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最活跃的时刻通常在用餐区。
三月七和星是打破凝固平静的催化剂。
她们如同两颗充满了活力的恒星,叽叽喳喳地分享着在下层区探索的见闻——某个偏僻角落发现的奇特机械残骸,某个脾气古怪但手艺精湛的老工匠,或者某个充斥着廉价霓虹和嘈杂音乐的娱乐场所(她们称之为“搏击俱乐部”)里的奇葩表演。
她们会尝试瓦尔特·杨不知从哪个世界带回来的、包装花哨的零食,然后做出夸张的表情(通常是痛苦面具),或者兴奋地交流着“星穹超链接网络”上某个热门话题。
有时,她们的目光会被角落里安静进食的镇渊所吸引。
那身即使在用餐时也未曾卸下的漆黑作战服,腰带上悬挂的冰冷武器(磁轨手枪,高爆手雷,腐蚀匕首),还有背后那柄折叠状态也透出狰狞轮廓的特种步枪,都让他与列车温馨的环境格格不入,像一幅写实油画里硬生生贴上去的暴力剪贴画。
她们会短暂地停下谈笑,好奇地打量这个沉默的“移动军火库”,目光里混合着惊奇、一丝残留的畏惧和对未知力量本能的好奇。
但这种观望通常是短暂的,她们很快又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是下意识地确保自己和他之间保持着足够宽裕的“安全距离”。
一种奇异而脆弱的平静在星穹列车内部维持着。
它如同在绝对零度边缘勉强维持液态的超流体,表面平滑,内里却蕴含着随时可能打破平衡的巨大张力。
基金会特工的冰冷高效与列车组的温暖包容,在同一个空间中摩擦、试探,各自坚守着截然不同的生存法则。
首到这个注定打破平静的清晨。
温暖的阳光透过观景车窗外贝洛伯格稀疏的大气层,在餐桌上投下朦胧的光斑。
空气里弥漫着姬子手磨咖啡浓郁的焦香和新鲜烤面包的麦香。
几只造型可爱的、盛着不同口味果酱的玻璃罐在阳光下反射出宝石般的光泽。
三月七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像一只囤粮的花栗鼠,她一边努力吞咽着涂满厚厚一层鲜艳草莓果酱的面包片,一边挥舞着手中的通讯终端,含糊不清但异常兴奋地高声宣布:
“嘿!大家!重磅消息!”
她用力咽下嘴里的食物,声音瞬间拔高,充满了雀跃。
“刚才布洛妮娅那边传讯来啦!
明天上午,就在克里珀堡前面那个超大的永冬铭碑广场,要举行新一任大守护者的正式交接仪式啦!
邀请我们星穹列车全体成员参加哦!”
她眼睛闪闪发亮,仿佛里面藏着小星星。
“听说准备得可盛大啦!
整个贝洛伯格的人,上城区下城区,只要能走得动的,都会去见证呢!
这可是雅利洛-Ⅵ几百年头一回!”
“仪式……”
丹恒合上了手中那本关于古代贝洛伯格冶炼技术的典籍,发出轻微的纸张摩擦声。
他抬起头,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思索。
“在这个时间点……确实必要。”
“嗯。”
姬子优雅地端起精致的骨瓷咖啡杯,轻轻抿了一口,氤氲的热气柔和了她的眉眼。
“贝洛伯格刚刚挣脱了七百年的冰雪枷锁,又经历了……那场惨痛的变故(她的声音几不可闻地低沉了一瞬)。
它迫切需要一场充满象征意义的仪式。
一场公开、庄严的宣告,来正式埋葬那个被寒潮和异念笼罩的旧时代,为一个崭新的、充满可能性的未来揭幕。
它赋予布洛妮娅身份以无可置疑的合法性,凝聚涣散的人心,给予饱受创伤的城市一个疗愈的契机。
布洛妮娅选择承担这份责任,并以此种方式开启她的守护,这份担当值得敬佩。”
她的语气温婉而笃定,带着对那位年轻领袖的理解与支持。
“交接仪式?”
镇渊放下了手中那根灰白色、毫无食欲可言的营养能量棒(它刚从腰间的空间收纳盒取出,散发着淡淡的合成蛋白气味),冰冷的金属摩擦声透过面罩响起。
他的声音平稳,但每一个音节都清晰无比,带着一种纯粹的、不加掩饰的困惑。
“不过是职位权力的行政转移流程。
一份加密的生物密钥同步指令,一条最高权限更新通知,即可在数秒内完成所有必要信息的传递与权限交割。
效率最大化。
资源消耗为零。”
他微微顿了一下,猩红的电子眼(虽然此刻并未开启)似乎扫过众人,那目光仿佛穿透了仪式的表象,首达其逻辑内核的荒谬之处。
“为什么会需要调动整个城市的人力物力,耗费大量时间,举办一场……‘仪式’?
这违背了信息传递与权力交接的效率原则。”
这疑问是发自内心的,不带丝毫嘲讽,却比最锋利的讥讽更具冲击力。
在基金会的绝对秩序下,一切的流程都己被压缩到效率的极致。
道德委员会席位更迭?
一份需要十九级加密、同时触发十七道独立生物验证的数据脉冲,在零点三秒内完成所有权限、密钥和最高机密的同步转移。
站点主管交接?
一条闪烁着红色警示标志的简短通知,会同时在安全部、后勤部、研究部主管的战术面板上弹出五秒,随即消失,不留任何痕迹。
仪式?
那是冗余代码,是系统运行中不必要的延迟和资源占用,是脆弱情感对冰冷逻辑链条的污染和干扰。
为一个行政职位的变更,耗费大量时间封锁广场、集结民众、布置场地?
这在镇渊的认知体系里,不仅是低效,甚至是危险的奢侈——它将庞大的人口暴露在开阔的、难以完全控制的公共区域,制造了一个巨大的潜在安全漏洞。
三月七夸张地倒吸一口冷气,仿佛听到了某种亵渎神灵的言论,刚拿起的一片面包都忘了往嘴里送。
“喂喂!”
她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镇渊,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
“你这人…你这人怎么这么…这么冷冰冰的帕!(她情急之下,连帕姆的口癖都脱口而出)那可不仅仅是什么职位交接!
那是大守护者哎!
贝洛伯格七百年来最高的领袖!
是带领大家熬过星核灾难和……和……”
她的话语猛地卡住,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向姬子,掠过一丝后怕和隐痛,声音瞬间低了下去,含糊地略过了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
“……反正,那是经历了最深沉的绝望和黑暗之后,终于迎来的光明时刻!
代表着新的希望真正降临了!
当然要用最隆重的方式告诉大家,布洛妮娅姐姐正式成为我们的大守护者了呀!
让大家都能看到希望,感到安心!这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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