎么过来的？现在没啥事就溜达回去吧......"
"你也不问问我有啥事？"陆娇娇嘴。
"你有啥事？"
"我忙了个大事！"陆娇娇突然自豪的仰起脖子，脸上透出一抹兴奋的红晕。
李耀辉对她说的“大事”并无期待，但还是顺着回了句："什么大事？"
陆娇娇神秘地眨眨眼，从包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皮质钱包，抽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递给他："你看看这个。"
李耀辉疑惑地展开纸张，发现是一份手写的市场店面租赁信息表，上面详细记录了位置、面积、租金等信息，还用红笔圈出了几个选项。
"这是......"
"我这些天按你说的到处逛，商场呀，超市呀，也没多大意思。。。。有一天，我不知怎么的，就溜达到你家附近了，你家旁边不是有个菜市场吗？我就看见阿姨大冷天蹲在路边，就铺块破布，旁边放着个筐......看着老可怜了。。。"陆娇娇眼中闪烁着关切的光芒，"于是我就特意去那个市场看了看，打听到有个小门面转租一个月只要550元，就是有3万元的转让费。我觉得很值得！"
李耀辉盯着那张纸，手指不自觉地收紧，纸张边缘被捏出了皱褶。他想起母亲那双一到冬天就裂口子的手，和总是被寒风吹得通红的脸颊。但紧接着，一股荒唐感涌上心头。
"陆娇、呃，陆姐。。。。”
“讨厌！！！我讨厌你喊我大名，也讨厌你喊我姐，你就叫我娇娇不行吗？我家人都这么叫我！”她刚听了个开头，就满脸烦躁的捂住了耳朵。
“好。。。好，娇娇。我妈卖菜只是......"他斟酌着用词，"只是她打发时间的一种方式。她闲不住，我们家......"他苦笑一下，"怎么可能花3万多给一个身体初愈的老太太弄个卖菜的门店呢？"
"可是冬天真的很冷啊！"陆娇娇急切地说，"我站了十分钟就受不了了，阿姨一待就是半天。有了店面就不一样了，有墙挡风，还能放个小取暖器......"
李耀辉看着陆娇娇兴奋地比划着，嘴里轻松地吐出"3万""550元"这些数字，胸口像压了块石头。这笔钱对陆娇娇可能不算什么——但对他来说，是过几天去刘芳家见面要买的新鞋和礼品，要包的红包，要交的房租，买的电暖器，还有要换的手机。。。。
他看着眼前天真的女孩，忽然想干脆把自己剥开摊个干净，让她知道自己这个“毛坯房”是多么简陋，多么一穷二白，最好把她彻底吓住，劝退，吓得再也不联系跑的远远的才好。
"娇娇，"他打断她，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生硬，"3万块不是小数目。对于我们家来说，是我一年几乎不吃不喝才能积攒下来的钱。"
陆娇娇愣了一下："可是......店面是固定资产啊，可以一首用。而且......"她突然压低声音，"我可以先借给你，你以后慢慢还就行，不用利息的。"
这句话像一根针，刺中了他敏感的自尊心。
"娇娇，我很感谢你的好意。但现实是——"他首视她的眼睛，"我现在每个月工资扣除房租和生活费，能存下1500元就不错了。我要考研，如果考上，学费又是一笔开支。我28岁了，还没买房，母亲年纪大了，我得为她的医疗做准备。3万元对我来说是个大数字，更别说每个月还要增加550元的固定支出。"
他一口气说完，看着陆娇娇的表情从困惑到震惊，最后变成一种他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复杂神色。
"我......我不知道......"陆娇娇的声音变小了，她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我以为......"
"你以为这只是一笔小钱。"李耀辉苦笑，"就像你以为我妈真的需要那个店面一样。"
走廊里一时沉默下来。远处传来病人的咳嗽声和护士推车经过的轱辘声。李耀辉看着陆娇娇绞紧的手指，突然感到一阵愧疚。她只是出于好意，而他几乎是在斥责她。
"娇娇，我......对不起。你能为我母亲着想，我很感动。你几乎是第一个，除我之外为她着想的人。"
陆娇娇的兴奋劲儿己经蔫了，手指绞着衣角，好一会儿不说话，"我走了，我以为给你帮了忙，没想到只是添麻烦。"
这句话让李耀辉心头一软。"这不怪你。我们的......成长环境不同。"
她把那张纸叠好重新塞回到包里，拉上拉链闷闷的转身要走。
“娇娇，真的谢谢你。”她的背影不知怎的让人看着难受。
她忽然停下脚步。
“我，还能找你玩吗？”她没有回头，站在那像一个被撵回家的小朋友。
本来该趁机冷淡下来的，但是鬼使神差。
“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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