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母的哭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凄厉，庄子里被犬吠惊醒的人陆续聚在了阿公家门口，听见我阿母带着哭声的陈述，都沉默了。
我被大伯舅一把抱起，他用粗糙的手擦拭着我脸上的泪水，我这才发现自己虽然试试咬住了嘴唇没有哭出声，却早己泪流满面。
火光中，我瞧见阿公的脸色变得铁青，他猛地回头对着我的叔舅吼道：“二牛，快去敲钟集合全庄子的青壮劳力！”
叔舅应声便要去敲钟。
“不......不行！”阿母一把抓住了阿公的衣袖，眼中满是惊恐：“那些人......那些穿着黑衣的人......他们见人就杀......工坊死了人，死了很多人！阿爹，你不能去！”
阿母的声音里满含恐惧，在夜里显得格外尖利：“阿爹！我瞧见了的，我瞧见了的！”
阿公见状，轻轻地拍着阿母的背，声音异常坚定：“溪儿别怕，有阿爹在呢！走，先带小兰儿进屋，你娘在呢，让你娘照顾好你们。阿公多带些人去剑师镇，不会出事的！”
说完阿公将我阿母抱回了屋子里，托付给了在屋子里等待消息的阿婆。
阿婆瞧见居然是我的阿娘，一下子哭红了眼睛：“溪儿！”
阿母被放在了床上，我也被大伯舅抱到了阿母身边。
阿公的眉头拧成疙瘩，他把阿婆、大伯舅叫到一边，小声嘱咐道：“宋家怕是遭难了，我带着庄子里的人去剑师镇上打听消息，你们娘俩留在家里照顾溪儿、小兰儿母女！”
阿婆也小声叮嘱了阿公几句：“带点蔬菜瓜果过去，伪装成进城卖菜的菜农，打听消息的时候也谨慎点，万一风声不对，千万小心自身！”
阿公点点头，出门前摸了摸我的头，对着阿母说：“溪儿，护好肚子里的孩子，宋公输那小子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你阿爹我，也不会有事的！”
火光照亮了老人布满皱纹，却依然精神矍铄的脸。
之后，阿公便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屋子，身后还跟着叔舅，我起身跑到门口去瞧，大伯舅也没能拦住我，干脆带着我一起去给庄子里的人送行。
二十多个手持镰刀、锄头的庄户汉子听到消息后，连夜赶来聚集到阿公家门前。
阿公简要地说明了情况，细细分析后，五六个看着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从家里拿出了不少的蔬菜，坐着驴车，熹微天未明时，假装农户进了剑师镇卖菜。
我看着这些庄户汉子们，随着阿公消失在夜色中。
进屋后，两个舅母也烧好了热水，端过来让我们娘俩擦洗。
“夜里凉，这半天，肯定冷到了！赶紧用热水擦一擦，还能再睡个回笼觉呢！”大舅母递上毛巾。
二舅母也在一旁劝着阿母：“溪儿，你放心，阿爹都去了，公输和孩子们肯定没事的。你又身孕在身，如今先顾好自己吧！”
一边说着话，二舅母还用浸过热水的毛巾抹了一下我的脸，温热接触到皮肤的瞬间，我才发现自己浑身冰凉，全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发着颤。
“哎哟乖乖，这一晚上，冻坏了吧！”
阿婆也帮着阿母擦洗，当看到阿母高高隆起的腹部时，她这才忧心忡忡道：“溪儿，你这身子......可经不起折腾呀！”
阿母这才颤抖着声音道：“阿娘，我......我好像要生了！”
阿婆吓了一跳，急忙掀开阿母的下裙查看，只见裙摆内侧有斑斑点点的暗红色的血迹。
“天老爷！快，你小妹这是要早产，老二家的，去请产婆过来！”
二舅母小跑着出了屋子。
阿母抱着肚子发出了痛苦的呻吟，我被阿婆赶了出去，大舅母带着我去厨房重新烧热水，又让大伯舅去他们屋拿了些干净的布巾来。
“老大家的，去灶房把剪刀放在火上烤一烤！要快！”阿婆的声音不容置疑。
“小兰儿，你去厨房看着柴火！”我急忙照做。
阿母的痛呼声一阵高过一阵，幸好产婆很快被二舅母请回了家中。
大舅母手中的剪刀在火焰中渐渐发红，阿婆出来接过了剪刀，又让大舅母取了个红布包过来，红布包里是药粉。
产婆的声音异常沉稳，可能是见惯了妇人生产的场面：“好孩子，忍着点痛，你的孩子性子急，等不及要和你这个阿娘见面了！”
我和大伯舅等在屋外，大伯舅双手合十向天祷告，我站到屋门前，透过茅草编织的门帘缝隙里，瞧见了阿母的脸。
她的脸上满是汗水，被汗水浸湿的头发黏在脸上，面容因疼痛而扭曲。
我就那样死死地看着阿母，看着她死死抓住床下茅草的手指用力过度发白......
阿父、弟弟们生死未卜，阿母又在里边痛苦地生产着，这一切都让我觉得很可怕。
突然间，一阵微弱的婴儿啼哭声响起。
“是个小子！”阿婆的声音里带着欣喜，产婆赶紧用准备好的布巾包裹住浑身血污的新生儿。
不一会儿，大舅母抱着新生儿出来，我凑近去看，小弟的脸小小的，还皱巴巴的，眼睛紧闭着，哭声也很微弱，至少比青松、青竹两个弟弟刚生出来时小了不少。
大舅母只是抱出来让我们瞧瞧，之后又抱了进去。我听见阿母虚弱的声音：“抱来我瞧一眼！”
我透过缝隙，看见阿母虚弱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却坚持要抱一抱刚出生的小弟。
“他的两个阿兄叫青松、青竹，他便叫青柏吧！”阿母轻声说着，眼神很是慈爱地看着小弟，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
产婆突然惊恐地喊了句：“不好，血止不住！”
屋子里所有人都慌了，大舅母跑出来让大伯舅去找大夫，可这穷乡僻壤，哪来的大夫，只能去城里请。
阿婆用了药粉，可阿母身下的血还是没有止住。
奄奄一息之际，阿母把我叫了进去，她将小弟推给我看：“小兰儿，这是你小弟青柏，以后，就由你照顾他了！阿母不行了——”
“阿母——”我再也控制不了内心的慌乱，泣不成声。
这天，我永远地失去了自己的阿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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