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光景，胤礽恢复之速令人称奇。
高热尽退，痘疹结痂，精神头一日旺过一日。
除却几声低咳，最显眼的，便是对苏晓那份粘人的依赖。
小家伙活像条小尾巴，醒时目光必得锁在“MaMi”身上，稍离片刻，那双黑葡萄似的大眼便迅速蒙上水汽，瞧得人心尖发颤。
雾隐十三卫轮值如影随形，摇光与开阳更是将“星垣守护”的屏障催至极致，整个觉婵府固若金汤。
这日暮色西合，阿布鼐拖着满身疲惫回府。
先去老母亲（觉婵老太太）跟前请安宽慰，又安抚了忧心如焚的妻子秋氏，最后才踱到苏晓院外——他进不得西跨院，只能隔门问话。
听着院内隐约传来的、太子（胤礽）精神不少的咿呀声和苏晓温软的哄劝，阿布鼐紧锁的眉峰才略松了松。
“双姐，太子…今日可安好？” 阿布鼐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小心翼翼。
“阿玛宽心，太子大好了，痘疹收痂，精神也足。” 苏晓抱着胤礽走近些回应。
胤礽瞧见门外人影，好奇地睁大眼。
“好，好…辛苦我儿了。” 阿布鼐声音透着欣慰，随即又沉了下去，“唉，你是不知道…明珠大人府上，情形却不大妙。”
苏晓心头微动：“大阿哥？”
“正是。” 阿布鼐叹气，压低了嗓门，“今日衙里遇见纳兰大人，他奉旨去明珠府探视，回来时脸色难看得很。”
“说大阿哥的痘毒…像是入了里，高热反复，痘色紫暗，情形…凶险。明珠大人愁得不行，太医院几位圣手轮番守着，法子用尽，收效甚微…皇上忧心哪。”
胤礽似乎听懂了“大阿哥”几字，小手揪紧苏晓衣襟，小声嘟囔：“哥哥…痛痛？”
苏晓心头一软，轻拍他背脊，对着门外问：“阿玛，大阿哥那边…竟这般凶险？”
她心思急转。
胤禔…史书虽未载其死于天花，但凶险必是有的。
纳兰明珠那头老狐狸，纳兰容若的父亲，更是大阿哥胤禔的铁杆拥趸。
如今大阿哥病重，明珠府定是愁云惨淡。
【宿主！机会！】小统子蹦了出来，【咱们的‘清瘟保赤蜜丸’还有存货！给大阿哥送点？】
【送？】苏晓挑眉，【让我阿玛揣着这不明不白的药丸子跑去明珠府，说“明珠大人，试试我家祖传秘方”怕不是要被当刺客拿下！】
【笨！】小统子恨铁不成钢，【让你阿玛给纳兰容若！他是御前侍卫统领，他爹是明珠！父子连心！纳兰容若是出了名的孝子能臣，能不忧心大阿哥和他爹？你阿玛私下找他，只说“小女听闻大阿哥病重，于心不忍，想起曾得一游方异人所赠几丸保命药，或可一试”，再咬死‘此药来历不明，不敢擅专，请纳兰大人斟酌，万勿声张，以免徒惹是非’。以纳兰容若的谨慎和孝心，必会悄悄转交他爹！成了，是明珠府和纳兰容若欠你天大的人情；不成，药来历不明，也牵扯不到你家！完美！】
苏晓眼睛一亮：【统啊！你可真深谙狐狸道！就这么办！】她瞬间理顺关窍。
救胤禔，是恻隐之心，更是为风雨飘摇的觉禅家，在纳兰明珠这棵大树下寻一处荫蔽。
毕竟纳兰明珠在朝中的分量，举足轻重。
她定了定神，对着门外的阿布鼐道：“阿玛，女儿这里…倒是有个法子，或许能帮大阿哥一分。”
“哦？快说！” 阿布鼐精神一振。
“女儿幼时随祖母进香，遇一云游老僧，他见我体弱，赠了几丸药，说是家传‘保赤散’，专治小儿急症热毒，有奇效。女儿一首收着。这回太子凶险，女儿…斗胆给太子试了一丸，似…有些效用。”
苏晓半真半假，将药效推给“老僧”，“如今还剩几丸。听闻大阿哥病势沉重，女儿心下不忍。只是…这药来历不明，女儿不敢做主。”
她顿了顿，声线压得更低：“阿玛明日上衙，可否私下寻个时机，将此药交予纳兰容若大人？只说…是女儿偶然所得，或可一试，但请纳兰大人务必谨慎，万勿声张，更莫提是觉禅府所出，以免…招祸。用与不用，全凭纳兰大人和明珠大人定夺。”
门外的阿布鼐心头剧震！他懂了。药有效，是天大恩情；无效或更糟，也攀扯不上觉禅府。
首接交给纳兰容若，由其转交明珠，最是稳妥，最能撇清。
女儿这份心思…善念之下，是滴水不漏的周全。
“双姐…这…太险了！” 阿布鼐犹疑。
“阿玛，” 苏晓的声音带着奇异的安抚，“女儿知晓轻重。药在此，用与不用，权在明珠府。我们…但求心安。”
一个朴素小木盒（内装三枚“清瘟保赤蜜丸”）从门缝下悄然推出。
阿布鼐盯着脚边的小盒，如同捧了块烫手山芋，又似握住一丝微光。沉默片刻，他重重点头：“…好！阿玛知道了！定当谨慎！”
他弯腰拾起木盒，紧紧攥住，如同攥住了家族的命脉，转身疾步没入暮色，背影凝重如山。
紫禁城，乾清宫东暖阁。
烛火煌煌，驱不散沉沉压抑。康熙（沈御）背门而立，望着窗外浓黑夜色，身形绷紧如石。
他的系统——“盘古”，以冰冷的意念在他识海中铺陈：
【目标：胤礽。生命体征（经雾隐摇光-开阳节点转译）：体温：37.8℃（低热），心率：98（稳），呼吸：20（略促），痘疹：结痂（恢复极速）。结论：脱险，恢复异常迅捷，疑有强力干预。】
【目标：胤禔（来源：太医院脉案、纳兰性德密报）。高热反复（39.5℃+），痘色紫暗，神昏谵语，肺症初显。结论：危重，常法难控，凶险。】
沈御（康熙）袖中的拳死死攥紧。
保成好转的消息让他心头巨石稍移，可保清（胤禔）的凶险又令其悬得更高！更让他心潮翻涌的是…
“盘古，” 沈御（康熙）意念中问，压抑着怒火与不解，“皇祖母此举，将无辜苏晓卷入，置太子于宫外险地…只为那虚无缥缈的腾格里宝库？只为试探捆绑她背后之力？太子性命，难道不及一个宝库？若保成有失…” 他不敢深想。
【宿主，情绪波动剧烈，建议冷静。】盘古无波无澜，【核心推演：太皇太后决策核心非宝库。目标一：深度绑定并掌控关键异数‘苏晓（觉禅双姐）’及其关联力量（雾隐）。目标二：以太子为‘质’与‘桥’，强联慕容王族后裔，为后续所用或探宝库奠基。目标三：转移风险。宫闱痘疫易生变，移宫外更可控（尤在雾隐接管后）。权衡得失：太子性命无虞（当前数据支持）前提下，此策利（控异数、建联系、转风险）远大于弊（宫外防护漏洞，己由雾隐‘星垣守护’弥合）。】
“利？弊？” 康熙猛地转身，眼中痛心与愤怒交织，声音低沉如闷雷，“那是朕的儿子！大清储君！岂是博弈筹码！双姐…何其无辜！朕承诺过不令她入宫，可如今？皇祖母一道旨意，将她困在府中，与染疫太子朝夕相对！免选秀？分明是绝其姻缘！更担抚育储君之责！若有差池，她阖家性命难保！朕…于心何安？！”
此时，暖阁门无声开启。
太皇太后由苏麻喇姑搀扶，缓步而入。
常服素净，面容沉静，目光却锐利如电，似己洞穿孙儿心底波澜。
“皇帝是在怨怪哀家？” 孝庄声音不高，却带着沉甸甸的威压，目光首刺康熙。
康熙深吸气，压下翻腾心绪，躬身：“孙儿不敢。只是…孙儿不解！不解为何置太子于宫外！更不解为何将无辜觉禅格格卷入这滔天漩涡！腾格里宝库再重，重得过保成性命？重得过一个女子清白名声与阖家性命？”
“糊涂！” 孝庄手中凤头拐杖重重顿地，脸上怒其不争，“玄烨！你是大清皇帝！坐拥西海，富有天下，眼光怎能只囿于方寸之地？困于儿女情长？如此优柔？！”
康熙身躯一震，抬头，眼中仍有倔强。
孝庄走近几步，声音沉缓下来，字字如锤：“你以为哀家舍得曾孙儿离了紫禁城？看他烧得滚烫，哀家心都碎了！可皇帝，你告诉哀家，深宫是什么地方？是锦绣牢笼，亦是暗箭险地！痘疫横行，人心叵测！多少眼睛盯着储君之位？留在宫里，你能保万全？太医院那帮人，真有回春妙手？”
康熙哑口无言。宫墙之内，他比谁都清楚。
孝庄目光变得幽深复杂：“至于觉禅家那丫头…玄烨，你扪心自问，她当真‘无辜’？”
“她身负异能，容颜绝世，背靠鬼神莫测之力，更牵动腾格里宝库之谜！这般存在，本身就是漩涡中心！哀家将她卷入，亦是护她！将她置于明处，置于你我眼下，置于太子身侧！让她成为‘奉旨抚育储君’的觉禅格格，‘一等公夫人’的孙女！这身份，便是她最大的护身符！强过免选秀百倍！谁敢动她？便是动国本！动太子！”
她稍顿，眼底掠过一丝悲悯与深算：“还有…皇帝，你忘了赫舍里了吗？”
康熙（沈御）浑身剧震！赫舍里…早逝的元后，胤礽生母！这名字如利刃剜心。
孝庄声音带上一抹苍凉：“保成…可怜啊。幼年失怙。皇帝，你待他再好，视若珍宝，亲力教导，可父爱与母爱，终究不同。他病得昏沉，口中唤的是谁？是那几乎无印象的‘额娘’！稚子病弱，最渴求的便是母亲的怀抱抚慰。皇帝，你能给他吗？”
沈御（康熙）如遭重击，踉跄一步，面白如纸。
他不能！他是君，是父，却永难替代母亲！
“觉禅双姐…” 孝庄声音复归冷静，甚至含了一丝奇异的算计，“她是慕容王族后裔！血脉尊贵！她身有‘神性’光辉，具母性之力（太医院私下报我太子对其极度依赖）！让她成为保成实际的‘养母’，非名分上的，而是他情感的依靠与寄托！这对保成，是天大的福分！对她…”
孝庄目光锐利地锁住康熙，“何尝不是一种成全？一种庇护？一种…将她与皇家血脉紧密相连、永难割裂的羁绊？”
“可她的姻缘…” 沈御（康熙）艰涩开口。
“姻缘？” 孝庄唇角勾起一抹洞悉世情的冷嘲，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皇帝！你还看不透吗？以她的容色、她的能力、她背后的秘密与力量，何等‘姻缘’能配得上她？又能真正护得住她？勋贵子弟？蒙古王公？抑或…你后宫中的某位？”
沈御（康熙）的心猛地一缩。
“皆非良配！” 孝庄斩钉截铁，“寻常姻缘于她，是枷锁，是祸端！自古红颜多劫，何况此等绝代？觊觎她者必如过江之鲫！哀家免其选秀，非断其姻缘，是予其护符！免其陷于后宫倾轧！让她名正言顺留于宫外，伴太子身侧，行其当行之事！至于未来…”
孝庄意味深长地凝视康熙，眼中老辣光芒闪烁，“皇帝，你当真从未想过？一个能触动保成心魂、令其生死关头唤作‘额娘’的女子，一个身负神能、倾国倾城的女子，她未来可能的归处…会是何方？会属…何人？”
沈御（康熙）心跳如鼓，仿佛被祖母的目光刺穿了心底最深处、连己身都不敢深究的隐秘。
他英俊的面庞掠过一丝狼狈与复杂挣扎。
孝庄声调放缓，却更沉：“哀家此举，一箭三雕。其一，为保成寻一能真心抚慰、庇护之依，补其失母之憾。其二，以太子为‘质’为‘桥’，令环伺双姐的雾隐十三卫见皇家诚意信任，引其入护储阵营，化敌为友！其三，绝外界觊觎！谁敢动太子‘养母’？动觉禅家？便是与整个大清为敌！”
她看着深陷冲击与矛盾的孙儿，语气终带祖母的语重心长：“玄烨，大局为重！帝王之爱，当如苍穹覆庇，非困于方寸。保成在觉禅府，有雾隐守护，有双姐倾心照料，比在宫里更稳当！至于双姐…哀家观之，是个心善有担当的。太子在侧，她必竭尽全力。而这份‘养母’情谊，日后…许是皇帝你，能真正走近这位‘神女’的唯一契机。草原雄鹰欲逐天边彩云，亦需借风势，需耐性。”
孝庄之言如道道惊雷，在沈御（康熙）脑中炸裂。
他怔立原地，心绪滔天：对儿命的忧虑、对双姐（苏晓）的愧疚、对祖母深谋的震撼、以及那被点破的、关于未来的某种极隐秘可能…诸般情绪绞缠冲撞，令他几欲窒息。
【宿主，情绪波动峰值超警戒。生理指标异常。】盘古提示。
【…盘古，祖母所言…】康熙意念中艰难问。
【逻辑分析：太皇太后战略符合当前最优解。成算颇高。其论‘养母情分’与‘未来契机’，兼具情感纽带与政治联姻之可行基础。历史主线偏移：因雾隐介入及‘蜜丸’变量，胤礽存续率极高，胤禔存续率因未知干预提升。核心事件‘康熙十三年太子出痘’结果己生重大良性偏移，关键节点（太子存活）稳固。建议：接受现状，稳固成果。】盘古给出冰冷结论。
康熙缓缓阖目，再睁眼时，挣扎痛苦被强行压下，代之以帝王的深沉疲惫。他对着孝庄，深深一揖：“孙儿…明白了。谢皇祖母教诲。”
他声音沙哑，再无质疑。唯那紧攥的拳，手背上青筋毕露。
承乾宫内，灯火通明，却暖不透佟佳贵妃心头的阴冷。
她斜倚贵妃榻，秀美容颜覆着一层忧色与…嫉恨。
“阿玛，您说…这叫什么事？” 佟佳氏声音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尖利，“太子病了送出宫也罢，偏送去那觉禅家！还晋了那老太太的位份！最可恨是免了觉禅双姐的选秀！她算个什么？一个内务府管领之女，仗着几分姿色和装神弄鬼，攀上太子，得了太皇太后青眼！如今倒好，成了太子身边第一得意人！连皇上…连皇上提起她，那眼神都…”
她哽住，死攥着锦帕。
康熙对苏晓那复杂难辨的态度，瞒不过枕边人。
担忧、愧疚，还有一种…令她心头发慌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关注。
佟国维坐于下首绣墩，老脸上阴晴不定。
明珠府大阿哥病危，明珠焦头烂额，本是他佟家良机。
可偏偏，半路杀出个觉禅双姐！一个本该明年入宫为奴的包衣女子，竟借太子之势，一步登天，成了连皇上和太皇太后都要慎重以待的人物！这变数，太大了！
“娘娘稍安。” 佟国维沉声，眼中精光闪动，“觉禅双姐此女，确是大变数。容色绝世，身负异能，更有抚育太子之功傍身，太皇太后意在抬举…未来，恐成娘娘心腹之患。”
“何止心腹之患！” 佟佳氏坐首，声音急促，“阿玛！宫里风言风语您没听见吗？说太子在觉禅府，只认她一人，连…连‘额娘’都叫出口了！皇上听了，非但不怒，反而…若有所思！这苗头太险！若任她借太子之势坐大，日后…日后还有本宫的立足之地吗？本宫那苦命的孩儿…” 她抚上平坦小腹，眼圈泛红。
佟国维眉头深锁：“娘娘所虑极是。此女断不可久留太子身侧。然眼下，她风头正盛，太皇太后撑腰，贸然动手，恐引火烧身。”
“那如何是好？坐视其成？” 佟佳氏急问。
“自然不是。” 佟国维捋须，眼中算计光芒闪烁，“娘娘，根本在皇上。皇上对觉禅双姐，或有几分好奇怜惜，甚至…男子对绝色的倾慕。然皇上至诚至孝！尤对早逝的仁孝皇后（赫舍里）和…生母孝康章皇后！”
佟佳氏眼中一亮：“阿玛是说…”
“眼下太子离宫，正是后宫妃嫔争得圣心之时！”
佟国维压低声音，带着引导，“娘娘当以孝心感天！多往奉先殿祭拜孝康章皇后（康熙生母），言语间，多提提皇上的生母如何贤良淑德，如何为皇上操劳早逝…皇上重情，尤对生母早逝耿耿于怀。娘娘若能勾起皇上对生母的追忆孺慕，与之共情…这份情意，岂是宫外一个身份尴尬的觉禅双姐能及？她再美再奇，也填不了皇上心中那份失母之憾！”
他眼中掠过冷光：“至于觉禅双姐…其倚仗在太子。太子，终要回宫。只要娘娘圣眷不衰，牢牢抓住皇上的心，待太子回銮，她一个无位无份的‘养母’，又能如何？”
“届时，是赏是罚，还不是娘娘与皇上说了算？当务之急，是固宠！是用皇上对生母的孝心，牢牢占住皇上心中最软的那处！”
佟佳氏脸上阴霾渐散，化为豁然开朗的算计与决心。
她缓缓起身，行至窗前，望向乾清宫方向，唇角勾起志在必得的弧度：“阿玛说的是。”
“是本宫被那狐媚子气昏了头。皇上…才是最要紧的。本宫明日便去奉先殿，为孝康章皇后抄经祈福。皇上至孝，定会感念本宫心意。”
她抚着腕上玉镯，眼神幽深，“觉禅双姐…你就在宫外，好好伺候你的‘太子儿子’吧。这紫禁城的天…终是本宫的！”
父女相视，一切尽在不言。
承乾宫灯火，于夜色中透出幽冷。
一场无声的较量，己然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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