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苏晓带着云雀穿过几条还算清净的胡同,主仆二人汇入了正阳门外大街的人流之中。
市井的空气可不是庭院里那种带着泥土和花香的清新,而是被无数种气味蛮横地搅和在一起:新出炉烧饼芝麻焦香的热气霸道地钻入鼻腔,紧接着又被路边摊上熬煮羊杂碎那浓郁到近乎腥膻的蒸汽顶替;糖炒栗子的甜腻裹挟着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香料铺子敞开的门洞里,八角、桂皮、花椒等混合的辛香如同实质的波浪般涌出;还有汗味、牲畜的体味、运菜车滴落的汁水味、甚至远处隐约飘来的……恭桶味?各种味道在春日微暖的空气里发酵、碰撞、融合,形成一种难以言喻却无比真实的“人间烟火”气。
声音更是嘈杂得如同沸腾的锅。
小贩们扯着嗓子、带着天南海北口音的吆喝声是主旋律:“冰糖葫芦儿——脆甜嘞——”、“热乎的——豆汁儿焦圈——”、“磨剪子嘞——戗菜刀——”、“新到的杭绸苏缎——便宜卖了——!” 骡马拉着沉重的货车碾过不甚平整的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咯噔”声,伴随着车把式粗声的吆喝和鞭梢清脆的炸响。
独轮车“吱扭吱扭”地尖叫着,在人群中艰难地穿梭。
孩童的嬉闹追逐声、妇人讨价还价的尖利嗓音、茶馆里传出的模糊说书声、铁匠铺里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无数种声音交织缠绕,形成一股巨大而混沌的声浪,冲击着耳膜。
街面上更是摩肩接踵。
穿着体面绸缎长衫、头戴瓜皮帽的商人;粗布短打、挑着担子吆喝的货郎;挎着篮子、步履匆匆的妇人;戴着帷帽、由丫鬟仆妇簇拥着缓缓而行的闺秀;穿着号衣、挎着腰刀、眼神警惕地扫视着人群的巡城兵丁;衣衫褴褛、蹲在墙角目光呆滞的乞丐;还有金发碧眼、穿着奇异、带着浓重体味、引来路人侧目和窃窃私语的罗刹国商人……三教九流,五行八作,形形色色的人如同潮水般在并不宽阔的街道上涌动。
苏晓带着云雀,小心地避开那些横冲首撞的独轮车和散发着浓烈气味的牲畜,在汹涌的人潮里随波逐流。
云雀紧张地护在苏晓身侧,生怕自家姑娘磕着碰着,或者被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苏晓自己倒是挺享受这种“沉浸式体验”,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左顾右盼,看什么都新鲜。
她看到了路边捏面人的老艺人,枯瘦的手指翻飞,顷刻间就将彩色的面团变成了栩栩如生的孙悟空、猪八戒;看到了热气腾腾的包子铺前,排着长队的人们伸长了脖子;看到了挂着“太白遗风”幌子的酒楼,二楼临窗的位置,似乎有穿着华服的公子哥在饮酒谈笑;也看到了阴暗角落里,一个瘦骨嶙峋的小乞丐,正死死盯着不远处一个刚买了糖葫芦、吃得满嘴糖渣的富家小孩,眼神空洞又充满渴望……
这幅巨大而生动的画卷,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也充满了最原始的生存挣扎。
苏晓看着,感受着,心里那条咸鱼,似乎也被这鲜活的市井气息轻轻拨动了一下。
她心里忍不住好奇难道这就是历史上的康熙盛世?这光鲜之下,这尘埃之中?!
【滴。环境扫描:高密度人类活动区域。潜在商机分析启动……分析中……分析失败。宿主行动模式:无目的闲逛。能量消耗:低。目标关联度:0%。警告:消极怠工状态持续。】
那个冰冷的电子音,不合时宜地又在脑海深处响起。
苏晓在心里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扫你的商机去吧!她充耳不闻,目光被街角一个不起眼的小摊吸引住了。
那摊子紧挨着一家生意兴隆的绸缎庄,显得格外寒酸冷清。
摊主是个头发花白、穿着洗得发白的深蓝布袍的老头,正低着头,专心致志地用一把小锉刀打磨着一块灰绿色的石头,对周遭的喧嚣充耳不闻。
他的摊位上,没有鲜艳的绫罗绸缎,没有的吃食,只有一些看起来灰扑扑、毫不起眼的石头块、矿物碎块、晒干的植物根茎和花朵,还有几个敞开的粗陶罐子,里面装着颜色各异、质地粗糙的粉末。
“姑娘,看什么?”云雀顺着苏晓的目光看去,有些不解。那些石头土块有什么好看的?
苏晓却像发现了宝藏,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她拉着云雀,几步就挤到了那个冷清的摊位前。
“老丈,”苏晓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兴奋,她指了指摊子上几块颜色各异的矿石和那些装着粉末的罐子,“您这些……都是颜料?”
老头闻声抬起头。他脸上皱纹深刻,如同被风霜侵蚀的沟壑,一双眼睛却异常清亮有神,透着一种匠人才有的专注和沉静。
他打量了一下苏晓,目光在她那身虽然素雅但料子一看就极好的衣裙上停顿了一瞬,随即又落在她脸上,似乎有些惊讶于她的美貌,更惊讶于她对这“下等营生”的兴趣。
“姑娘好眼力。”老头的嗓音有些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是颜料,自己采的,自己磨的,土法子做的,比不上那些铺子里卖的西洋舶来的水彩、珐琅彩鲜亮,但胜在……颜色正,经年不褪。”
他拿起一小块深蓝色的、带着天然结晶纹路的石头:“这是蓝铜矿(石青),磨细了,是上好的青蓝色。”
又指了指旁边一块土黄色、带着点赭红的石头:“这是赭石,红土色,画山石、土地最好。”
再拿起一个粗陶小罐,里面是细腻的白色粉末:“这是蛤粉,用贝壳煅烧研磨的,白得很正。”
还有一个罐子里是暗红色的粉末:“朱砂,贵,颜色也最正最稳。”
苏晓听得连连点头,手指己经忍不住轻轻拂过那些矿石粗糙的表面和罐子里细腻的粉末。
这些天然矿植物颜料,她太熟悉了!在现代时,她就痴迷于研究古代绘画技法,对天然颜料的制备和使用颇有心得。
穿越过来后,最让她抓狂的就是找不到趁手的油画颜料。
那些内务府造办处或者大颜料铺子里卖的,多是用于工笔重彩或瓷器彩绘的矿物粉彩、植物染料,要么颗粒太粗无法与油完美融合,要么颜色种类少得可怜,要么就是价格贵得离谱(比如朱砂、青金石研磨的群青)。
眼前这老头的摊子,东西虽然粗糙原始,但种类还算齐全,而且一看就是他自己亲手采集处理的,带着一种原始的、未经修饰的美感。
这正是她目前最需要的“原材料”!
“老丈,您这蓝铜矿、赭石、朱砂粉、还有这蛤粉,”苏晓指着自己看中的几样,“怎么卖的?”
老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似乎没想到这位衣着光鲜的小姐是真要买。“蓝铜矿原石,论块,这块大的,五十文。磨好的细粉,一罐,八十文。赭石原石便宜,三十文一块。朱砂粉贵,一罐得两百文。蛤粉一罐六十文。”
云雀在旁边听得暗暗咋舌。这些东西看着不起眼,价格可真不便宜!尤其是那朱砂粉,都快抵得上寻常人家小半月的嚼用了!她偷偷扯了扯苏晓的衣袖,意思很明显:姑娘,太贵了,不值当,咱别买这些没用的土坷垃!
苏晓却像没感觉到。
她心里飞快地盘算了一下自己荷包里的零用钱(老太太虽然忧心她不上进,但在吃穿用度上从未亏待她)。
贵是贵了点,但这些东西在她手里,就是通向另一个精神世界的钥匙!
“老丈,这块蓝铜矿我要了,蛤粉一罐,赭石……要两块吧,”苏晓果断地指着,“朱砂粉……嗯,也来一小罐。”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摊子角落一小袋深褐色的粉末,“那个是……松烟墨粉?”
“姑娘识货!”老头有些惊讶,拿起那个小布袋,“上好的松烟,烧得透,磨得细,画眉点睛、写小楷都好得很。这个便宜,三十文一袋。”
“也要了!”苏晓拍板。
虽然暂时没想好松烟墨粉能调出什么油画颜色,但备着总没错。她又看中了摊子上几朵晒干的、颜色异常浓艳的紫红色花朵(像是某种蜀葵?)和一小捆暗红色的茜草根:“这些呢?”
“哦,那是锦葵花,晒干了煮水能出紫红色,不太牢靠,容易褪。”老头解释道,“茜草根,染红布的,煮透了颜色能正些。姑娘想要,算搭头送你了。”
“多谢老丈!”苏晓眉眼弯弯,心情大好。
她让云雀付钱。云雀苦着脸,从荷包里数出沉甸甸的一串铜钱,叮叮当当地交给老头。
老头仔细数过,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手脚麻利地用油纸将苏晓要的东西一一包好。
抱着这一小堆沉甸甸、灰扑扑的“宝贝”,苏晓心满意足,感觉这趟街逛得值了!夕阳似乎都更明媚了几分。
“姑娘,这下……咱们该回府了吧?”云雀抱着几个油纸包,愁眉苦脸。出来快两个时辰了,还买了这么一堆“破烂”回去,老太太知道了可怎么交代?
“嗯……”苏晓看着怀里的矿石粉末,再抬头看看天色,确实不早了。
梁九功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骡车在喧嚣鼎沸的正阳门大街上艰难地挪动着,速度堪比蜗牛。
车厢内弥漫着窗外涌进来的、混杂着无数气味的“人间烟火气”,但这浓烈的市井气息丝毫无法冲淡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皇上!大清的天子!竟然真的微服私访,置身于这龙蛇混杂、三教九流汇聚之地!
万一有个闪失……梁九功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后背的冷汗一层又一层地往外冒,握着车帘的手指关节都捏得发白。
他身旁的两个侍卫,更是全身肌肉紧绷,鹰隼般的目光透过车帘的缝隙,警惕地扫视着外面汹涌的人潮,任何靠近车辕三尺之内的人,都会引来他们无声的、冰冷的注视。
沈御靠坐在车厢内壁,靛青色的粗布长袍掩不住他骨子里的挺拔与渊渟岳峙的气度。
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
他的目光沉静地落在晃动的车帘缝隙之外,那光怪陆离、充满生猛活力的街景在他深邃的眼底流淌,却激不起半分涟漪。
9次被系统重启的线索如同冰冷的铁索,缠绕在他的思绪上。
他利用系统复盘查询的历史档案记录:良妃卫氏于康熙十西年(1675年)十二月初五日参加挑选内务府秀女被选中,同年十二月十三日入宫…..可他上次被重启时明明在辛者库遇上了她……
辛者库……卫氏……这几个关键词在沈御脑中反复碰撞、组合,勾勒出一个模糊却极其危险的轮廓。
究竟是谁在背后抹去历史里本来存在的重要人物?还是有更深层的力量,在扭曲历史的进程,针对他这个“任务执行者”?系统档案的模糊不清,是否也与这股力量有关?
沈御的思维如同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冷静地分析着每一种可能性,评估着风险与收益。
属于帝王的多疑与属于现代财阀对风险把控的本能,总是完美契合。
就在这深沉的思虑中,骡车因前方拥堵,又一次被迫停了下来,正好停在一家生意兴隆的绸缎庄门口。
喧嚣的声浪更加清晰地涌入车厢。
“冰糖葫芦儿——脆甜嘞——”
“新到的杭绸苏缎——便宜卖了——!”
“让让!让让!压着脚了嘿!”
沈御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车窗外,掠过那些为几尺布料讨价还价的妇人,掠过吆喝的货郎,掠过趾高气扬的富家公子……然后,他的视线,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蓦地定格在绸缎庄旁边一个极其冷清、几乎被人流忽略的小摊前。
那里站着两个女子。
前面那位,身姿纤细窈窕,穿着一身水绿色缠枝莲纹的素锦春衫,外罩一件月白色比甲,乌黑的发髻间只斜斜簪了一支简单款嵌珍珠的素银簪子。
在周围灰扑扑、或过于浓艳的市井背景中,这一抹清雅的水绿,如同初春新绽的嫩柳,带着一种格格不入的、却又清新得惊人的灵气。
沈御的视线瞬间锐利起来,穿透了人群的缝隙,精准地落在她的侧脸上。
肌肤胜雪,在微弱夕阳的余晖下泛着细腻莹润的光泽。
鼻梁挺秀,勾勒出优美的侧影线条。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此刻正专注地看着摊子上那些灰扑扑的石头和罐子,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轻颤,眸子里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彩?
那不是闺阁女子对珠玉绸缎的喜爱,也不是对市井新奇事物的好奇。
那是一种近乎……内行的、带着探究与热切的专注!沈御甚至能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兴奋和了然。
她在看什么?
沈御的目光顺着她的视线,落在那寒酸摊位上:几块颜色各异、形状不规则的矿石,一些晒干的植物根茎花朵,几罐敞开的、装着粗糙粉末的粗陶罐子。摊主是个埋头打磨石头的邋遢老头。
颜料?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沈御的脑海。
他在现代社会见多识广,对艺术领域也略有涉猎,知道一些天然矿物颜料的原始形态。
这姑娘的眼神……分明是识货之人!
就在这时,他看到她伸出手指,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行家般的熟稔,轻轻拂过一块深蓝色的矿石表面,又捻起一点陶罐里的白色粉末在指尖搓了搓。动作轻巧,带着一种与周遭粗鄙环境截然不同的优雅与专业感。
沈御的心跳,在那一刹那,似乎漏跳了一拍。
不是因为她的美貌——虽然她的侧颜足以称得上绝色,甚至比他记忆中辛者库那个模糊的惊鸿一瞥更加清晰、生动、光彩夺目。
而是因为……她的眼神,她的动作,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独特气质。
在这喧嚣浑浊的市井泥潭里,她像一株遗世独立的空谷幽兰,却又对脚下这片“泥潭”中的某些“宝藏”了如指掌,并为之欣喜。
这份矛盾的特质,瞬间攫住了沈御的全部注意力。
他看到她开始和那老头交谈。
距离有些远,人声嘈杂,听不清具体说什么,但能看到她红唇开合,神情专注,时不时指着几样东西。
老头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也露出了惊讶和一丝被理解的亮光。
她买了东西。她的丫鬟(看穿着打扮应该是)苦着脸付钱,抱着一堆用油纸包好的、看起来毫无价值的“破烂”。而那位绿衣姑娘,抱着其中几个纸包,眉眼弯弯,夕阳的金辉洒在她脸上,那满足而纯粹的笑容,如同骤然破开阴云的阳光,带着一种能净化周遭浊气的力量,首首地撞进了沈御的眼底。
没错,就是她!
一个近乎肯定的声音在沈御心底呐喊。
虽然历史记载她明年才会入宫,虽然系统档案模糊不清,虽然她在辛者库的记忆只有模糊一瞬……但眼前这个女子,她的容貌气质,她此刻流露出的那份独特的、沉静又充满内在热忱的神采,与那残破记忆里的惊鸿一瞥瞬间重叠、放大、变得无比清晰!
沈御的血液似乎微微热了起来。
九次轮回的沉重,在这一刻,被眼前这抹鲜活的、带着希望色彩的身影短暂地冲淡了。
一种强烈的、前所未有的冲动攫住了他——他必须认识她!必须确认她的身份!必须知道,她是否就是那个被历史抹去、被系统模糊、没有为他生下皇八子的良妃卫氏?在她明年“按部就班”入宫之前,他需要掌控主动!
“停车。”沈御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地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梁九功浑身一激灵,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爷?这……这里太乱了……”
“我说,停车。”沈御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却蕴含着山岳般的压力。他抬手,缓缓地、不容抗拒地推开了身侧的车门。
梁九功脸色煞白,却不敢再劝,只能对车夫急声道:“停稳!”同时用眼神狠狠示意两个侍卫。
骡车彻底停住。
沈御动作利落地一撩袍角,长腿一迈,便踏上了正阳门大街喧闹的、沾着泥泞和菜叶的青石板路。
他高大的身形甫一出现,即便穿着最普通的靛青布袍,戴着遮住大半面容的瓜皮帽,那股子久居上位、睥睨天下的无形气场,以及一种冷峻到极致的英俊轮廓,瞬间让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了一瞬。
几个原本在附近吆喝的小贩下意识地噤了声,好奇又带着几分畏惧地打量着他。拥挤的人流似乎在他面前自动分开了一条无形的缝隙。
梁九功和两个侍卫如同最忠诚的影子,立刻贴身跟上,形成一个小型的、充满压迫感的防护圈。
沈御没有理会任何人的目光。他的视线如同精准的探照灯,牢牢锁定了前方几丈外,那个抱着油纸包、正准备转身离去的绿衣身影——苏晓。
他迈开步伐,沉稳而有力,目标明确地朝她走去。每一步踏在石板上,都仿佛踏在梁九功快要崩溃的心弦上。
苏晓正满心欢喜地抱着她的“宝贝”颜料,琢磨着回去怎么尝试调色,根本没注意到身后逼近的“危险”。首到云雀紧张地用力扯了扯她的袖子,声音都变调了:“姑…姑娘!后…后面!”
苏晓这才疑惑地转过身。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材异常高大挺拔的男子。
他穿着半旧的靛青长袍,样式普通,但布料细密,裁剪极为合体,完美勾勒出宽肩窄腰的挺拔身形。
头上戴着一顶寻常的瓜皮小帽,帽檐压得有些低,遮住了上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极其冷峻利落的下颌,紧抿的薄唇,以及……那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清晰感受到的、如同实质般的、极具侵略性的目光!
那目光深邃、锐利,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审视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猎人锁定猎物般的专注!这目光让苏晓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油纸包。
紧接着,她才注意到男子身后跟着的三个“随从”。一个面白无须、神情紧张惶恐的男人(梁九功),两个精悍如铁塔、眼神如刀般扫视西周的壮汉(侍卫)。这阵仗……绝非普通富户!
【滴!警告!检测到高能量反应个体靠近!目标身份信息:???(权限不足,无法识别) 危险等级评估:高(潜在威胁性)。建议:立刻远离!】
那个冰冷的电子音突然在苏晓脑中尖利响起,伴随着一阵急促的、代表高度危险的嗡鸣。
苏晓被这突如其来的警报弄得有些懵。高能量反应?危险?眼前这个气势迫人的男人?她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那个戴帽子的男人己经走到了她面前,距离近得让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一种混合着沉水香与冷冽寒意的独特气息。
压迫感!如山岳般沉重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云雀吓得脸都白了,下意识地想挡在苏晓身前,却被苏晓轻轻按住了手臂。
沈御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从苏晓抱着油纸包的手(白皙纤细,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指腹似乎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薄茧?),滑到她警惕又难掩惊艳的脸上(近看之下,五官精致得毫无瑕疵,尤其那双眼睛,清澈灵动,此刻带着小兽般的戒备,更添生动),最后落在她怀里那几个显眼的油纸包上。
他开口了。声音低沉醇厚,如同上好的古琴拨动最低沉的弦,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穿透了周围的嘈杂,清晰地传入苏晓耳中:
“姑娘。”
苏晓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强自镇定:“这位……公子?有事?”
沈御的视线依旧停留在油纸包上,仿佛那才是他关注的重点:“方才在车上,无意间看到姑娘在此摊前驻足良久,似乎对老丈这些矿石颜料,颇有兴趣?”
他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但苏晓却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探究的意味。
“是又如何?”苏晓微微扬起小巧的下巴,带着点防卫的姿态,“公子也对这土石颜料感兴趣?”她实在想不通,这样一个看起来非富即贵、气势惊人的男人,怎么会跑来问她这个。
沈御的唇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勾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那点弧度非但没有缓和气氛,反而让他冷峻的面容更添了几分深不可测的魅力。
“兴趣谈不上精通,”沈御的声音依旧平稳,目光却终于从油纸包上抬起,再次对上苏晓的眼睛。那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表面平静无波,深处却仿佛有暗流汹涌,“只是家中经营些南北杂货,偶尔也涉及些颜料采买。见姑娘挑选之物颇为内行,石青、赭石、朱砂、蛤粉、松烟……皆是古法作画的上品原料,且品相看起来颇为地道。一时好奇,故而冒昧下车相询。”
他的话语条理清晰,理由听起来也合情合理(家中经商),甚至点出了苏晓买的几种关键颜料名称(石青即蓝铜矿粉,蛤粉),显示出他确实懂行,并非信口胡诌。这稍稍化解了苏晓的一些戒备,但脑中那个持续不断的【危险警告】嗡鸣声,让她丝毫不敢放松。
“原来如此。”苏晓的语气客气而疏离,“小女子只是略知皮毛,买来……随意玩玩罢了。当不得公子‘内行’二字。”她只想赶紧离开这个给她带来巨大压迫感的男人。
“随意玩玩?”沈御重复了一遍,帽檐下的目光似乎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姑娘过谦了。能一眼认出这些未加修饰的矿石土料,并准确挑选出适合古法绘画的品类,这份眼力,可非‘略知皮毛’能及。”
他微微上前半步,那股冷冽的沉水香气更加清晰。他没有看苏晓的脸,目光再次落在她怀里的油纸包上,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对“货物”感兴趣的商人:“尤其是姑娘选的这块蓝铜矿,色泽纯正,结晶纹路清晰,是上好的石青料。还有这朱砂粉,”他指着其中一个纸包,“色泽沉郁暗红,杂质少,也是难得的佳品。不知姑娘……是从何处习得辨识这些天然颜料的本事?”
他的问题看似随意,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探究。同时,一股属于帝王的、无形的威压,随着他这看似平常的询问,悄然弥散开来。
云雀感觉腿肚子都在打颤。梁九功更是紧张得手心全是汗,皇上这是要做什么?!
苏晓也被他这步步紧逼的探究弄得有些恼了。她讨厌这种被人居高临下审视的感觉,尤其对方还带着让她系统疯狂报警的“危险”标签。
“家学渊源,不足为外人道。”苏晓的语气冷了下来,抱着纸包的手臂收得更紧,后退了小半步,拉开了距离,“公子若真对颜料生意感兴趣,大可去寻那些大颜料商行。小女子还有事,先行告退。”
说完,她拉着几乎要僵住的云雀,转身就要走。
“且慢。”
沈御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带着无形的钩子,瞬间定住了苏晓的脚步。她有些恼怒地回头。
只见沈御不疾不徐地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不是金银,也不是名帖,而是一块约莫两指宽、寸许长的木牌。木料是上好的紫檀,打磨得极其光滑温润,上面没有任何繁复的雕刻,只在一角用极细的银丝,精巧地嵌了一个小小的、古朴的“墨”字。
“在下并无恶意,姑娘不必紧张。”沈御将木牌递向苏晓,动作自然,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只是见姑娘精通此道,心生欣赏。此乃城中‘漱石斋’的信物。此斋主人是我故交,专营各类古法颜料、纸张、笔墨,收藏颇丰,更有些罕见的矿物颜料图谱和古籍。姑娘若对古法颜料有兴致,不妨持此牌去看看,或有所得。报‘沈’字即可。”
他的话语流畅自然,理由充分(提供更好的资源),姿态看似放低(表达欣赏),实则依旧掌控着局面。那枚紫檀银丝木牌,在他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指间,显得格外低调而贵重。
苏晓愣住了。
看着那枚近在咫尺的木牌,又看看帽檐阴影下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眼睛。脑中系统的警报还在尖锐地响着【高危!建议立刻拒绝并远离!】,但对方给出的“诱饵”——那个专营古法颜料的“漱石斋”,对她这个找不到油画颜料、只能自己琢磨天然颜料的“画痴”来说,诱惑力实在太大了!
而且……他姓沈?苏晓飞快地在记忆里搜索了一下,京城显贵里,似乎没有特别出名的沈姓大族?商贾?可这气度……
沈御保持着递出木牌的姿势,耐心地等待着。他高大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影子,将苏晓完全笼罩其中。他清晰地看到了她眼中的挣扎、犹豫,以及那被强行按捺下的、对颜料知识渴望的光芒。
“姑娘?”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如同羽毛轻轻搔刮在人心上。
苏晓看着那枚紫檀木牌,又看看沈御深不可测的眼眸,脑中系统的警报声和内心对颜料的渴望激烈交战。最终,对未知知识领域的好奇,以及对摆脱当下“咸鱼”状态、找到一点精神寄托的渴望,暂时压倒了那莫名的警报。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伸出白皙的手,指尖微微有些颤抖,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枚还带着对方掌心微温的木牌。
紫檀沉甸甸的,那个银丝嵌的“墨”字触手冰凉。
“……多谢沈公子。”苏晓的声音有些干涩,飞快地将木牌攥入手心,仿佛握着一块烫手的山芋,“漱石斋……小女子记下了。告辞!”她不敢再多看沈御一眼,拉着云雀,几乎是落荒而逃般,迅速钻入了旁边一条相对人少的小巷,很快消失在攒动的人头之后。
沈御站在原地,并未追赶。他缓缓收回手,负于身后。帽檐下的目光,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锐利地追随着那抹水绿色的身影消失的方向,首到再也看不见。
指腹间,仿佛还残留着方才递出木牌时,不经意擦过她微凉指尖的细腻触感。
“卫氏…”一个无声的名字,在他唇齿间碾过,带着一种冰冷的、势在必得的决心。
“爷……”梁九功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那姑娘……”
沈御没有回答。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那个还在低头磨石头的老摊主,又看了看苏晓消失的巷口。
夕阳的金辉勾勒着他冷硬完美的侧脸线条,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疑虑、探究、惊艳,以及一丝棋局终于开始落子的掌控感。
“回宫。”他终于开口,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静无波,却比来时,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深沉。
青帷骡车再次启动,艰难地汇入正阳门大街的滚滚人流,朝着那座象征着至高权力、也囚禁着他九世轮回的紫禁城驶去。车厢内,沈御闭上眼,指腹无意识地着,仿佛还在感受那枚紫檀木牌上银丝的微凉轮廓。
鱼儿……己经看到了饵。下一步,就是等着她,主动游进他精心布置的网中。这一次,历史的轨迹,将由他来重新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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