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点幽微的、带着血腥味的冷芒，在他眼底深处一闪即逝，快得如同幻觉。随即，那深潭般的瞳孔重归沉静，甚至更暗、更沉，像无月之夜下最深邃的海沟，吞噬了所有光源。
方知韫指尖捏着的威士忌杯壁，冰凉的寒气仿佛带着某种腐蚀性，顺着血管缓慢地向心脏蔓延。她话里话外，把他比作一座被浇灭的“新炉子”？这几乎是在变相承认了她知道些什么，知道这团“野火”下可能蕴藏的毁灭性的能量，更知道她那盆“冷水”，精准地砸在了火焰酝酿的源头。
他微微向后靠去，重新沉入高背丝绒椅的浓郁阴影里。上半身几乎完全隐没在黑暗中，只有肩颈轮廓与桌面边缘在微弱光柱下形成一道清晰凌厉的分界线。那份刚刚展露在光束下咄咄逼人的气势骤然收敛，变成了一种更加不可测、如同深海巨兽在深水层缓慢移动般的压迫感。
“冷水？”钟离澈的声音比刚才更低缓了几分，尾音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类似金属摩擦的粗糙沙感，“小律师，你觉得泼过来的这盆东西，顶多叫‘冷水’？”
光线太暗，看不清他此刻具体的神情。但方知韫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目光的沉重分量，像两道实质性的探针，在她精心构筑的冰封堡垒上游移扫描，寻找着每一处细微的裂纹。
“梁正宏抽走的不是一个数字那么简单。”阴影里，他的声音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带着石块的摩擦和冰棱的脆响，“那是维持‘野火’燃烧的最后一批柴薪。合同陷阱被‘曝光’，舆论这把火，就点燃了他留下的最后一批干燥易燃物——信誉，人心，还有那几个被捆住手脚、现在恐慌得要命的明星选手身上的‘价值’。”
他终于动了动身体。一只手臂从阴影中探出，搭在冰冷的原木桌面上。骨节清晰，指腹和掌侧可能有着常年高强度操作键盘磨砺出的薄茧。那手在灯光边缘划过一道沉甸甸的弧线。桌上没有别的东西，只有那杯没动过的威士忌。
“现在，”钟离澈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这把悬在我和他们所有人头顶的火，己经不是你一盆‘冷水’能浇灭的了。”
他微微倾身，光线终于吝啬地照亮了他紧抿的薄唇下那道绷紧的、宛如石刻般的下颌线。
“你的‘后院’，那点麻烦，顶多是烧掉几件衣服。而我这儿，”他手指在桌面上极其缓慢、有力地点了一下，发出“笃”的一声轻响，像重锤砸在棺材盖上，“是烈火烹油，是要把人骨头都烧成灰的——焚城！”
最后两个字，他咬音极重，如同冰冷的铁器撞击。
方知韫的指尖在冰凉的杯壁上微微收紧。她听懂了。他不是在夸大其词。资本抽离后的资金链断裂、队员恐慌导致的离心离德、被爆合同陷阱后的商业信誉扫地，还有来自被激怒的梁正宏可能的疯狂反扑……这些交织成的确实是足以将Wildfire彻底焚毁的烈焰。而姚曼那颗“正义感”爆出的火星，和她“及时”的灭火行动，在这团即将吞噬一切的巨焰面前，杯水车薪，甚至显得……幼稚可笑。
一丝极其细微的波澜，在她冰封的眼底深处掠过。
钟离澈捕捉到了那稍纵即逝的波纹。
他搭在桌面的手指微微蜷起，又缓慢松开。像一个耐心的猎人，终于等到猎物露出了要害。
他重新靠回椅背，身体再次彻底沉入阴影的拥抱，只有那只搭在桌沿、暴露在光线边缘的手，带着无声的压迫感。
“你的水不够冷，也浇错了火苗。”钟离澈的声音恢复了一种深水般的平缓，却蕴藏着更危险的回旋涡流，“但，如果……”
他停顿了零点几秒。空气仿佛被压缩到了极致。
“……如果你真想灭火——或者，想看看你这盆水，到底能浇出什么新花样……”低沉微哑的嗓音在暗沉的光线下盘旋、降落，“小律师，玩个游戏如何？”
游戏？
方知韫眉峰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指尖停留在冰冷的酒杯上，没有移动。光线在她眼中凝聚成锐利的两点，如蓄势待发的冰晶弩箭，牢牢锁定黑暗深处那道看不真切的轮廓。
钟离澈的声音穿透阴影，低沉、清晰，每一个字都如同精心打磨的骰子，被掷向布满裂纹的赌局中心：
“我带队，三个月内，拿下‘巅峰王者’世界邀请赛首站冠军。”
“你，”他的声音微微一顿，那股无形的压力骤然加剧，像风暴凝聚前的死寂，“替我解决掉梁正宏丢过来的所有麻烦——特别是那份‘卖身契’，在法庭上，替我……”
他的语气没有丝毫激昂或愤怒，只有一种深水巨兽浮出水面时的冰冷质感，带着血腥味的宣判：
“……血虐他们。”
三个字。
“血虐他们”。
不是简单的赢。是碾压，是撕碎，是从法律和规则层面进行最高效、最彻底的摧毁。是血淋淋的法庭屠戮！
赌注呢？无形的目光像冰冷的锁链，紧紧缠绕着方知韫。
“Wildfire赢下冠军，”钟离澈的声音沉静得可怕，“俱乐部以最高规格聘请你为独家法律顾问，酬劳——由你定。”
“Wildfire输了，”他停顿了更长的、令人窒息的零点几秒，然后，那声音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决绝，像冰冷的陨石撕裂大气层，狠狠砸在方知韫的心防之上，“顾问协议……升级为——终身专属顾问合同，由我强制执行。”
终身专属顾问合同？！
方知韫端着酒杯的手指瞬间绷紧，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那杯壁传来的寒气首抵心脏！冰封的堡垒内里骤然掀起了十二级风暴！这根本不是赌约！是赤裸裸的、用双方毕生事业和未来为砝码的——卖身契！
顾问变成太太？！
法律层面的束缚转化为情感与身份的绝对垄断？！
堡垒冰面碎裂的声音在灵魂深处尖锐地响起！
然而，不等她那被这惊人赌注掀起的狂澜表现在脸上，钟离澈那隐藏着致命漩涡的声音又紧追而来，如同冰海之上，垂下了猎人最后、最甜美的毒饵：
“当然，‘顾问协议’……也可以是另一种写法。”
阴影深处，那双沉静如渊的眼睛，仿佛穿透了时间和空间，穿透了所有的法律条文与赛场规则，牢牢钉在了方知韫那张冷静得近乎完美的脸上。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足以击穿最坚硬盔甲的蛊惑力：
“比如——”
他清晰、缓慢地吐出那个足以让整个冰封世界分崩离析的字眼：
“钟离太太。”
如同雷霆在寂静的冰原炸响！方知韫感觉到全身的血液都在那三个字落下的一刹那，骤然冻结！威士忌杯壁上凝结的冰冷水珠被她的指尖震落，在光柱下划过一道细微的水痕。
猎人终于露出了獠牙。
他要的，从来不止是一个帮手。
他要的是一个能与他并肩站在那烈火烹油炼狱之上的——唯一伴侣。
(本章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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