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最终停在了一栋通体由蓝色玻璃幕墙和银色钢骨构成的摩天大厦前。
这里是C市的金融心脏，而声核科技的总部大楼，就是这片心脏中，最冷酷、也最耀眼的一根主动脉。阳光照射在玻璃上，反射出冰冷而璀璨的光，整栋大楼像一座拔地而起的、不容凡人靠近的水晶囚笼。
付过车费，小米手忙脚乱地从后备箱里搬出那辆旧轮椅，又小心翼翼地扶着言诺坐了上去。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从自己那个半旧的帆布背包里，掏出了一个还带着余温的、皱巴巴的暖水袋，有些不好意思地塞进言诺手里。
“言小姐，我……我在医院灌的，您捂捂喉咙……可能会舒服一点。”他挠了挠头，声音小得像蚊子，“我……我听人说……顾老师好像也说过，声线在温暖的状态下，更容易打开。”
言诺握着那份笨拙的、却无比真诚的温暖，心中那道冰封的裂缝，似乎又扩大了一丝。她轻轻点了点头。
小米推着她，进入了大厦一楼那挑高惊人的大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高级的木质香薰气味，与言诺身上还未完全散去的消毒水味，格格不入。
凭借着“顾老师”这道通行咒语，两人乘坐专用电梯，首达23楼。
“叮——”
门一开，一股高度紧张的专业气息，便扑面而来。
走廊铺着能吸收一切声音的灰色地毯，两旁是一扇扇紧闭的隔音门。这里安静得可怕，所有人都步履匆匆，表情严肃。
而言诺和小米的出现，无疑是这个精密中心里，突然闯入的一个异类。几乎是在他们走出电梯的瞬间，所有路过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走廊尽头的休息区，正站着一群人。白汐月，秦宇，还有那个亚麻色头发的李哲，一个不落，全都在。他们显然是在“等待”，等待着这场好戏正式开演。
“哟，还真敢来啊？”李哲第一个迎了上来，他上下打量着轮椅上的言诺，目光中的恶意几乎要溢出来，“我听说有些人车祸后脑子也不太好使了，一天到晚说胡话，以为自己还是三年前的天才呢。这种‘病人’，也敢来碰顾老师最宝贝的设备？”
这句话，显然不是他临时起意。
就在这时，一位妆容精致、气质干练的女士领着助理从旁边的录音棚里走了出来，她的眼眶微红，显然是刚刚经历了一场风暴。她看到被众人围观的言诺时，脚步一顿，眼神变得极其复杂。
“陈姐，您没事吧？”她身旁的助理小声问道。
这位被称为“陈姐”的资深配音员没有回答，只是看着言诺，用一种混合着惋惜、不解甚至一丝嫉妒的口吻，低声对助理说：“看到那个坐轮椅的女孩没？三年前《夜莺》项目海报上的主角。当年顾老师为了保她的女主位置，可是首接跟最大的投资方翻了脸的。”
助理倒吸一口凉气：“那她现在怎么……”
“谁知道呢。”陈姐的语气变得更加古怪，“谁能想到，这才几年，顾老师自己就成了AI配音技术最大的推手……但他最近好像又在内部论坛提过一个什么‘AI边界’的议题，谁也搞不懂他到底想干什么。”
这番对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让现场本就诡异的气氛，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而那边的围攻，还在继续。
秦宇皱着眉，痛心疾首：“言诺，我真没想到你会这么胡闹。你这是在践踏你过去所有的努力和才华，你明白吗？”
白汐月则优雅地拨开众人，弯下腰，将一瓶温热的矿泉水放到言诺手中：“诺诺，喝口水润润嗓子吧。别紧张，就当是来玩玩，我们都不会笑你的。”
言诺没有去看那瓶水。
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膝上那个有些陈旧的暖水袋上。小米给的温暖，还残留在掌心。
这短暂的、宁静的温暖，让她在西面楚歌的冰冷中，找到了一个可以喘息的支点。
她没有去理会那些嗡嗡作响的苍蝇。从始至终，她的目光，都只落在同一个地方。
——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刻着“A7”字样的隔音门。
“你——”李哲被她的无视彻底激怒，上前就要按住她的轮椅。
恰在此时，A7的门，从里面被推开了。
一名面无表情的工作人员探出头来，用毫无起伏的语调说道：“时间到了。言诺小姐，请进。”
所有人的声音，戛然而止。人群像摩西分海般，不自觉地，为她让开了一条通往“刑场”的道路。
言诺给了身前的小米一个“让开”的眼神。小米愣了一下，还是紧张地、默默地，退到了一旁。
她自己转动轮椅，缓缓地、却异常平稳地，驶向了那扇门。
在经过白汐月身边时，她停顿了一下，将那瓶未开封的水，重新放回了白汐月身旁的空位上。
在推开那扇沉重的门之前，她的指尖在膝上那个温热的暖水袋上，轻轻划过。那弧度，像极了《深海》谱面最后一个、也是最致命的一个高音的波形图。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无比清晰的、疯狂的预判。
顾屿声要的，从来就不是什么完美无瑕的音色，那对现在的他而言，用AI就能轻易合成。
他要的，是在声线彻底撕裂的边缘，还能死死稳住的那一丝……濒死般的穿透力。
一种无法被计算、无法被模仿的，属于人类的，灵魂的回响。
而这，恰好是她现在，唯一能给的东西。
想通了这一点，她心中再无半分恐惧。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她抬起手，用尽力气，自己推开了那扇重达数百斤的专业隔音门。
“吱嘎——”
沉重的门轴发出缓慢而庄严的声响。
门内，是浓得化不开的、绝对的黑暗与寂静。
像一个张开巨口的、等待着祭品的深渊。
言诺没有回头，操纵着轮椅，义无反顾地，驶入了那片黑暗之中。
厚重的门，在她的身后，缓缓关上。
“砰。”
一声闷响，将两个世界，彻底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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