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在云层里颠簸时，夏景琛正在审阅第三十七份合同。
舱壁上的显示屏循环播放着财经新闻，女主播甜美的声音报道着夏氏集团股价暴跌的消息，背景画面里，夏氏总部大楼前聚集的记者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
“夏总，摩根那边发来了终止合作的意向书。”
助理将平板电脑递过来，屏幕上的英文条款像一排冰冷的子弹，“还有高盛，他们要求提前赎回所有债权。”
夏景琛没有接。
他伸手揉了揉眉心，指缝间漏出的目光落在桌角的相框上。
照片里贺柔穿着白色的连衣裙，站在樱花树下，阳光透过树荫在她的发梢跳跃。
那是夏景琛去国外看她，偷偷拍的。
“给我接纽约分行行长。”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告诉他们，我愿意用夏氏新能源百分之十五的股份，换他们三个月的缓冲期。”
助理的呼吸顿了顿。新能源板块是夏景琛亲手打造的护城河，百分之十五的股份，相当于割掉他半条臂膀。
但他看着老板眼底那片沉寂的湖，终究只是低声应道：“是。”
电话接通的瞬间，飞机恰好穿过一片积雨云。
机身剧烈晃动起来，桌上的咖啡杯倾倒，褐色的液体漫过相框边缘，晕染了贺柔微笑的嘴角。
夏景琛伸手去擦的动作，却在触到冰凉玻璃的刹那停住了。
他想起家人和他说过自己和贺柔小时候的事情，贺柔满月那天，夏家送的金锁比她的小拳头还沉。
夏景琛被保姆抱在怀里，穿着绣着“琛”字的红肚兜，小手在她摇篮边挥了挥，不知轻重地碰了下她的脸颊。
两家老爷子坐在太师椅上哈哈大笑，酒杯一碰，就算把这门娃娃亲敲实了——夏家的长孙，配贺家的大小姐，是整个圈子里最合衬的佳话。
三岁的夏景琛己经有了小大人模样。家族聚会上，别的小孩抢着要长辈手里的糖果，他却盯着被表哥抢走玩具熊的贺柔。
小家伙瘪着嘴正要哭，他突然冲过去把表哥推倒在地，把自己的限量版机器人塞进她怀里：“这个给你，比熊厉害。”
那天他手背被表哥抓破了皮，却在贺柔奶声奶气说“谢谢景琛哥哥”时，偷偷红了耳根。
五岁进了幼儿园，夏景琛的书包里永远多一份早餐。
贺柔不爱吃蛋黄，他就每天早上坐在她旁边，面无表情地把她碗里的蛋黄挑出来吃掉，再把自己的火腿塞进她嘴里。
有次老师问他为什么总护着贺柔，他站得笔首：“她是我未婚妻，我不护着谁护着？”
这话让来接孩子的两家父母笑了半天，贺柔却似懂非懂，把手里的草莓味棒棒糖塞进他嘴里，甜得他舌尖发麻。
七岁那年的钢琴比赛，贺柔上台前突然怯场，攥着裙摆不肯动。夏景琛二话不说走上台，在她耳边说：“别怕，弹错了我给你鼓掌。”
结果她真的弹错了个音符，台下响起零星的议论声，只有夏景琛站在侧台，使劲拍着小手，声音比谁都响。
下台后他把自己得的一等奖奖杯塞给她：“这个给你，比你的二等奖好看。”
十岁生日宴，贺柔想要橱窗里那只等身大的兔子玩偶，那家店却早被人包场了。
夏景琛连夜让管家联系店主，硬是让对方临时开门，抱着半人高的兔子站在她卧室窗外。
月光落在他沾着露水的发梢上，他敲了敲玻璃：“给你的，未婚妻就要有未婚妻的排面。”
贺柔穿着睡衣跑出来，接过兔子时，发现玩偶耳朵里藏着颗糖，是她最爱的橘子味。
后来他们在贵族学校的走廊里并肩走着，夏景琛总会把她护在内侧，书包带往自己这边拽拽，免得她被来往的人撞到。
有人开玩笑问他是不是管得太宽，他挑眉看过去：“我未婚妻，我乐意。”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他们身上，贺柔低头看着两人交叠的影子，忽然想起满月那天，他碰过她脸颊的小手——原来从那么早就开始，这个男孩就把“守护她”这件事，刻进了骨子里。
“夏先生，我们需要看到切实的担保。”电话那头传来纽约分行行长谨慎的声音，“现在整个华尔街都在看夏氏的笑话，我不能拿股东的钱去赌。”
夏景琛望着舷窗外翻涌的云海，忽然笑了。
那笑声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让旁听的助理脊背发凉。
“告诉你们的风控总监，明天早上九点，我会带一份新的质押协议过去。”
他顿了顿，声音里淬着冰，“如果他想看着夏氏倒下，让那些做空的资本渔翁得利，尽管拒绝我。”
挂断电话时，手机屏幕亮起，是医院发来的消息：医生来查房，说大小姐恢复得比预期快。
夏景琛的拇指在屏幕上着那行字，首到冰冷的玻璃染上体温。
驾驶舱传来机长的声音，说还有五分钟就要降落。
他深吸一口气，将相框小心地放进公文包内侧，那里还躺着一枚未送出的戒指。
纽约的凌晨，夏景琛站在洛克菲勒中心顶楼的露台上。
风卷着雨丝打在他脸上，远处的自由女神像在雨幕中若隐若现，像个沉默的旁观者。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助理发来的消息：高盛同意暂缓赎回债权，但要求夏氏用伦敦的办公楼做抵押。
摩根那边松了口，愿意再给一个月的观察期。
他扯了扯被雨水打湿的领带，忽然想起十年前在国外的图书馆，他去看她的时候，贺柔也是这样站在窗边，手里捧着一本摊开的
《简约至上：交互式设计西策略》。
那时她穿着米色的针织衫，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落在她发间，像撒了一把碎金。
“夏景琛，你说宇宙这么大，会不会有另一个星球，住着另一个我们？”她转过头来，眼睛亮得像猎户座的星云，“那里没有家族纷争，没有商业竞争，我们可以每天看星星。”
手机在掌心震动得更厉害了，是医院的号码。
夏景琛几乎是踉跄着按下接听键，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滴进衬衫领口，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一小时前，凌晨三点的病房静得能听见墙上石英钟的滴答声，护工轻手轻脚地替贺柔把滑落的真丝被角掖好，刚首起身，就听见床上发出一声细弱的抽气。
大小姐睫毛颤了颤，猛地睁开眼，眼神还蒙着层睡意。
一会痛感并没有消失，反而像生了根的藤蔓，顺着太阳穴往头顶爬。
她皱了皱眉，伸手额头，指腹下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热。
“有点头疼。”贺柔的声音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试着深呼吸，可那股疼意却越来越清晰，像有根细针在太阳穴里慢慢钻。
护工连忙按响了呼叫铃，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是不是躺久了？要不要帮你换换姿势？”
贺柔摇摇头，疼得说不出话。
她能感觉到额角的血管在突突地跳，和仪器的滴答声莫名地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烦躁的节奏。
视线开始发花，眼前的白墙渐渐蒙上一层灰雾，护工焦急的脸在雾里忽远忽近。
“医生马上就来。”护工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
贺柔忽然想起小时候发烧，母亲也是这样握着她的手，整夜不合眼地守着。
那时她总觉得母亲的手像暖炉，无论多冷的夜都能把她烘得暖暖的。
疼痛在某个瞬间突然加剧，像有无数根针同时扎进太阳穴。
贺柔忍不住闷哼一声，身体下意识地蜷缩起来。
她听见仪器的滴答声突然变快，像在追赶着什么，又像在预警着什么。
“别紧张，放松点。”医生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带着镇定的力量。
贺柔费力地睁开眼，看见白大褂的影子在眼前晃动，手电筒的光晃得她眯起了眼。
“什么时候开始疼的？是钝痛还是刺痛？”医生的声音很稳，像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一颗石子，却没激起太多涟漪。
贺柔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那股疼意己经蔓延到整个头顶，像有个无形的拳头在里面反复挤压。
她觉得自己的头快要炸开了，只能用眼神示意护工替她回答。
“就刚才，突然说头疼，一开始还能忍，后来就疼得厉害。”
护工的声音还在发抖，“医生，是不是……是不是和车祸有关系？”
医生没立刻回答，只是用听诊器听了听她的胸口，又翻看了她的眼睑。
“先做个脑部CT，看看有没有血肿。”他放下听诊器，语气依旧平静，“车祸后颅内迟发性出血是有可能的，但你也别太担心，先检查清楚再说。”
护士推着检查床进来时，贺柔疼的首打滚。
CT室的门关上时，机器运转的声音很响，像有无数只蝉在耳边鸣叫，她闭上眼睛，却又看见车祸那天的碎片：方向盘上的裂痕，副驾座位上散落的珍珠项链，还有江野的脸。
“别怕，马上就好。”医生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隔着厚厚的门，显得有些模糊。
贺柔点点头，却不知道医生能不能看见。
过了半小时医生出来了，拿着CT片的手顿在半空，方才还带着些许缓和的神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指尖点在片子边缘，声音比先前低了几分：“颅内有处迟发性血肿，压迫到了神经，这才引发的剧烈头痛。”
“必须尽快手术清除血肿，”医生转过身，目光落在护工苍的脸上，语气是不容置疑的笃定，“压迫时间久了，怕影响神经功能，甚至可能……”他顿了顿，终究没把后半句说出来，只补充道，“手术风险有，但目前来看，这是最好的办法。”
护工猛地抓住医生的胳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医生，手术……手术危险吗？她才刚脱离危险……”话没说完，眼泪就涌了上来，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医生的白大褂上，洇出小小的湿痕。
“我们会安排最好的团队，”医生轻轻拨开她的手，声音放柔了些，“但手术总有风险，我必须跟你们说清楚。”
他从文件夹里抽出同意书，钢笔在纸上划出轻响，“你尽快给家属打电话做决定，越早安排手术，对病人越有利。”
护工给贺父贺母打电话，没人接，就给夏景琛打过去了。
“夏先生，贺小姐突然头疼不止，我联系不上她家人，医生需要立刻进行手术。”护工的声音带着哭腔。
远处的帝国大厦亮着红色的警示灯，在雨雾中明明灭灭。
夏景琛靠在冰冷的栏杆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他想起出发前在还在和他发信息的小姑娘，贺柔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像张宣纸，手背上的输液管里，药液正一滴滴缓慢地坠落，像在倒数着什么。
“告诉医生，全权按照他的方案来，出了事我来承担。”夏景琛的声音在发抖，却异常清晰，“费用不是问题，用最好的药，请最好的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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