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市的六月，梅雨季刚过，空气里还残留着挥之不去的潮湿。藏珠巷深处，“一鸣侦探事务所”那扇掉漆的木门紧闭着，唯有门楣上斜挂的旧招牌，被巷口小吃摊飘来的油烟熏得愈发暗淡。夏一鸣正坐在窗前，指尖划过一本19世纪机械图鉴泛黄的纸页，台灯的绿罩在他脸上投下半边阴影，将那份近乎刻板的专注衬得有些疏离。
巷子外，一阵不同寻常的嘈杂声打破了午后的沉寂。先是挖掘机粗重的引擎轰鸣，紧接着是工人的惊呼，夹杂着金属碰撞与淤泥滑落的声响。夏一鸣眉头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却没抬头，对藏珠巷外的世界，他向来缺乏兴趣。
然而，那嘈杂声并未远去，反而越来越近，还伴随着警笛声由远及近，尖锐地刺破了潮湿的空气。夏一鸣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镊子——他正对着一个微型齿轮组件凝神研究——目光淡淡扫向窗外。窄巷尽头，天光被堵得严严实实，隐约可见橘黄色的工程车臂杆扬起，上面似乎挂着一团黑黢黢、裹满淤泥的东西。
大约半小时后，巷子口的喧嚣稍稍平息，取而代之的是警察拉起的黄色警戒线在风中轻摆。夏一鸣起身，推开一条门缝，潮湿的风裹着河泥的腥气和隐约的消毒水味道涌了进来。他看到几个穿制服的警察守在巷口，脸色凝重。
又过了一会儿，一辆熟悉的黑色越野车碾过巷口的积水，停在了事务所门口不远处。车门打开，下来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正是G市刑侦大队队长宋拯。他脸上带着一贯的风霜，眉头紧锁，眼神里的疲惫几乎要溢出来。他朝警戒线内交代了几句，便转身走向那扇老旧的木门。
“吱呀——”一声，宋拯推开了门，风铃发出一声沙哑的叮咚，像是被吵醒的困兽。屋内一如既往的整洁，甚至有些空旷，只有夏一鸣和满架的书。宋拯熟门熟路地走到桌边，一屁股坐下，随手将一顶警帽扔在桌上，带起一阵风，吹得桌面上几张零散的纸条微微颤动。
“老夏，”宋拯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疲惫和压抑，“出事儿了。”
夏一鸣没说话，只是抬眼看他，眼神平静，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水。
“清河行动，河道清淤，”宋拯搓了把脸，指了指巷子深处的方向，“就在藏珠巷后面那条古河道，挖机挖上来个‘东西’。”他顿了顿，语气沉了下去，“不是垃圾，是具人骨头。”
夏一鸣的目光微凝，落在宋拯带着泥点的裤脚上。
“全身被铝线缠得跟粽子似的，”宋拯继续说，声音更低了，“还挂着块老大的铁块，沉在河底淤泥里。那铝线缠得……专业得很，跟编花似的，勒进骨头缝里。铁块是工业配重块，常见，但用在这地方，邪门。”
他从随身的包里掏出几张现场拍的照片，推到夏一鸣面前。照片上，一具白骨被厚厚的黑色淤泥包裹，银白色的铝线在闪光灯下泛着冷硬的光，以一种近乎艺术化的、却又无比残忍的方式缠绕着骨架，末端牢牢系着一块锈迹斑斑的长方体铁块。背景是浑浊的河水和挖掘机巨大的铁斗，画面充满了视觉冲击和一种令人窒息的冰冷。
“现场勘查过了，”宋拯点起一支烟，却没抽，只是夹在指间，“水流急，淤泥厚，没找到多少有用的痕迹。初步判断，不是第一现场，尸体是被人沉下去的。时间……法医说至少一年半，具体得等详细报告。”
他看着夏一鸣，后者正低头仔细翻看照片，手指轻轻点在铝线缠绕的节点上，眼神专注得仿佛在研究一件精密仪器。
“市局压力大，这案子看着就棘手。”宋拯叹了口气，烟雾从他指间袅袅升起，模糊了他脸上的皱纹，“老夏，你也知道，队里那套流程有时候……缺根弦。你帮我看看？”
夏一鸣没立刻回答，他放下照片，拿起桌上一个放大镜，又凑近了看那些缠绕的铝线细节。片刻后，他才抬起头，目光依旧平静，却多了一丝锐利：“铝线规格？铁块上有附着物吗？”
宋拯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这才是他熟悉的夏一鸣。他从包里又拿出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一小段缠绕着淤泥的铝线样本：“法医那边正在化验，这是现场剪下来的。铁块还在河里，等捞上来再说，看着锈得厉害。”
夏一鸣接过证物袋，对着光仔细看了看，指尖隔着塑料袋轻轻着铝线的纹路。巷外的光线透过窗户，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的线条，让他平日里显得有些孤僻的轮廓，此刻多了几分探究的意味。
宋拯没有催促，只是静静等着。他知道，夏一鸣一旦进入这种状态，周围的一切都会被自动屏蔽。
良久，夏一鸣才放下证物袋，抬起头，迎上宋拯的目光，语气平淡无波：“铝线……有点意思。铁块……等你拿到，我要看。”
宋拯摁灭了烟，站起身，脸上的疲惫似乎淡了一些：“成。我尽快让人把铁块弄上来，还有法医报告，第一时间给你。”他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把上，又回头看了一眼专注地重新拿起机械图鉴的夏一鸣，补充了一句，声音带着几分沉郁：
“老夏，那‘粽子’，捆得太专业了。像是……怕他爬上来似的。”
门被轻轻带上，风铃再次发出一声沙哑的叮咚。屋内恢复了寂静，只有夏一鸣指尖划过书页的细微声响。窗外，藏珠巷的喧嚣似乎远去了，只剩下古河道方向隐约传来的机械作业声，以及那具从河底淤泥中浮现的白骨，带来的一阵刺骨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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