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宰相府
“老爷！烈儿明明还活着！他还活着啊！我们赶紧想办法让大周交人吧！”
一个身着华美金乌服饰的妇人，泪眼婆娑，对着面前那位面容黑沉、不怒自威的男人哭诉道。
“此事尚未得到最终确认！不过是些风言风语罢了！”
完颜首航强压着心头的烦躁，试图安抚自己的妻子，眉宇间却锁着深深的愁绪。
“风言风语？整个王城都传遍了！说我们大金国堂堂宰相完颜首航的儿子被大周生擒了！说你这个当爹的……不想救自己的亲骨肉！”
妇人显然对丈夫的推托之词毫不买账，声音里充满了委屈与愤怒。
“妇人之见！你懂什么军国大事！”
完颜首航被妻子咄咄逼人的指责激怒了，猛地提高了声调。
妇人出身金乌显赫大族，此刻也毫不示弱，针锋相对地顶了回去：
“完颜首航！你不救儿子，我去救！我去求我父亲！别忘了当初是你亲口应允，说烈儿只需在后方督运粮草，便可安稳挣份军功！”
她越说越气，最后几乎是用尽力气，刻薄地刺出一句：
“哦！我明白了！你早就看烈儿不顺眼，是想借机把这爵位家业，都传给你那庶出的贱种——完颜兀术了吧！”
这句话如同毒刺，狠狠扎中了完颜首航的痛处。
他脸色瞬间铁青，厉声呵斥：
“住口！兀术也是我的血脉！若非你平日对他（指完颜烈）百般溺爱，纵得他不知天高地厚，又怎会被多吉尔抓住把柄，派去险地以致被俘！”
妇人似乎被丈夫戳中了要害，也意识到自己失言过甚，气势顿时一窒。
她不再争辩，只是捂着脸，压抑的啼哭声从指缝中溢出。
“呼……”完颜首航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胸中的郁结与无奈尽数排出。
他何尝不想救自己的长子？
纵然对那不成器的孽障恨铁不成钢，可那终究是他完颜首航的嫡亲血脉！
然而，营救之路谈何容易？
前线战局逆转，多吉尔己将部分失利之责推卸到了他儿子头上，更借此机会提拔了他的次子兀术。
如今大金朝野上下，几乎都默认了这种说法。
若在得胜之时，此事尚有转圜余地；可在这败退之际，大周岂会轻易放人？
对方必然会以此作为要挟的筹码，索要难以承受的代价！
“老爷，二贝勒求见。”一名侍从在门外小心翼翼地通禀。
“多吉木苏？”
完颜首航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心中己猜到了七八分来意。
“是，老爷——”
“他有何事？”他明知故问。
“多吉木苏大人说有要事相商——”
“带他去正厅候着。”完颜首航疲惫地挥了挥手。
“是，老爷。”
完颜首航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被妻子搅乱的心绪和怒火。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将那份属于宰相的威严重新凝聚在脸上，这才迈步走向正厅。
正厅内，一位身着华贵金乌王子服饰的年轻男子正负手而立，打量着厅中的陈设。
他面容与多吉尔有几分相似，却少了几分久经沙场的粗粝，多了几分属于王庭贵胄的精致与难以掩饰的锐气。
他便是金乌大汗次子，太子安班贝勒多吉尔的胞弟——多吉木苏贝勒，年方二十。
多吉木苏听到脚步声，立刻转过身，脸上瞬间堆起恰到好处的恭敬与忧色，快步迎上，躬身行礼：
“小王拜见宰相大人！”
完颜首航微微颔首，在主位坐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二贝勒不必多礼，请坐。不知贝勒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多吉木苏并未立刻落座，反而上前一步，语气显得极为关切：
“宰相大人，小王深夜冒昧打扰，实因听闻……听闻有关烈兄的噩耗，心中实在难安！”
他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完颜首航的脸色。
完颜首航的心猛地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哦？贝勒也听说了那些市井流言？”
“流言？”
多吉木苏眉头紧锁，仿佛极其痛心，
“宰相大人，恐怕……恐怕并非空穴来风啊！小王刚从几位前线归来的信使口中得到确切消息……烈兄他……确实在辽源城外遭遇周军伏击，不幸……身陷敌手了！”他语气沉痛，仿佛感同身受，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精光。
完颜首航放在扶手上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
“战场凶险，被俘亦非罕见。老夫……自有计较。”
“宰相大人！”
多吉木苏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几分急切和“义愤”，
“小王知道您顾全大局！可此事……此事并非单纯战败被俘那么简单啊！”
“嗯？”完颜首航锐利的目光射向多吉木苏。
多吉木苏仿佛被这目光鼓舞，压低了声音，却字字清晰，如同淬毒的匕首：
“据信使密报，烈兄当时负责押运的那批辎重，本不该在那个时间、那条路线出现！
是太子殿下……是多吉尔大哥他，临时改变了军令，强令烈贝勒冒险押送！结果……结果就撞上了周军精锐的埋伏圈！”
他顿了顿，观察着完颜首航骤然阴沉的脸色，继续添柴加火：
“这还不算！败退之后，大哥他……他竟在军议上公然指责，说是烈兄贪功冒进，
不听号令，才导致粮草被劫，连累大军侧翼空虚，以致……以致有此大败！
甚至……甚至以此为由，大力提拔了他自己的心腹，还有……还有您府上的二公子兀术也只是为了安抚您！”
“砰！”
完颜首航一掌重重拍在茶几上，震得杯盏叮当作响！
他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多吉木苏仿佛被吓了一跳，连忙躬身：
“宰相息怒！小王……小王也是为烈兄鸣不平！为宰相您痛心！
大哥他……他如此行事，岂非是拿令郎的性命前程，去填他自己的战败之过？
甚至……甚至借此打压异己，安插亲信，连您府上……”
他恰到好处地停住，留下无尽想象空间。
完颜首航没有说话，只是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书房内压抑的愤怒与妻子刻薄的指责。
以及此刻多吉木苏带来的“真相”交织在一起，在他心中疯狂燃烧！
多吉尔！你竟敢如此！
多吉木苏看着完颜首航眼中翻腾的怒火，心中暗自冷笑。
他微微垂首，掩去嘴角那一丝得逞的弧度。
他自认智计无双，只是输在晚生了十年。
如今，天赐良机！大哥多吉尔在前线失利，又愚蠢地得罪了手握重权的宰相，还给了自己这个煽风点火的绝佳机会。
若能借此扳倒大哥，让父汗和朝臣看清谁才是真正能带领大金的人……那储位……
“宰相大人，”
多吉木苏再次开口，声音充满了“真诚”的忧虑，
“如今烈贝勒身陷囹圄，生死未卜，大周虎视眈眈，而我方……唉！大哥如此刚愎自用，推卸责任，恐非前线将士之福，更非我大金之福啊！
小王人微言轻，但实在不忍看忠良蒙冤，国事倾颓！若有需要小王奔走之处，万死不辞！”
他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忧国忧民、仗义执言的王子形象，却精准地将所有仇恨的矛头都引向了远在前线的多吉尔，并暗示着自己可以成为完颜首航的“盟友”。
完颜首航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那滔天的怒火己被强行压抑，化为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看着眼前这位“义愤填膺”的年轻贝勒，心中雪亮。
多吉木苏的野心，他岂会不知？但这番话，无论真假，都戳中了他最深的痛处和最现实的担忧！
“贝勒的‘好意’，老夫心领了。”
完颜首航的声音冰冷，听不出喜怒，
“此事关系重大，老夫还需详查。夜己深，贝勒请回吧。”
多吉木苏知道火候己到，再多说反而过犹不及。
他恭敬地再次行礼：
“是，小王告退。望宰相……保重身体，为烈贝勒，也为大金，谋个公道！”
看着多吉木苏离去的背影，完颜首航独自坐在空荡的正厅里，面色在烛光下明灭不定。
“多吉尔……多吉木苏……”
一张无形而致命的网，似乎正从西面八方，向他，更向着远方的太子多吉尔，悄然收紧。
而多吉木苏送来的这把“刀”，无疑让完颜首航心中那名为“复仇”和“夺回儿子”的火焰，烧得更旺，也更偏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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