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阳蹲在自家院墙根底下，手指头捻着刚拔下来的狗尾巴草。脚边是刚下过雨还湿漉漉的泥地，几只芦花鸡在刨食。他盯着手机屏幕上王胖子发来的最后一条信息：“陈老栓那边，锤子落地了！协会的锣，晌午就敲！” 他深吸一口气，那混着泥土、青草和鸡粪味的空气，沉甸甸地灌进肺里。
“是时候了。” 他低声说，像是说给墙根下那只探头探脑的土狗听。站起身，拍拍屁股上沾的草屑，林阳没换他那身洗得发白的旧工装，脚上那双沾着干泥巴的解放胶鞋也没换。他就这么一身“下地”的行头，揣着那沓用牛皮纸信封仔细包好、边角都磨毛了的证据，蹬上他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铁驴”，朝着城里速达外卖那栋亮得晃眼的写字楼去了。
速达总部的大厅，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能照出人影，空调冷气开得足，带着股消毒水的味儿。前台小姐画着精致的妆，看见林阳这身打扮，眉头下意识就蹙了起来，那眼神像在看一个走错门的泥腿子。
“我找赵强。” 林阳声音不高，带着点乡音的粗粝，像砂纸擦过木头。
“赵总？您有预约吗？” 前台的声音甜得发腻，透着股疏离。
“没有。” 林阳摇头，眼神却像钉子一样，“你就说，‘团子’的林阳来了，问他敢不敢见。”
兴许是林阳那身泥土气和眼神里的东西太扎人，前台犹豫了一下，还是拨了内线。不多时，电梯门“叮”一声开了，赵强一身笔挺的西装，油头粉面，脸上堆着那种城里人特有的、浮在皮肉上的假笑。
“哟嗬！这不是林大老板吗？” 赵强夸张地扬起声调，几步走过来，皮鞋踩在大理石上咔咔响，眼神扫过林阳的胶鞋和旧工装，那不屑几乎要溢出来，“什么风把您吹到我这小庙来了？是‘团子’…撑不下去了，来求援了？” 他故意把“团子”俩字咬得很重，带着戏谑。
林阳没接他的茬，脸上一点笑模样都没有。他首接掏出那个牛皮纸信封，也没摔，就那么“啪”地一声，不轻不重地拍在光洁得能当镜子的前台桌面上。声音不大，但在过分安静的大厅里，格外刺耳。
“赵强，” 林阳的声音不高，却像冻硬了的土坷垃，又冷又沉，“你干的那些埋汰事儿，自己瞅瞅，还认得吗？”
赵强脸上的假笑僵了一下，伸手拿起信封，抽出里面那沓皱巴巴、边角沾着点可疑油渍（可能是林阳早上修车蹭的）的打印纸。他飞快地扫了几眼，脸色瞬间像被人抽干了血，白了一下，但马上又涨得通红。他把纸往桌上一摔，嗓门陡然拔高，带着点气急败坏的尖利：
“林阳！你他妈血口喷人！这都什么狗屁玩意儿？P的！全是P的！想用这破纸片子栽赃老子？门儿都没有！” 他手指头几乎戳到林阳鼻子上，唾沫星子乱飞，“就凭你？一个乡下泥腿子，也想扳倒我？做梦去吧！我告诉你，‘团子’死定了！在江城，你连个渣都剩不下！”
林阳看着赵强那张因为暴怒和心虚而扭曲的脸，像看一出拙劣的皮影戏。他没动怒，反而从破了洞的工装上衣内兜里，慢悠悠掏出一个屏幕裂了道纹的老旧智能手机。那手机壳都磨得看不清颜色了。他粗糙的手指头在屏幕上戳了几下，动作有点笨拙，但很稳。
“抵赖？” 林阳抬起眼皮，那眼神像淬了冰的镰刀头，“赵老板，都啥年代了，还玩这套？” 他把手机屏幕朝赵强晃了晃，上面显示着几个发送成功的界面，“你那些挪钱的烂账，雇水军泼粪的聊天记录，我这儿备份多得很。刚给速达总部的几个大老板邮箱发了一份，哦，还有工商、市场监管那几个管事的部门，也顺手‘汇报’了一下。城里人管这叫啥？同步？对，同步了。”
赵强脸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哆嗦着，刚才那股嚣张气焰像被针戳破的气球，噗嗤一下泄了个干净。他指着林阳，手指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你…你…你阴我？！”
就在这时，赵强口袋里他自己的手机，像催命符一样疯狂震动起来。他手忙脚乱地掏出来一看，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他瞳孔猛地一缩，脸色彻底灰败下去。他哆哆嗦嗦地接通，电话那头传来的咆哮声，连几步外的林阳都隐约能听见几个词：“…立刻停职！…调查！…你干的好事！…”
几乎是前后脚，王胖子的电话也打到了林阳那台破手机上，声音大得开了免提似的：“阳哥！快看本地新闻推送！陈老栓老爷子发飙了！餐饮协会的声明，首接点名道姓骂赵强‘行业败类’、‘恶意竞争’！好几家媒体跟进了！网上都炸锅了！都在骂速达黑心肝！”
赵强手里的高档手机“啪嗒”一声掉在大理石地板上，屏幕摔得粉碎。他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踉跄着扶住冰凉的前台桌面才没瘫下去，眼神空洞，额头上全是豆大的冷汗，哪还有半点刚才的趾高气扬？
林阳看着他那副失魂落魄的狼狈相，心里头没有半分想象中的快意。只有一股子深深的、黏糊糊的厌恶，像踩到了烂泥塘里拔不出脚的感觉。为了几个臭钱，就能把良心喂狗，把同行往死里踩？这城里人玩的把戏，真他妈脏心烂肺！
他弯腰，把自己拍在桌上的那个牛皮纸信封捡起来，小心地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重新揣回怀里。这沓纸，沾过他的汗，也沾过这大厅里虚假的光鲜。他没再看的赵强一眼，转身，那双沾着干泥巴的解放胶鞋，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板上，留下几个清晰的泥脚印，一步一步，稳稳地朝着大门外走去。
外头的日头正烈，晒在皮肤上有点烫。林阳眯着眼，望向远处高楼缝隙里露出的、灰蒙蒙的天。
“赵强是栽了，” 他对着燥热的空气，像是对自己说，“可‘团子’的路，还长着呢。地里的草，锄了一茬，还会长下一茬。” 他跨上那辆破自行车，连连发出嘎吱的抗议。这仗，算是掰断了他赵强一条膀子，可要把“团子”这棵被风雨打蔫了的苗子重新扶正，扎下更深的根，还得接着刨，接着锄，一刻也不能松劲。他蹬动车子，朝着城外，朝着那片能长出粮食的、厚实的土地，头也不回地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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