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风刮过的岩石,带着丹水特有的湿腥气,却吹不散陈珩心中那凝固的寒意。
莉塔的身体在他臂弯里冷得像一块浸透寒泉的石头,只有胸口极其微弱、间隔漫长的起伏,证明着那丝游气尚未断绝。焚城之誓的反噬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她体内肆虐。皮肤下时而透出熔金般不祥的赤红,时而又被一层死寂的灰白冰霜覆盖,每一次冷热交替,都让她的生命之火更加摇曳。小石头虽然被鲛人珍珠的水灵之力护住了心脉,但失血过多和地脉本源的损伤,让他陷入深度昏迷,小脸苍白得透明。
陈珩自己的状态同样糟糕。胸口的冰针在强行催动河伯鳞片撕裂空间后,仿佛彻底苏醒了某种凶性,每一次搏动都像一柄冰锥狠狠凿进心脏深处,与体内被压制的雷霆本源激烈冲突。序列西的力量在重伤、反噬和冰针的侵蚀下,如同即将溃堤的洪流,不仅难以调用,更在加速同化他最后的人性。暗金色的瞳孔深处,那抹属于“陈珩”的意志之光,正被冰冷的、非人的雷光一点点蚕食、覆盖。他能感觉到思考在变得凝滞,对莉塔和小石头的担忧,正被一种冰冷的“任务目标”感取代。
冰夷那戛然而止的警告——“除非…”——如同鬼魅的低语,在他仅存的理智边缘萦绕。除非什么?去哪里?如何救莉塔?他毫无头绪。
“标记…”陈珩艰难地抬起头,暗金瞳孔扫视着奔流的丹水。他能“感觉”到,无形的、源自玄冥意志的极寒烙印,如同跗骨之蛆,深深烙印在他们三人的灵魂和躯体上。这烙印不仅暴露位置,更像一个持续汲取生命力的恶毒诅咒,加速着莉塔的死亡和小石头的虚弱。靠近水域,这种感觉尤为强烈,仿佛整条丹水都在对他们散发着冰冷的恶意。
“远离水域…”他咀嚼着冰夷最后的提示。这是唯一明确的方向。
陈珩强撑着站起身,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断裂的肋骨和内脏的剧痛,冰针的搏动更是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咬紧牙关,用尽最后的气力,将莉塔背在身后,用撕下的衣襟紧紧缚住,又将昏迷的小石头小心地抱在胸前。一大一小两人的重量,几乎压垮了他重伤的身体。
他踉跄着离开河岸,朝着远离丹水的、昆仑墟深处植被稀疏的荒山走去。每一步都沉重无比,在泥泞的地面留下深深浅浅的血脚印(冰针搏动加剧了内出血)。阴沉的天空下,他的身影孤独而倔强,如同背负着整个世界的绝望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天色彻底暗了下来。荒山的风更冷更厉,如同刀子刮过。陈珩找到一处背风的岩石凹陷,将莉塔和小石头小心放下。莉塔的气息更微弱了,那冷热交替的间隔越来越长,冰霜覆盖的时间越来越久。小石头的体温也在下降。
陈珩靠坐在冰冷的石壁上,剧烈地喘息着。胸口的冰针搏动得如同擂鼓,视野边缘开始出现扭曲的雷光幻影。序列同化的进程在恶劣的环境和绝望的心境下,加速了。他感觉自己的情感正在被剥离,对同伴濒死的痛苦正在转化为冰冷的“资源损耗评估”。
就在这时,他胸前贴身存放的、那枚得自玛莎的古老铜钱(冰夷信物),忽然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温热。
这温热是如此突兀,与周遭的寒冷和体内的冰针剧痛形成鲜明对比。陈珩下意识地将其掏出。铜钱在黑暗中并无光泽,但那股温热却真实存在,并且…似乎在指向某个方向?不是指向水域,而是指向荒山深处!
这微弱的指引,如同溺水者抓住的稻草。陈珩几乎没有犹豫(或者说,序列同化下的他,更倾向于抓住任何可能的“解决方案”)。他再次背起莉塔,抱起小石头,循着铜钱那微弱的温热指引,跌跌撞撞地走入更深的黑暗。
山路崎岖,怪石嶙峋。陈珩不知摔倒了多少次,每一次都靠着非人的意志力强行爬起,护住怀中的两个孩子。冰针的剧痛和同化的麻木感交织,让他如同一个行尸走肉,只凭着铜钱那点微光般的指引机械前进。
终于,在翻过一道陡峭的山脊后,眼前的景象让他那被雷霆侵蚀的意识都出现了一瞬的凝滞。
下方并非想象中的荒芜山谷,而是一片笼罩在奇异柔和光辉中的洼地!洼地中心,是一口不算大的泉眼,泉眼周围生长着散发着莹莹粉紫色微光的奇异苔藓和低矮植物。泉水本身清澈无比,却折射出一种温暖如春日夕阳的、淡淡的金粉色光晕,将整个小山谷映照得如梦似幻,与昆仑墟阴冷的整体环境格格不入。
甘渊!或者说,是甘渊在昆仑墟陆地上残留的、未被归墟完全吞噬的一处小小投影!
更让陈珩瞳孔微缩的是,泉眼旁,静静伫立着几道高大的身影。他们身高近三米,身形魁梧,皮肤覆盖着暗金色的细密鳞片,背后生有宽大、类似蝠翼但布满羽毛状鳞片的鳍翼。他们的面容古朴而威严,眼瞳是熔金般的竖瞳,正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望向闯入的陈珩三人。正是冰夷曾提及的、守护甘渊的禺彊遗族!
陈珩胸口的铜钱,在他踏入这片金粉色光域的瞬间,变得温暖起来,甚至微微震动。
为首的一位禺彊遗族老者(他的鳍翼边缘带着焦灼的痕迹,鳞片也更为黯淡,显然经历过某种劫难)缓缓向前一步。他的声音低沉而宏大,带着古老的回响,并非通过空气,而是首接在陈珩意识中响起:
“背负玄冥之怨、身怀河伯之契、携太阳余烬与大地之殇的凡人…甘渊残辉,己静候多时。”
他的目光扫过陈珩胸口的铜钱,掠过他暗金瞳孔中挣扎的雷光,最后停留在莉塔身上那冷热交织的毁灭气息和小石头苍白的小脸上。
“冰夷的‘除非’…指向的,正是这口仅存的、能暂时隔绝玄冥窥视的‘残阳泉’。”
陈珩心中剧震!冰夷的提示,铜钱的指引,竟真的指向了这里!他张了张嘴,被冰针和雷霆侵蚀的喉咙却只能发出嘶哑的声音:“救…他们…”
禺彊老者熔金的竖瞳注视着莉塔,缓缓摇头:
“大地之子(小石头)的伤,泉水的生机可滋养,假以时日或能恢复本源。但持有‘焚城之誓’的女孩…她的灵魂己被远古契约的反噬之火灼穿,更被玄冥的寒渊怨念侵入。残阳泉的光辉只能延缓她身体的崩解,无法修复灵魂的裂痕。”
绝望再次攫住了陈珩。延缓…只是延缓?
老者的话锋却并未停止,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莉塔的身体,聚焦在她背后那柄此刻黯淡无光、如同凡铁的赤金长弓上:
“要救她,唯有补全那破损的契约,或…找到契约的另一半。她的灵魂与那柄弓的‘誓约’己深深纠缠,弓在,她的灵魂碎片便未完全消散。”
“而修复那古老契约的‘火种’…曾存在于真正的甘渊深处,那是太阳沐浴之地残留的‘不灭余烬’。”
真正的甘渊深处?归墟涡境?陈珩的心沉入谷底。他们刚刚才从那个地狱逃出来,被玄冥意志标记,现在回去无异于自杀!
禺彊老者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熔金的瞳孔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他抬头望向昆仑墟阴沉的夜空,又低头看向自己残破的鳍翼:
“归墟的甘渊…己被玄冥的寒渊侵蚀,太阳余烬…亦被污浊。禺彊一族,正是因此流落此间,守护这最后的残辉。”
“但‘余烬’虽被污染,其‘本源’并未完全熄灭。只是…需要付出代价去引燃、去净化。”
他缓缓抬起覆盖着暗金鳞片的手掌,指向莉塔背后的焚城之誓:
“代价…便是足够纯粹、足够炽烈的‘火’。这柄弓,曾饮过神血,蕴藏着一丝不灭的‘火种’。若以持弓者残存的意志为引,以甘渊残辉为薪,或许…能短暂唤醒弓中沉睡的‘誓约之火’,反向感应、牵引那被污染的甘渊本源余烬,净化一丝,引渡而来,修补她破碎的契约与灵魂。”
“但此举凶险万分!引动弓中火种,可能将她残魂彻底焚尽!牵引被污染的余烬,更可能引来玄冥意志的雷霆之怒!且…我等残存之力,仅能维持残阳泉的隔绝片刻,一旦开始,便再无退路!”
陈珩沉默地听着。代价?凶险?在他被冰针剧痛和雷霆同化侵蚀的意识里,这些词汇只剩下冰冷的逻辑判断。救莉塔的方法有了,但成功率渺茫,且会暴露位置引来灭顶之灾。不救,莉塔必死,小石头也仅能苟延残喘。
逻辑似乎指向放弃。
但当他低头,看到莉塔即使在昏迷中仍因痛苦而微微蹙起的眉头,看到小石头紧紧抓着他衣襟的小手…那即将被彻底覆盖的人性深处,一丝微弱却无比坚韧的火焰猛地窜起!
这火焰无关逻辑,无关得失。它源自承诺,源自并肩作战的信任,源自“陈珩”而非“震渊主”的存在本身!
“做!”一个嘶哑、却斩钉截铁的声音从陈珩喉咙里挤出。暗金色的瞳孔深处,冰冷的雷光被这一丝人性的决绝短暂地逼退!
禺彊老者熔金的竖瞳中闪过一丝赞许(抑或是悲悯?),他不再多言,转身面向那口散发着温暖金粉色光晕的残阳泉。他口中开始吟唱起古老而晦涩的音节,其他几位禺彊遗族也围拢过来,将残破的鳍翼张开,暗金色的鳞片上开始流淌出细碎的金色光点,如同微缩的星辰,缓缓注入泉眼之中。
泉水的金粉色光芒骤然明亮起来,形成一道柔和的光幕,将莉塔的身体缓缓托起,悬浮在泉眼正上方。温暖的光辉包裹着她,暂时压制了她体内肆虐的冷热冲突,那层死寂的冰霜似乎消退了些许。
陈珩小心翼翼地将焚城之誓从莉塔背上取下,放在她交叠于胸前的手中。赤金长弓触碰到残阳泉的光辉,弓身似乎极其微弱地嗡鸣了一下,黯淡的铄金符文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光。
“开始吧。”陈珩的声音低沉而平静,他站在泉边,暗金瞳孔死死盯着莉塔和那柄弓,全身肌肉紧绷,如同即将迎接风暴的礁石。他知道,一旦引火,玄冥的意志必将如影随形。他体内被压制的雷霆,胸口的冰针,将是他最后的武器,也是最后的枷锁。
禺彊老者肃穆地点点头,熔金竖瞳爆发出璀璨的光芒,他枯槁的双手猛地按向泉眼边缘:
“以残阳为引,以古誓为桥!”
“甘渊余烬…听吾召唤!”
残阳泉的金粉色光柱冲天而起,将莉塔和焚城之誓彻底吞没!弓身上的铄金符文如同被点燃的导火索,瞬间亮起刺目的赤金光芒!一股比之前更加内敛、却更加本源、更加古老的炽热意志,从弓身深处被强行唤醒,顺着光柱,如同逆流的火焰之河,猛然刺向冥冥中归墟的方向!
几乎在同一瞬间!
轰隆——!!!
昆仑墟阴沉的天空,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撕裂!一道横贯天际、由纯粹幽蓝冰晶构成的巨大眼眸虚影,带着冻结灵魂的愤怒与怨毒,在云层之上骤然睁开!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瞬间锁定了这片散发着金粉色光芒的洼地!
玄冥意志…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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