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正的目光变得凝重，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肃杀之气：
“只是这‘震天雷’火器，干系重大，乃国之重器，亦是孤手中一张未明的底牌！
在它真正堪用、能震慑敌胆之前，其存在、其制法、其进展，绝不可让外人窥探分毫！否则，后患无穷！”
他锐利的眼神扫过整个校场，仿佛在确认每一个角落都处于绝对掌控之下，然后才重新聚焦在面前二人身上，语气缓和了些许，却依旧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是以，火器营核心，目前只能辛苦你们二人支撑。非孤不愿增派人手，实乃情势所迫，不得不慎之又慎！”
这番话，既是对现状的解释，也是对她们的绝对信任和重托。
凤栖梧心中的那点醋意和别扭，在嬴正如此郑重其事的托付和那“国之重器”的定位面前，似乎也显得渺小了些。
她撇了撇嘴，虽没说话，但那股要爆炸的“红夷大炮”气势倒是收敛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责任感和被信任的复杂情绪。
徐曦熙则是深深一福：“殿下深谋远虑，臣女明白。
定当竭尽所能，不负殿下重托。” 她心中了然，这保密要求，既是对外，恐怕也是嬴正对她的一种无形监控——她始终在这位储君警惕的视线之内。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卷起坑边尚未散尽的硝烟和尘土，也带来一股更浓郁、更刺鼻的异味。
徐曦熙秀气的鼻子几不可察地轻轻抽动了一下，眉尖微蹙。
这味道……似乎不仅仅是寻常火药燃烧后的硝磺气息，还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类似……腐败草木混合着某种劣质油脂的怪异味道？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那片焦黑的爆坑中心，以及散落在坑边、尚未被完全清理干净的引信残留物。
刚才试验失败时过于混乱，加上凤栖梧的炸毛和嬴正的突然驾临，让她无暇细究。
此刻这阵风带来的怪味，却像一根细针，刺破了之前被忽略的疑点。
（这气味……不对劲。寻常火药不该有这种腐败油脂味。引信燃烧后的残留物颜色也过于暗沉……难道……）
她不动声色地向前挪了半步，似乎是想看得更清楚些，又像是在靠近凤栖梧，准备私下交流这个发现。
然而，凤栖梧此刻的注意力全在嬴正身上。
她虽然被“国之重器”西个字压下了些火气，但对嬴正和徐曦熙之间那“眉目传情”的芥蒂可没完全消除。
看到徐曦熙又向嬴正方向（在她看来）靠近，凤栖梧心头那点小火苗“噌”地又冒了起来，抢先一步开口，带着点赌气和找回场子的意味：
“哼！知道就好！所以殿下您就别在这儿添乱了！有这功夫催命，不如多拨点银子给我们买材料！还有，下次再敢提扣我图纸、断我伙食的事……”
她故意顿了顿，扬起下巴，像只骄傲又记仇的孔雀，
“……小心我把你的东宫书房也炸个洞试试‘震天雷’的威力！反正‘国之重器’嘛，总得找个地方实战演练一下，对吧？”
这赤裸裸的威胁，让一旁的侍卫们都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徐曦熙也被她这大胆的发言惊得暂时忘了气味的事，愕然看向她。
嬴正看着凤栖梧那副“我超凶”实则色厉内荏、强撑场面的样子，心中那点残留的郁气竟奇异地消散了大半。
他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强忍住扶额的冲动，
最终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似乎有无奈，有警告，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纵容。
“管好你的火器营。十日之期，孤记下了。”
他不再多言，利落地调转马头，玄色披风在风中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
“回宫！”
马蹄声再次响起，带着储君的威仪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落荒而逃（？）的意味，迅速消失在角林校场的烟尘之中。
留下凤栖梧对着他的背影挥了挥拳头，以及若有所思、正仔细嗅闻着空气中残留异味的徐曦熙。
……
……
广正府
“请帖？”
马东锡粗糙的手指捏着那张烫金的帖子，眉头拧成一个疙瘩，指腹下是上好宣纸特有的细腻和朱砂印泥的微微凸起。
帖子措辞冠冕堂皇，言必称“为马老板接风洗尘”，
落款处肖、王、林三家的名讳并列其上，每一个字都透着不容拒绝的分量。
前来送帖的肖府管事，一身锦缎，下巴微抬，眼神却像刀子一样刮过马东锡朴素的衣着和他身后略显简陋的临时居所。
那目光里混合着审视、轻蔑和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正是。肖老太爷、王老板、林老板，三位家主联名相邀，马老板初来乍到，这面子……可是给足了。”
管事的语气平平，尾音却拖得意味深长。
马东锡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瞬间堆砌起一副诚惶诚恐又受宠若惊的表情，腰身立刻矮了半截，
连连拱手：
“哎呀呀！这如何使得！三位老家主德高望重，东锡不过一个初来乍到，怎敢劳烦三位家主如此盛情？实在惶恐，惶恐至极！”
他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粗豪和局促。
管事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似乎眼前这人的反应完全在意料之中，甚至比他预想的还要“上道”。
他矜持地点点头：
“马老板客气了，酉时三刻，肖府‘集贤堂’，恭候大驾。”
说罢，不再多言，转身离去，衣袂带风。
马东锡捧着那烫手的帖子，一首目送管事的背影消失在街角。
巷子里重新安静下来，他脸上那副惶恐卑微的表情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只剩下岩石般的冷硬。
他低头看着帖子，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集贤堂？他无声地咧了咧嘴，露出一丝没有任何温度的嘲讽。
这“贤”字，此刻看来，真是莫大的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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