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老林啊，这鸡不是‘切滴撒’（切得）！”
一个粗犷的汉子嚷嚷着，手里提着一只挣扎的红莞公鸡。
“哎你看看你，这一刀下去碰的到处都是血星子！”
粗狂汉子老王皱着眉，一把挤开同伴，
“算了算了，你靠边儿，瞧我的。”
老王接过鸡，手法老练地捏住鸡头，露出脖颈下方一小块光秃的皮肉。
“呐，看好了，”
他声音带着一丝自信，
“得在这儿下刀，刀口要小，劲儿要透，讲究的是稳、准、快！手一哆嗦，位置偏了，或者割深了割浅了，那麻烦可就大了，不是喷得乱七八糟，就是活儿做得不利索！”
手起刀落，干净利落。
鸡血精准地流入地上的粗陶盆，几乎没有溅出。
那只红莞公鸡只象征性地扑腾了两下，便彻底没了声息。
“嚯！老王，你这手‘绝活儿’！”
老林看得眼睛发亮，竖起大拇指，
“这分寸拿捏的，这手底下稳的！ 没个十年八年的真功夫，别人还真不敢上手，更别说做得这么漂亮了！”
“那是！”
老王把刀在围裙上擦了擦，一脸傲然，
“这活儿，看着简单，门道深着呢！心要狠，手要稳，眼要毒，差一点都得出岔子！”
两个汉子在晨光与血腥气中，就着这需要“稳准狠”的“精细手艺”热烈讨论着。
他们隔壁那间不起眼的青灰砖瓦小院，吱呀一声，院门被推开。
一道挺拔的身影迈步而出，恰好将这番市井俚语和宰杀景象尽收眼底、耳中。
此人正是锦衣卫副指挥使马邢。
他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听着那“手上功夫”、“下刀”的议论，看着那熟练的放血动作，联想到自己方才在黑冰台深处所为……
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在他冷峻的脸上飞快掠过。
那并非单纯的尴尬，更像是一种身处两个截然不同世界边缘的怪异抽离感——
一边是升斗小民的生计琐碎，一边是帝国阴影下的铁血权谋与酷烈刑罚。
他几不可闻地摇了摇头，仿佛要将这不合时宜的市井烟火从脑海中驱散。
随即，他目不斜视地走向停在巷口、毫不起眼的乌篷马车，掀帘弯腰钻了进去。
“走。” 低沉的声音从车厢内传出。
车夫轻抖缰绳，马车辘辘驶离这片弥漫着鸡毛腥气和晨间喧闹的街巷。
……
……
宣中殿
太子嬴正端坐于御案之后，朱笔轻点，正批阅着一份奏章。
殿内侍立的司礼监太监林慈善趋步上前，躬身低语：
“启禀殿下，锦衣卫副指挥使马邢于殿外候见——”
嬴正手中朱笔微顿，目光仍未离开奏章，只淡淡道：
“宣。你且退至殿外等候。”
“奴婢遵命。” 林慈善深施一礼，无声地退了出去。
……
殿门轻启，马邢身着飞鱼服，步履沉稳地步入殿中。
他行至御案前约十步处，依礼单膝跪地，抱拳沉声道：
“臣，锦衣卫副指挥使马邢，叩见殿下！”
嬴正这才缓缓放下朱笔，抬眼看向阶下的臣子，语气听不出喜怒：
“嗯。事情办妥当了？”
“回殿下，”
马邢头颅微垂，声音清晰，
“人己按殿下旨意，交由可靠人手秘密押送辽东。只待时机成熟，便会与多吉尔取得联络。”
“好。”
嬴正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指节在光滑的紫檀案面上轻轻一叩，
“呵呵，给金乌送个‘内宦’……一个被洗脑的‘贝勒内宦’。”
“殿下圣明烛照，谋略深远，鬼神莫测！臣……五体投地！”
马邢适时送上恭维，语气带着由衷的敬畏。
“呵呵，”
嬴正轻笑一声，
“这‘妙计’，非孤所创。”
马邢心头猛地一跳，一丝疑惑迅速掠过眼底。
非殿下所创？那是……？
但他深知为臣之道，见嬴正并无继续解释之意，立刻将满腹疑问死死压下，垂首屏息，不敢多置一词。
嬴正将马邢那瞬间的疑惑与迅疾的克制尽收眼底，几不可闻地摇了摇头。
他确实颇为欣赏这个下属：能力出众，行事缜密，更重要的是——“规矩”。
交代下去的事，总能办得滴水不漏，从不多问，从不逾矩。
然而，欣赏之余，嬴正心底也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疏离。
这份“规矩”之下，是马邢过于圆滑世故的秉性，如同裹着一层精心打磨的硬壳。
这让他不禁想起曾经也有两位姓蒙的兄弟，也曾做过自己类似的心腹近臣。
那对兄弟，性情或刚首或内敛，虽不如马邢这般处事精细圆融，有时甚至略显耿介，却胜在心思澄澈，一望即知。
驾驭起来，反觉更“熨帖”些。
嬴正微微阖眼。
他并不喜欢这种感觉——仿佛时时需要提着一根无形的鞭子，以备在某个下属心思浮动、需要敲打之时落下。
为君者，当如臂使指。
可这“臂指”若包裹着一层难以琢磨的油滑，终究是……费神了些。
“行了，你下去吧——”
“是——”
马邢前脚刚走，林慈善后脚就进来。
“启禀殿下，坤宁宫安皇后娘娘遣人来请，道是备了膳食，请殿下移驾过去一同用膳。”
“安皇后？”
嬴正蓦然一顿，抬起了眼。
经林慈善这一提，他才恍然想起，自上次因选妃之事婉拒了这位安皇后后。
自己己月余未曾踏足坤宁宫问安了。
政务缠身是真，心底那点刻意为之的疏离也是真。
“是的，殿下。”
林慈善垂首应道，以为太子未曾听清。
嬴正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堆积的奏章上，
林慈善侍立在下，一时摸不准这沉默的含义，心中有些忐忑。
“嗯，”
嬴正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孤知道了。”
林慈善等了片刻，见太子并无更多吩咐，这模糊的回应让他进退维谷。
正欲斟酌言辞再问，却见嬴正的目光己淡淡扫了过来。
嬴正似乎看穿了老太监的踌躇，又似在说服自己，补了一句，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终究要面对的无奈：
“回去禀安皇后，孤……稍后就到。”
“奴婢遵旨。”
林慈善心中一定，连忙躬身领命，悄然退下去给来报的人说殿下的决定。
殿内重归寂静，嬴正的目光却久久未落回奏章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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