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漂浮着陈年竹简的干燥木屑味，混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电子元件过热的焦糊气息。张闲坐在“三界通衢管理处·档案科”最角落的工位上，手指悬在布满细纹的云石触控板上，对着面前那面悬浮的、边框泛着微绿荧光的老旧云屏发呆。
屏保是一个缓慢旋转的八卦图，上面叠着七八个半透明的、闪烁不停的公文窗口标签：
* 《盘古开天辟地能量释放等级评估报告（修订版）.tjd》
* 《女娲补天工程原材料（五色石）采购清单与结余库存.xls》
* 《封神时期各教派人员编制调动登记簿（残篇）.pdf》
* ……
* 《关于规范天庭外卖配送路线的通告及落地执行细则.dox》
最下方，还挂着一个鲜红的小窗口：《紧急通知：新入职员工张闲，请三日内完成入职归档流程并熟读《天庭通衢管理规定（最新版）》》。
张闲默默地把最后那个红彤彤的窗口最小化，环顾这个传说中的仙界办公室。
十几排同样款式的、带着不明岁月包浆的云石工位码放得还算整齐，上面堆积如山的却并非他想象中流光溢彩的玉简宝册，而是……杂乱的纸质文件、发黄褶皱的线装书、被麻绳捆成一卷一卷的竹简，还有几沓颜色花花绿绿的、像是凡间社区宣传单一样的玩意儿。
墙角几摞半人高的卷宗摇摇欲坠，被一根看起来很眼熟、应该是从某台电脑主机上拆下来的黑色数据线勉强捆在一起，充当着“捆仙索”的角色。
唯一有些科技感的，就是每人面前那块时不时会闪屏一下、偶尔还会发出硬盘不堪重负般低吟的云屏。窗边倒是有着大片流云缭绕的奇异美景，可惜被几株靠光合作用充电的、蔫头耷脑的发光盆栽挡了大半。
张闲无声地叹了口气。三个月前，他还是凡间一名兢兢业业的图书管理员，最大的梦想是拥有一个带落地窗的、永远安静的独立书房。三个月后，他因为阴差阳错填补了一个“编制空缺”（据说那位神仙厌倦了无尽的文件生涯，主动要求轮回体验社畜人生去了），飞升了。
结果就是眼前这片混乱的海洋——仙界的档案管理水平，似乎和凡间某些年久失修的乡镇图书馆有得一拼，甚至更糟，毕竟这里的材料动不动就横跨几千年。
他任命般地伸出手，打算点开那个盘古的文件看一眼。指尖还没触到云屏——
“咚！嗡——！！！”
一声闷雷般的巨响毫无预兆地炸开！紧接着是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撕扯声，整个通衢管理处的建筑像是被一只无形大手狠狠攥住摇晃了两下！
“哐啷！” “哗啦啦——！”
张闲只觉脚下一震，头顶天花板扑簌簌掉下几片装饰用的灵玉碎屑。他桌面上那堆积如山的卷宗瞬间倾倒，雪崩一般朝他砸了下来！
“卧……”千钧一发之际，张闲凭着在凡间图书馆应对倒塌书架的丰富经验，猛地向侧面一扑！
轰隆一声，小山般的文件、书籍、竹简砸在他刚才坐的转椅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差点把椅子压成云片糕。几卷骨碌碌滚开的竹简，不偏不倚“啪”地一声拍在了邻桌的云屏上。
邻桌的云屏顽强地闪烁了几下，顶着重压，执拗地弹出一个小窗，上面几个血红加粗的大字还在跳动：【兜率宫07号八卦炉能量逸散警报！等级：高危！请相关区域人员紧急避险！】
张闲灰头土脸地从文件堆里爬出来，惊魂未定地看着眼前狼藉一片的工位和那行刺眼的警报文字。鼻尖嗅到一股更为清晰、极其复杂的味道——烧糊的草药？烤焦的金属？还有点…像炸薯条失败了的油烟味？
走廊里瞬间响起七嘴八舌的咆哮：
“老君！又炸了？！”一个洪亮的、带着电流破音的大嗓门吼道，听起来是雷公。
“靠！我刚写的报告还没保存！”另一个尖细懊恼的声音，大概率是月老。
“稳住！都稳住！注意脚下文件！踩坏了谁补啊！”一个苍老的声音焦急地喊，是土地公。
就在这混乱喧嚣的背景音中，一个散漫得几乎不合时宜的声音，慢悠悠地在张闲的窗台边响起。
“哟？新人？”
张闲猛地转头。
只见通衢管理处那扇老旧但擦拭得还算干净的大窗窗台上，不知何时蹲踞着一只体型堪比中型犬的…猫？不，它比猫更优雅，也更奇特。通体毛发是极为纯净的雪白色，柔软蓬松得如同凝固的月光。奇异的是，它生着九条长尾，此刻其中两条正优哉游哉地拍打着窗棂，另外几条盘在身侧。最吸引眼球的，是它口中叼着半颗拳头大小、通体焦黑、还在丝丝缕缕冒着可疑青烟的不明物体。
它的眼睛是一种看透世事的琉璃金色，正带着点好奇和几分散漫打量着张闲，以及他身后那一片由文件构成的灾难现场。
“啧啧，”那疑似猫的生物又开口了，声音清越，带着点慵懒的沙哑，“第一天上班就赶上老君开炉放‘礼炮’，你这运气，挺冲啊。怎么样，文件山没把你压成精魄吧？”
张闲：“……”他看看狼藉的桌面，又看看那只语气熟稔、形貌非凡的九尾白猫（兽？），大脑有点宕机。入职手册没提办公室还放养珍稀动物啊。
见他发愣，那白猫轻巧地跳到张闲唯一幸免于难的办公桌上，爪子轻点了一下那块被竹简拍在下面的、属于邻座的云屏。血红的警报窗口闪烁了一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份名为《第108次八卦炉事故善后报告（通用模板）》的文件。
“喏，”白猫用尾巴尖把那焦黑冒烟的“煤球”往桌上一放，伸出粉色的舌头优雅地舔了舔沾了点黑灰的爪子，“别杵着了。想在这片混，第一条生存法则：学会填老君的炸炉报告。来，新来的，照着这个模板，动笔…哦，动爪吧。”
它把模板文件往张闲的方向挪了挪，自己则低头，开始慢条斯理地啃噬那块焦黑的“煤球”，发出轻微的“咔嚓”脆响，空气中糊味更浓了。
张闲看着屏幕上的模板文档，又看看旁边那位旁若无兽、吃得正香的“前辈”，艰涩地开口：“这…到底怎么回事？太上老君的炉子…经常炸？”
“三天一小炸，五天一大炸。”白猫头也不抬，含糊不清地说，“老君最近痴迷研究一种‘丹、气、能、量’三态即时转换技术，据说是从凡间一种叫…微波炉的东西得来的灵感？唉，反正跟抽风一样。习惯就好。”它顿了顿，补充道，“哦，我是白泽，算是这儿的…顾问？主要负责在事故现场回收有再利用价值的废渣，顺便指点指点新入行的倒霉蛋怎么活下去。比如你。”
白泽…张闲恍惚记得，神话里似乎是有这么个通晓万物、形貌如狮的神兽？眼前这位更像只特大号的、尾巴多了点的、口味奇特的猫。
“所以…这报告怎么写？”张闲认命地开始用神识（仙界的意念输入法）调出文档。
“简单。”白泽终于把那半颗“煤球”啃完了，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顺带用爪子把几粒黑色的渣子拨拉到张闲笔筒里，仿佛那是吃剩的瓜子壳。“翻开模板，把日期改改。‘事故原因’就写：‘仙能场域异常波动导致八卦炉核心阵法灵力回路瞬时过载’。‘事故经过’：‘伴有轻微能量逸散及物理冲击，未造成严重结构性损伤’。‘处理结果’：‘己采取应急冷却措施，相关材料损耗属正常炼制过程范畴’。”
张闲听得一愣一愣：“这…这根本什么都没解释？炸炉的原因、具体损伤、怎么处理的，都没写清楚啊！”
白泽那双琉璃金色的眼睛瞥了他一眼，带着“年轻人你还是太嫩”的宽容笑意。“要的就是含糊其辞，新来的。写那么清楚干嘛？等着玉帝大人有空细看？还是让雷公他们揪住老君的小辫子不放？”
它伸出爪子，灵活地在云屏上点了点，新建一个文件标签：“记住这句话，在这儿是万能的：‘炼丹材料正常损耗 + 不可抗力仙气波动’ 等于一切安好，岁月静好。”
就在这时，一阵风风火火的脚步声传来。一个穿着绛红仙袍、却顶着浓重黑眼圈的俊秀青年（张闲认出是月老）冲到门口，看到白泽在，眼睛一亮：“泽爷！我姻缘殿的系统又双叒BUG了！帮我看一眼呗？我的红线它……”
他话音未落，窗外隔壁那栋挂着“兜率宫科技研发中心”牌子的高耸建筑里，又传出一阵沉闷但明显音量低了一个级别的“轰隆”声，同时，一股混杂着焦糖和塑料燃烧的、更难形容的味道幽幽飘了过来。
紧接着，又一个洪亮气急的声音穿透墙壁传来，是太上老君：“童儿！快快快！给老夫查查最新版的《微波爆米花火力调控指南》放哪了？！”
月老和白泽同时翻了个白眼。
“得，第二波预热开始了。”白泽懒洋洋地趴下，脑袋搁在爪子上，那神态像是对自家不省心熊孩子的邻居表示无奈。“快写吧，新人。在老君找到爆米花灵感…或者说炸炉新花样之前，把这份报告糊弄…不，严谨地撰写好。这是你的第一课。”
它尾巴尖扫了扫，从那颗被它啃了大半的焦黑“煤球”内部，奇迹般地拨拉出一小颗珍珠大小、表皮焦脆但内里隐约流淌着琥珀色温润光芒的丸子。它用爪子轻轻推到张闲手边，那粒小丸子滚了几圈，停在云屏旁边，散发出的、奇异的甜香，瞬间压过了空气中的糊味。
“喏，压压惊。”白泽懒懒地眯起眼，声音里带着点笑意，“泽爷出品，糖心废丹一号。味道嘛…比凡间的士力架带劲多了。吃下去，至少能让你觉得这堆玩意儿，”它用下巴点了点旁边倒塌的文件山，“也没那么糟心。” 它的琉璃金瞳扫过张闲目瞪口呆的脸，慢悠悠地补了一句，“哦，对了，报告提交人署名，别忘了写‘当事人：张闲’，后面加个小括号，（在资深顾问白泽指导下完成）。”
窗外的流云缓缓飘过，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亮空气中尚未落定的尘埃微粒，也照亮了那颗落在文件废墟边缘、兀自散发着微光和甜香的小丸子。张闲看看丸子，又看看屏幕上那份字字空话套话的事故报告模板，嘴角忍不住抽动了一下。
这仙界上班的第一天，比他想象的烟火气重得多。看来那本《天庭通衢管理规定》，得往后稍稍了。他深吸一口气，那残留的焦糊味和奇异的甜香混合着钻进鼻腔——有点呛，又有点诡异的……上瘾？
他认命地挪到云屏前，伸出意念的手。好吧，第一条生存法则：先学会用废话保住小命（和绩效）。他一边复制着白泽给的万能公式，一边瞥了一眼那粒“糖心废丹”，犹豫了一下，最终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捏了起来。温热，带着点油润感。
在隔壁兜率宫再次传来可疑的“滋啦”声和老君暴躁的“温度！温度计！最高档不是这么用的！”的咆哮伴奏中，张闲把第一行公式粘贴到了报告里：【仙能场域异常波动导致八卦炉核心阵法灵力回路瞬时过载……】
他轻轻舔了一下那焦糖色的丸子边缘。
下一秒，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浓缩了百倍糖霜巧克力熔岩混合着焦糖咖啡的甜蜜幸福感，瞬间在舌尖爆开，浓郁到几乎有些霸道地冲刷掉所有残存的焦糊阴影。张闲没忍住，微微倒吸了一口凉气。
白泽似乎笑了，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呼噜声，像是非常满意新人的反应。它甩了甩九条长尾，在窗台的阳光里，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团起来，仿佛刚刚只是干完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仙界档案科的生活，就在这“轰轰烈烈”的炸炉开场和这粒颠覆味觉的“糖心废丹”里，正式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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