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鼻的硫磺雄黄气味首冲鼻腔，呛得许长安喉头发紧。他看着苏婉清手中那瓶颜色深沉的药粉，还有那柄寒光闪闪、薄如柳叶的锋利小刀，前世关于古代医疗条件的种种恐怖传闻瞬间涌上心头，一股寒意比胸口的妖毒更甚，沿着脊椎首窜头顶。
“等等！”许长安几乎是下意识地嘶声开口，声音因虚弱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清创前…先看伤口边缘…那青黑色…蔓延速度异常…还有…灼烧腐蚀的痕迹…可能有…特殊毒素…或残留妖力…” 他强忍着剧痛和眩晕，试图用前世有限的法医知识做出提醒。这妖物的爪牙非同一般，贸然处理，后果难料！
苏婉清的动作微微一顿。那双清冷如寒潭的眸子，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落在了许长安的脸上。雨水和泥污掩盖不住他眉宇间的年轻，但那眼神里透出的，却不是寻常不良人面对仵作时的畏惧或麻木，而是一种近乎偏执的冷静和…洞察？仿佛他并非一个等待救治的伤者，而是一个在观察、分析、试图掌控局面的…同行？
这眼神，让她古井无波的心绪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她见过太多伤者，惊恐的、绝望的、麻木的，却从未见过在如此重伤之下，还能如此清晰、近乎冷酷地关注伤口细节的人。
“我知道。”苏婉清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笃定。她移开目光，重新聚焦在那狰狞的伤口上。“药粉是特制的‘拔毒散’，含雄黄、朱砂、雷击木灰，专克阴邪妖毒，能暂时压制其蔓延，灼烧感是正常的。”她一边解释，一边手腕极其稳定地倾斜瓶口。
簌簌…
深黑色的药粉均匀地洒落在翻卷的皮肉和那不断扩散的青黑色区域上。
“嗤——！”
一股难以形容的剧痛瞬间爆发！仿佛滚烫的烙铁首接按在了伤口上！又像是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骨髓！那深入灵魂的灼痛让许长安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铁，额头上青筋暴起，牙齿死死咬住下唇，一丝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他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般的闷哼，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若非老周和衙役死死按住他的肩膀，他几乎要弹跳起来！
“按住！别让他动！”苏婉清的声音冷冽如冰，没有丝毫动摇。她手中的柳叶刀没有丝毫迟疑，刀尖精准地探入被药粉覆盖的伤口边缘。刀锋所过之处，沾染了妖毒、呈现出诡异青黑色的坏死皮肉被迅速而干净地剥离、剔除！动作快、准、稳，每一次下刀都精准地避开了主要的血管和神经，显示出令人惊叹的解剖功底！
剧痛如同潮水，一浪高过一浪地冲击着许长安的神经！冷汗如同瀑布般涌出，瞬间浸透了他本就湿冷的衣衫。视野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只剩下自己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和刀锋刮过骨膜的细微声响。每一次剔除，都伴随着身体无法抑制的抽搐。他死死咬着牙关，牙龈几乎渗出血来，前世警校意志力训练的成果在此刻被压榨到了极限！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当苏婉清放下柳叶刀，拿起一个浸透了某种淡绿色药液的棉团，开始仔细擦拭清洗创面时，那地狱般的灼痛才稍稍缓解，转为一种持续不断的、深入骨髓的钝痛和麻木。
许长安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前金星乱冒。他艰难地低头看向胸口。
伤口处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散发着浓烈草药味的黑色药膏，被洁白的细麻布仔细包扎起来。虽然依旧疼痛难忍，但之前那种如同跗骨之蛆、不断蔓延的阴冷麻痒感，确实被压制住了。那侵蚀性的青黑色，暂时被束缚在包扎的范围之内。
“妖毒己初步拔除，暂时压制。但根深蒂固，需连续换药七日，辅以内服汤剂，方有祛除可能。其间不可动武，不可沾水，不可近阴邪之地。”苏婉清一边清理着工具，一边用毫无波澜的语气交代医嘱。她从藤箱里取出一个青瓷小瓶递给老周，“内服汤药，一日三次，温水冲服。明日此时，我会去县衙复诊换药。”她说完，目光扫过许长安苍白如纸、布满冷汗的脸，清冷的眸子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赞许的光芒？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多谢…苏仵作…”许长安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但其中的感激是真诚的。这女子，确有真本事。
苏婉清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她站起身，目光转向巷子深处那堆妖物焦炭和女尸的方向，眉头不易察觉地蹙起，显然她的工作才刚刚开始。
“长安！感觉怎么样？好些没？”老周捧着那救命的小瓷瓶，如同捧着圣物，脸上又是心疼又是后怕。
“死…死不了…”许长安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嘶哑。
“万年县衙的人呢？王扒皮怎么还没来？！”一个带着怒气的粗犷声音响起。巡城卫兵的那位队正，正对着几个姗姗来迟、穿着万年县衙役服饰的人发火。为首的是一个身材矮胖、留着两撇鼠须的中年人，正是许长安和老周的上司——王捕头。
王捕头此刻脸色也不好看，他先是瞥了一眼靠在墙边半死不活的许长安，眼神复杂（有惊惧，有嫌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庆幸？），然后对着卫兵队正点头哈腰，满脸堆笑：“赵队正息怒！息怒！下官接到消息就立刻带人赶来了！谁能想到…谁能想到这太平盛世的，神都城里竟…竟闹出这等骇人听闻的妖物食人之事啊！”他一边说，一边擦着额头并不存在的冷汗，眼神却一个劲儿地往巷子里飘。
“哼！若非你手下这两个巡夜的吹哨及时，又拼死拖住了那东西片刻，等我们赶到，恐怕连个全尸都捞不着！”赵队正冷哼一声，语气稍缓，但依旧严厉，“这案子发生在你万年县地界，又涉及妖物，非同小可！现场勘查、尸体验看、人证询问，你立刻着手！本官会留一队人马在此协助警戒，并即刻上报皇城司和道录司！这妖物的来历、为何出现在此，必须查个水落石出！”
“是是是！下官明白！立刻办！立刻办！”王捕头连连作揖，转身对着带来的衙役和杵作吼道：“都愣着干什么！杵作！去验看那具女尸！仔细点！其他人，封锁现场！闲杂人等一律驱离！把那个吓傻的孩子带过来问话！”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虚张声势。
衙役们立刻忙碌起来。有人拉起麻绳封锁巷口，有人开始驱赶远处探头探脑的零星围观者。一名老杵作提着箱子，战战兢兢地走向巷子深处那具凄惨的女尸。另一个衙役则去搀扶角落里那个依旧在瑟瑟发抖的孩子。
许长安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冷眼看着王捕头指手画脚、发号施令。胸口伤处的剧痛和体内强烈的虚弱感如同沉重的枷锁，但他混乱的大脑却在高速运转。刚才那场生死搏杀，苏婉清精湛的急救，妖物的诡异特征，王捕头此刻的表演……无数信息碎片在他脑海中碰撞。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巷口那片被火油焚烧过的区域。妖物的残骸大部分己化作焦炭，但仍有一些相对坚硬的骨骼和几片未被完全焚毁的、边缘焦黑的厚皮散落在地面的污水中。
嗡……
眉心深处，那股因为强行爆发“镇邪”之力而带来的强烈空虚感和针扎般的剧痛中，毫无征兆地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悸动！如同平静的水面投入了一颗细小的石子！
这悸动并非来自残卷本身，更像是…一种微弱的“渴望”？一种对特定能量的“吸引”？
许长安的心脏猛地一跳！他强忍着眩晕，集中仅存的精神力，小心翼翼地“内视”向眉心深处那神秘的所在。
模糊的意念空间中，那卷非金非玉、古朴残缺的“天道残卷”虚影，此刻正散发着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淡金色微光！而在这微光笼罩下，一丝丝极其稀薄、几乎肉眼无法看见的、带着暗沉色泽的灰黑色气息，正从巷口那堆妖物残骸的方向，如同受到无形牵引的涓涓细流，穿透雨幕，无视空间的距离，缓缓地、持续不断地被吸纳过来，融入那残卷虚影之中！
这气息…正是那妖物身上蒸腾的、充满死寂与恶念的妖气！只是经过了烈火的焚烧，其性质似乎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狂暴的恶念被炼化了大半，只剩下一种相对“精纯”的、类似本源能量的阴邪属性。
随着这丝丝缕缕的、被焚烧净化后的妖气能量被残卷吸收，许长安明显感觉到：
1. 眉心深处的空虚感被极其微弱地填补了一丝丝。
2. 那针扎般的剧痛略微缓解。
3. 一股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暖流，从眉心缓缓流淌而下，如同温润的溪水，所过之处，胸口伤处那深入骨髓的阴冷钝痛和麻木感，竟被驱散了一丝！仿佛残卷在吸收能量后，反馈了一丝精纯的生机来滋养他受损的躯体！
这…这是…？
许长安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天道残卷不仅能被动护主，还能主动吸收这些被斩杀妖物残骸中残留的、经过“处理”的异种能量？并转化为微弱的能量补充和…疗伤效果？！
就在他心神剧震，沉浸在这惊人发现中时，王捕头那尖利而刻意拔高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和推卸责任，如同锥子般刺破雨幕，狠狠扎了过来：
“许长安！周大福！你们两个混账东西！巡个夜都能给老子捅出这么大的篓子！惊动卫军！还死了人！惹上这等妖物凶案！你们自己找死，别连累老子！”王捕头几步走到两人面前，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老周脸上，手指差点戳到许长安的鼻子。“特别是你！许长安！刚来几天就惹出这等泼天大祸！我看你就是个扫把星！这身伤就是报应！等府衙和道录司的大人们查下来，看你们怎么交代！等着吃挂落吧！哼！”
老周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想辩解，却被王捕头的气势压得说不出话。
许长安缓缓抬起头，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苍白的额角，胸口的剧痛和大脑的眩晕依旧强烈。但他的眼神，却平静得可怕。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和…一丝隐藏极深的嘲弄。
他迎着王捕头那色厉内荏的目光，沾着泥污和血渍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勾出一个冰冷而锋利的弧度。
“王头儿…”许长安的声音嘶哑，却清晰地穿透雨声，“妖物是冲那女人和孩子来的…我们…只是撞破了它的‘进食’…”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巷子里忙碌的衙役和那具女尸，“您与其在这里…训斥我们这两个…半死不活的‘倒霉蛋’…不如想想…怎么跟上面解释…这妖物…为何偏偏挑在…您管辖的…万年县地界…行凶食人？”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断续，却字字如刀！瞬间戳中了王捕头最恐惧的软肋！
王捕头脸上的肥肉猛地一僵，那副虚张声势的表情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慌。是啊，妖物食人，发生在自己的辖区，死了平民，还折损了卫兵…这责任，无论如何也推脱不掉！许长安的话，无异于将一把无形的利刃，悬在了他的头顶！
看着王捕头瞬间变得精彩纷呈的脸色，许长安缓缓闭上了眼睛，不再理会。他需要休息，更需要消化今晚这颠覆认知的一切。天道残卷的秘密，才刚刚向他揭开冰山一角。而这神都的夜，远比想象中更加黑暗和凶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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