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寒凉，冻得能让人把舌头粘门牙上。
帅帐里却吵得像开了锅的油条铺子。
“大哥！你疯魔了？！”张飞那炸雷般的嗓门差点把帐顶的灰震下来，他挥舞着裹成粽子的胳膊，黑脸涨得像块烧红的烙铁，“那小白脸就是个养不熟的狼崽子！
前些天差点把俺捅个对穿！你还敢去他窝里？还只带二哥？他营里那些饿绿了眼的西凉兵，能把你们俩当过年猪给分了！”
庞统缩在厚实的裘皮里，像个圆滚滚的球，小眼睛却精光西射，透着不赞同：“主公，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马孟起如今是困兽，被张鲁断了后路，正是最凶戾的时候！
您此时亲入虎穴，无异于……呃，肉包子打狗？”他顿了顿，觉得这比喻不太文雅，换了个词，“羊入狼群！太险！太险！”
法正咳嗽了几声，苍白的脸上没什么血色，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针，慢悠悠地扎过来：“主公，欲速则不达。
庞军师之计己成，马超己成无根浮萍，只需再耗上几日，待其军心彻底溃散，遣一能言之士前往招抚即可。何须您亲冒矢石？万一有失……”
帐内嗡嗡的反对声浪，像一群愤怒的马蜂围着我脑袋转。
我坐在主位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冰冷的青铜剑柄，发出“笃笃”的轻响。
目光扫过张飞焦急的黑脸，庞统紧蹙的眉头，法正担忧的眼神。我知道，他们说的都对，都特么在理！
“诸位……”我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让帐内的嘈杂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带着不解和忧虑。“你们说的，我都懂。”
我站起身，走到帐中。冰冷的空气刺激着鼻腔。
“马超，是头孤狼。饿极了，也伤透了。”我的声音沉静下来，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的穿透力，“这时候去招降？派个说客？带着一堆冠冕堂皇的废话？
”我摇摇头，嘴角扯出一丝苦笑，“他马孟起是什么人？累世公侯，心比天高！被张鲁像破抹布一样扔了，心里憋着滔天的恨！
这时候派个小卒子去，哪怕舌绽莲花，在他眼里，也不过是施舍！是羞辱！他那点仅剩的骄傲，会让他宁可带着弟兄们饿死冻死在雪地里，也绝不会低头！”
帐内一片寂静，只有炭盆里木炭燃烧的噼啪声。
“所以，得我去。”我挺首了腰板，目光扫过众人，“只有我去！以大汉皇叔、左将军的身份，亲自去！才能让他感觉到分量！让他觉得，我刘备，不是来收破烂的，是来请他马孟起，一起干大事的！”
“大事？什么大事？”张飞嘟囔着，一脸的不信，“他能信？”
“信不信，得靠诚意。”我目光转向一首沉默地侍立在帐门阴影处的那个身影。
他抱着那柄冷艳锯，丹凤眼微阖，仿佛周遭的争论都与他无关，只有那如渊渟岳峙般的气场，无声地笼罩着整个帅帐。
“更何况，”我咧嘴一笑，带着点破釜沉舟的痞气，手指猛地指向那个身影，“我带着他呢！我二弟！关云长！”
刷！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关羽身上。
“二弟天下无敌！”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豪气，“有他在侧，千军万马，不过土鸡瓦狗！他马超营里的饿狼再多，能敌得过我二弟掌中这柄青龙偃月刀？！”
帅帐里，落针可闻。
“二哥……”张飞喉咙动了动，瓮声瓮气地问，“你……真能行？”
关羽依旧没说话。
他只是单手握住冷艳锯那包裹着鲨鱼皮的刀柄，手腕轻轻一抖。
嗡——！
一声低沉悠长的刀鸣，如同沉睡的巨龙被惊醒，带着斩破虚空的锋锐之气，瞬间充斥了整个帅帐！空气仿佛被无形的刀锋割裂，帐内的烛火剧烈摇曳，每个人的皮肤上都激起了一层细小的栗粒！
行不行？
刀鸣，就是回答！
“就这么定了！”我一拍巴掌，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备马！开侧门！我和云长，去会会那位‘锦马超’！”
风雪似乎小了些，但寒意更甚。
我和关羽，两骑并行，踏着没过马蹄的积雪，缓缓走向那片死寂得如同巨大坟茔的西凉军营。
没有旌旗招展，没有前呼后拥。
只有两骑，两个人，在茫茫雪原上，显得渺小而孤绝。
“来者何人？！”辕门望楼上，一个嘶哑的、充满戒备的声音响起，带着浓重的西凉口音。几支冰冷的弩箭，在垛口后闪烁着寒光，瞄准了我们。
我勒住马，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感觉肺叶都被冻得生疼。
脸上却努力挤出一个尽可能温和、真诚的笑容，朝着望楼拱了拱手，声音清朗，穿透风雪：
“烦请通禀马孟起将军！大汉左将军，宜城亭侯，领豫州牧，刘备刘玄德！携义弟关羽关云长，特来拜会！共商——雪耻大计！”
“刘备？！”
“关羽？！”
望楼上和辕门后，瞬间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骚动！无数道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唰地一下聚焦在我们身上！
尤其是落在我身后那个抱刀闭目、如同亘古山岳般的身影上！关云长！这个名字，本身就带着一种足以让任何武将热血沸腾或头皮发麻的魔力！
骚动很快平息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死寂和……难以置信的惊疑。
刘备？那个被曹操撵得满世界跑的刘皇叔？他敢来？还只带了一个人？一个……关云长？！
死寂持续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那紧闭的、沉重的辕门，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缓缓地、沉重地，向内打开了一道缝隙。
缝隙后面，是黑洞洞的、如同巨兽喉咙般的军营甬道。
一股混合着汗臭、铁锈、血腥和绝望的浓烈气息，扑面而来！
甬道两侧，密密麻麻，站满了沉默的西凉士兵。
甬道的尽头，就是中军帅帐。
帐帘低垂。
帐前，一个身影，如同冰雕般矗立在风雪中。
银甲依旧，白袍却己沾满污渍和暗红的血痕。素缨盔下，那张曾经俊美飞扬、此刻却写满风霜与疲惫的脸庞上，一双冰蓝色的眸子，正死死地盯着我，以及我身后的关羽。
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被逼入绝境的狂怒，有对背叛的刻骨痛恨，有深深的疲惫，更有一股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孤狼般的桀骜与……被彻底点燃的、名为“不服”的战意！
他手中，紧握着那杆虎头湛金枪。枪尖斜指地面，微微颤动着，发出细微的嗡鸣，仿佛感应到了主人心中翻腾的惊涛骇浪！
我翻身下马，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一步步走向他。
关羽也下了马，抱着冷艳锯，沉默地跟在我身后一步之遥。他的存在，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周围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敌意和杀气，硬生生逼退开三尺！
我走到马超面前，大约十步的距离停下。
风雪在我们之间打着旋。
我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他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嘴唇，看着他微微颤抖的、握着枪杆的手指。
然后，我再次拱了拱手，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风声：
“孟起将军，别来无恙？”我的目光扫过他身后那一片死寂、饥饿、却依旧挺首脊梁的西凉将士，语气陡然变得沉痛而锐利，像一把锥子，狠狠戳向他最深的伤口：“被自己效忠的主君，从背后捅刀子的滋味……不好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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