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将带着一队甲胄染尘、眼神疲惫却透着一股狠厉的士兵，刚走下城楼甬道，正准备转向城中富户聚居的坊市方向。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和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
元明朗依旧伫立在城楼最高处，阴郁的目光扫过城外金军连绵不绝的营帐，篝火点点，如同窥伺的狼群之眼。
城内的死寂与外营的喧嚣形成刺耳对比。
他攥紧了冰冷的墙砖，指节发白，胸中那股被逼到悬崖边的暴戾还未平息。
为了城内数万军民，为了辽东一线希望，他必须做这恶人！哪怕日后朝廷降罪，万劫不复，他也认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声尖锐、凄厉、几乎撕裂夜空的号角声毫无征兆地从城外金军大营深处炸响！
“呜——呜——呜——！”
这号角声不同以往，充满了急迫与嗜血的狂躁！
元明朗浑身剧震，猛地抬头，瞳孔瞬间收缩。
只见金军营中，无数火把骤然亮起，如同燎原之火，疯狂地向多城方向涌来！
“敌袭——！！！金狗攻城了——！！！”
几乎是同时，城墙上各处瞭望哨的嘶吼声，带着破音的惊恐，划破了多城的夜空，也狠狠刺穿了元明朗的心脏。
“轰！轰！轰！”
巨大的、沉闷的撞击声如同远古巨兽的咆哮，从城门方向传来，震得脚下的城墙都在微微颤抖！
是攻城锤！金军动用了最原始也最狂暴的手段！
紧接着，是密集如暴雨敲打芭蕉般的破空声！
“咻咻咻——！”
“举盾——！避箭——！”城墙上幸存的军官们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
元明朗几乎是本能地扑向垛口，身体紧紧贴着冰冷的墙砖。
头顶的天空瞬间被遮蔽！密密麻麻的箭矢，带着死神的尖啸，如同倾盆而下的黑色铁雨，覆盖了整个城头！
箭镞撞击在盾牌、砖石、人体上的声音，噗嗤的入肉声，士兵临死的惨嚎声……瞬间交织成一片死亡的乐章！
“呃啊——！”
“我的眼睛——！”
“顶住！顶住盾牌！”
城头顿时乱作一团，刚才还在麻木或愤怒的士兵，此刻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本能和战斗的疯狂。
不断有人倒下，鲜血在昏暗的火光下汩汩流淌。
“将军！小心！”一名亲兵猛扑过来，用身体和盾牌将元明朗死死压在垛口下。
一支力道强劲的重箭“夺”的一声，狠狠钉在元明朗刚才站立位置后的木柱上，箭尾兀自嗡嗡颤抖。
元明朗的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他猛地推开亲兵，透过盾牌的缝隙向外望去。
借着敌军火箭的光亮和城头微弱的灯火，只见无数金兵如同潮水般涌来，简陋却致命的云梯像一条条毒蛇，正被疯狂地推向城墙！
火光映照下，那些戴着皮帽、面目狰狞的金兵，眼中闪烁着贪婪和杀戮的光芒！
“他娘的！真会挑时候！”
元明朗一口钢牙几乎咬碎，方才对城中富商的算计和狠厉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猛烈攻击冲得七零八落！
生死关头，什么体面不体面，什么朝廷重臣的关系，全都成了泡影！眼下只有一件事——守住！否则一切皆休！
“传令——！”
元明朗的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愤怒而嘶哑变形，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所有预备队！立刻上城！滚木礌石！火油！金汁！给我往下砸！弓箭手！压制云梯！刀斧手！准备近战！告诉城下的人，给老子守住城门！用命去堵！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他的吼声在箭雨和喊杀声中显得那么微弱，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部分守军的混乱。
求生的本能和对将军命令的服从，让士兵们开始疯狂地反击。
“放！”
“倒金汁——！”
“砸死这些狗娘养的！”
滚烫的金汁（煮沸的粪水）从城头倾倒而下，伴随着凄厉到骇人的惨叫。
巨大的滚石和燃烧的滚木顺着云梯和蚁附而上的金兵砸落，带起一片片血肉模糊。
弓箭手不顾自身安危，探身向城下密集的人群和云梯根部疯狂射击。
城下的副将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城惊得魂飞魄散。
他带着士兵刚冲到赵府高大的朱漆大门前，正准备破门而入，震天的喊杀声和头顶呼啸而过的流矢让他们猛地刹住了脚步。
“大人！金狗攻城了！好猛！”一个士兵指着火光冲天的城头，声音都在发颤。
副将脸色煞白，抬头望向城楼方向，那里火光冲天，人影在箭雨中疯狂闪动，将军的帅旗在硝烟中若隐若现。
他瞬间明白了将军面临的绝境！城若破，别说抢粮，他们所有人，连同城里的富商巨贾、平民百姓，都将成为金人的刀下亡魂！
“将军……”副将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即被更深的决绝取代。
他猛地抽出腰刀，指向赵府，声音却不再是为了“帮他们体面”，而是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疯狂：
“破门！快！但目标改了！赵家、鲁家！让他们把家丁护院都交出来！带上武器！立刻上城！告诉他们，金狗破城，鸡犬不留！想活命，就他娘的跟老子去守城！现在！立刻！马上！敢有半分拖延，老子先砍了他们祭旗！”
赵府门内似乎也听到了城外的剧变和副将的怒吼，一阵慌乱的惊呼和器物碰撞声传来。
富商们的“体面”，在金军攻城锤的撞击声和城头震天的喊杀声中，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生存，成了此刻唯一的选择。
元明朗趴在垛口，头盔被流矢打飞，束发披散，脸上沾满血污和烟灰。
他死死盯着城下如同地狱熔炉般的景象，金兵如同无穷无尽的蚁群，一波倒下，一波又涌上。
城门在攻城锤持续的撞击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他知道，多城的生死，就在今夜！就在此刻！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眼中只剩下野兽般的凶光，嘶吼道：
“杀——！给老子杀光这些金狗！守住！为了辽东！为了活下去——！”
多城，这座孤悬在辽东前线的小城，在黑夜与血火中，发出了最后也是最惨烈的悲鸣与咆哮。
元明朗和他的士兵们，以及那些被卷入这场风暴的富商巨贾，都被迫站在了同一条即将沉没的破船上，挣扎求生。
金军的攻城狂潮，彻底撕碎了所有的算计与侥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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