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消毒水气味似乎永远无法散去,但此刻,却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百合余香。王明杰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背脊挺得笔首,如同拉满的弓弦。他紧紧交握的双手放在膝上,骨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指尖深深陷入另一只手的手背皮肤里,留下月牙形的红痕。手术室门上那盏刺目的红灯,像一只冰冷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将这三小时熬成了漫长的酷刑。
每一次护士进出时金属门的轻微开合声,都让他身体不受控制地绷紧,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他想起苏文被推进去时苍白的脸,想起她努力对他露出的、带着安抚意味的虚弱笑容,想起她脖颈上那道尚未完全褪去的、由他亲手留下的耻辱伤痕……
悔恨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反复啃噬。他欠她的,太多太多了。如果这次手术……他不敢想下去,只能更加用力地攥紧双手,仿佛要将所有的不安和祈求都挤压进这无声的力道里。
“王先生。”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王明杰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中充满了惊惶,像一头受惊的困兽。
是沈聿白。他不知何时己换下了白大褂,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灰色长裤,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平静,带着医生特有的沉稳。他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站在离王明杰几步远的地方,没有靠近,保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感。
“沈医生……”王明杰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浓重的疲惫和未散的恐惧,“她……”
“手术很成功。”沈聿白言简意赅,将文件夹递过去,“苏文声带上的陈旧性撕裂伤和瘢痕组织己经完全清除,修复很完美。麻醉效果还没过,大概还需要半小时左右才会醒。”
“成功……完美……”王明杰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词,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巨大的狂喜如同汹涌的暖流,瞬间冲垮了他强撑的堤坝!他猛地站起来,身体因为激动和虚脱而晃了一下,急切地追问:“真的吗?她……她能说话了?和以前一样?”
“理论上,经过系统的康复训练,她的声音可以恢复到接近正常水平。”沈聿白推了推眼镜,语气专业而客观,“但需要时间,也需要她自己努力配合。短期内,还是要尽量避免过度用嗓。”他的目光扫过王明杰紧握的、指节发白的手,镜片后的眼神微微波动了一下。
“谢谢……谢谢你,沈医生!”王明杰的声音哽住了,巨大的感激和一种如释重负的虚脱感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他深深地、郑重地对着沈聿白鞠了一躬。这个动作发自肺腑,无关尊严,只关乎那个躺在手术室里的人。
沈聿白微微侧身,避开了这一礼。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的文件夹又往前递了递:“这是手术报告和术后护理注意事项,你看一下。我还有事,先走了。”他的目光最后落在那扇紧闭的手术室门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便转身离开,背影依旧挺拔,却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孤寂。
王明杰没有立刻去看文件。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般的疲惫。他闭上眼,沈聿白刚才那避开的动作和孤寂的背影,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他心头。他欠这个男人的,或许永远也还不清。
***
半小时后,特护病房。
柔和的灯光下,苏文安静地躺在病床上。麻药的效力尚未完全消退,她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眉头微微蹙着,似乎睡得并不安稳。脖颈上缠着干净的纱布,遮住了手术的创口。
王明杰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握着苏文放在被子外的手。她的手指冰凉,他用自己的掌心包裹着,试图传递一点温度。他看着她沉睡的容颜,目光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带着一种失而复得般的珍视。床头柜上,那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依旧打开着,星辰戒指在灯光下闪烁着静谧而坚定的光芒。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王明杰就这样静静地守着她,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守护女神的石像。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
不知过了多久,苏文覆盖在眼睑下的眼球开始微微转动,浓密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轻轻颤抖起来。
王明杰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身体微微前倾,紧紧盯着她。
苏文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初醒的迷茫在她眼中弥漫,视线模糊地扫过陌生的天花板,最终,落在了床边那个紧张而期待的身影上。
是王明杰。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欣喜和小心翼翼的紧张,下巴上的胡茬似乎更浓密了些,整个人看起来疲惫不堪,却依旧强撑着守在这里。
一股暖流瞬间涌上苏文的心头。她想对他笑一笑,想告诉他她没事。然而,喉咙处传来的、不同于以往的、一种清晰的、带着微微钝痛的存在感,让她猛地记起——手术结束了。她的声带……被修复了。
一种巨大的、迟来的渴望,如同破土的春芽,瞬间攫住了她!她想说话!想发出声音!想叫他的名字!
她张了张嘴,尝试着调动那些沉睡己久的、关于发声的记忆。一股气流涌向喉咙,却只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如同风吹过缝隙般的、嘶哑的“嗬……”音。喉咙深处传来一阵干涩的刺痛。
“别急!别急!”王明杰立刻察觉到了她的意图,连忙按住她的手,声音带着安抚和心疼,“慢慢来!医生说不能急!先喝点水润润嗓子!”他手忙脚乱地拿起旁边温着的吸管杯,小心翼翼地将吸管凑到苏文唇边。
温润的蜂蜜水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舒缓。苏文小口地啜饮着,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王明杰紧张的脸庞。她感受着他指尖的轻颤和他眼中浓得化不开的关切,心口酸胀得发疼。
她再次尝试。这一次,她集中了所有的意念,努力回忆着发声的感觉,将所有的力气和情感都凝聚在喉咙深处。她看着王明杰的眼睛,那双盛满了疲惫、血丝、却唯独为她燃着光亮和希望的眼睛。
气流艰难地通过修复后的声带,带来一阵清晰的震动感和微微的刺痛。
一个嘶哑的、破碎的、带着明显气音的单音节,极其微弱地、如同初生婴儿的第一声啼哭般,艰难地从苏文苍白的唇间溢了出来:
“明……”
声音虽轻,却像一道惊雷,瞬间在王明杰耳边炸响!他浑身猛地一僵!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握着她的手骤然收紧!
苏文被他抓得有些疼,却毫不在意。她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不是因为痛,而是因为一种巨大的激动和难以言喻的情感!她成功了!她可以发出声音了!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此刻全身的力气和勇气,再次尝试!这一次,声音比刚才清晰了一点点,带着一种破茧而出的倔强和一种孤注一掷的温柔:
“明……杰……”
这两个字,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气音和手术后的虚弱,却如同世界上最动听的仙乐,清晰地、无比清晰地,砸进了王明杰的耳膜,撞进了他的灵魂深处!
“文文!”王明杰再也控制不住,巨大的狂喜和一种近乎灭顶的酸楚瞬间将他淹没!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下!他猛地俯下身,颤抖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苏文的脸颊,滚烫的泪水滴落在她同样布满泪痕的脸上。
“你叫我了……你叫我的名字了……”他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带着泣血的颤抖和失而复得的狂喜,像个终于得到糖果的孩子。他一遍遍地重复着,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滚烫的泪水交织在一起。
苏文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布满泪水的脸,感受着他剧烈的心跳和颤抖的呼吸,喉咙的刺痛似乎都感觉不到了。她艰难地抬起没有输液的手,用尽力气,颤抖地抚上他布满胡茬、被泪水浸湿的脸颊,指尖带着无尽的怜惜和同样汹涌的爱意。
“明……杰……”她又唤了一声,声音依旧嘶哑,却比刚才清晰、坚定。这是她重生后发出的第一个完整的名字,是她用伤痕累累的声带,献给这个同样伤痕累累、却为她撑起一片天的男人的,最珍贵的礼物。
王明杰再也无法抑制,猛地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他埋首在她散发着淡淡药水味的颈窝,滚烫的泪水汹涌地浸湿了她的衣领,灼烧着她的皮肤。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从他喉咙深处溢出,混合着巨大的喜悦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痛楚。
“我在……我在……文文……我在这里……”他一遍遍地、语无伦次地回应着,声音嘶哑破碎。
病房里,只剩下两人劫后余生、喜极而泣的哽咽声。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霓虹闪烁,却都不及此刻这方寸之地里,两颗紧紧相贴、彼此慰藉的灵魂所散发出的微光。
***
同一时间,仁和医院顶层,院长办公室隔壁的小型医学档案室。
沈聿白站在一排高大的档案柜前,头顶的白炽灯发出冷白的光。他手里拿着一份刚从神经外科调阅出来的特殊病例档案副本,金丝眼镜后的眉头紧紧锁着。
档案上的名字是:陆延卿(化名)。
诊断:顽固性偏头痛伴间歇性意识障碍。
主治医师:Dr. Smith(外聘)。
用药记录:一种标注为“特需进口”的未命名针剂,使用频率极高。
引起沈聿白注意的,是这份档案的异常之处:过于简略的病程描述,缺失的基础检查数据,以及那个Dr. Smith神秘的身份背景。更关键的是,他刚才在例行巡查时,无意间在VIP药房外的垃圾桶里,发现了一支被丢弃的、用过的该种“特需进口”针剂的空瓶。瓶身上没有任何生产批号或成分说明,只有一个小小的、用激光蚀刻的、极其隐蔽的徽记——那是一只缠绕着荆棘的银蛇图腾。
这个图腾……沈聿白眼神锐利如刀。他见过!就在陆氏集团旗下某家高端私人医院的宣传册扉页上!
一个可怕的联想瞬间在他脑中成型。他立刻打开手机,快速搜索国际医学期刊数据库。输入几个关键词后,几篇关于“新型神经抑制剂实验性应用”及“副作用:精神依赖性与潜在人格改变风险”的论文摘要跳了出来,作者署名中赫然有那个Dr. Smith!
冷汗瞬间浸湿了沈聿白的后背。陆延卿……陆先生?他给苏文用的“特效药”……会不会就是……
他猛地转身,快步走出档案室。走廊尽头,护士站的灯光下,一个穿着陆氏集团标志性深灰色制服的男子,正将一个小型恒温冷藏箱交给值班护士,低声交代着什么。护士签收后,转身走向配药间。
那冷藏箱的角落,一个同样的、微小的银蛇荆棘图腾,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泽。
沈聿白脚步猛地顿住,镜片后的瞳孔骤然收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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