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晨光刺破长安城厚重的云层时，李轩怀揣着叠得整整齐齐的试行细则踏入含元殿。殿内气氛压抑如暴风雨前的天空，文臣们交头接耳时袖摆轻晃，武将们按剑的手指关节发白，连廊下铜鹤香炉飘出的龙涎香，都混着紧张的汗味。
“九皇子，说说你的试行细则。”皇帝的声音从龙椅上传来，金丝绣龙的明黄帷幔随着穿堂风微微颤动。李轩正要开口，太子突然抢前半步，蟒袍上金线绣的团龙几乎要扑出衣料：“父皇，臣弟听闻鸿胪寺近日常有异邦商人频繁出入九弟府中，莫不是为了谋逆？”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崔文远立刻甩动广袖，三角眼中闪着阴鸷：“陛下！九皇子与番邦私通，其心可诛！这交子之说，定是惑乱人心的妖术！”他身后十几个世家出身的大臣纷纷叩击笏板，声响震得梁间积尘簌簌落下。
寒门出身的御史中丞却猛然站出，官服补丁在晨光中格外刺眼：“太子殿下空口无凭！九皇子与波斯商人商议汇兑之法，是为充盈国库！反观某些人......”他的目光扫过郑国公府方向，“自家商船偷税漏税，却在这里贼喊捉贼！”此言激起一片附和，二十余名寒门官员齐刷刷跪地，笏板撞地声连成一片。
“够了！”皇帝突然拍案，御案上的青铜烛台都跟着震颤。他的目光像鹰隼般扫过群臣，最终落在李轩展开的羊皮卷上——那上面用朱砂标着西域商道与大唐税关的关联图。当李轩说出“倒是太子府近日与陇右节度使书信往来频繁”时，皇帝感觉自己的心跳陡然漏了一拍，仿佛被人猛地揪住了心脏。
他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画面：三日前御书房案头那封被香灰盖住落款的密函，太子近来对陇右军粮调配异乎寻常的关注，还有今早太监来报，太子府的马车天不亮就往城西军营方向去了。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龙椅扶手的螭纹，鎏金碎屑簌簌落在明黄锦袍上，他突然想起太子幼时骑在自己肩头，奶声奶气说要做守护大唐的勇士；又想起九皇子生母临终前攥着他衣角，求他护孩子周全的模样。此刻两个儿子在朝堂上针锋相对，竟让他分不清，这是家事，还是国事。
“陛下！九皇子这是血口喷人！”太子突然暴喝，却掩不住声音里的慌乱，“儿臣一心为国，岂容他......”
“住口。”皇帝睁开眼，声音冷得像腊月的冰棱，可喉间却泛起一阵苦涩。他盯着李轩眼下的青黑，那是连日奔波筹备的痕迹；又看向太子歪斜的蟒袍，因激动而起伏剧烈的胸膛。“难道真如九皇子所言？太子暗中勾结武将，是觊觎皇位，还是另有隐情？可若偏袒太子，寒了九皇子和寒门官员的心，税改大业就此夭折，大唐的未来又该何去何从？”这些念头在他脑中疯狂盘旋，像无数根银针，扎得太阳穴突突首跳。
就在气氛凝滞时，郑国公拄着龙头拐杖颤巍巍上前：“陛下，老臣昨日收到密报，西市有商户用交子结算时，竟收到了伪造的票据！这等妖物，果然会祸乱大唐！”他话音未落，支持税改的官员们己群情激愤，双方在殿内争执推搡，朝服的飘带缠在一起，如同他们剪不断的利益纠葛。
李轩望着这混乱的场景，突然想起与波斯商人密会时，米海尔说过的话：“改革就像走钢丝，风越大，越要稳住重心。”他深吸一口气，展开交子防伪细则的卷宗，声音穿透喧嚣：“陛下，儿臣早有防备......”而此时皇帝的目光，却始终在两个儿子身上游移，掌心的玉佩被攥得发烫——那本该传给太子的信物，此刻却像块烧红的炭，烫得他心慌。“这一步棋，究竟该怎么走，才能既保住大唐的江山，又不至于让皇家骨肉相残？”这个问题，在退朝的钟声响起时，依然没有答案。
东市的喧闹声如煮沸的鼎锅，混杂着马匹的嘶鸣与瓷器碎裂的声响。李轩拨开人群时，玄色锦袍下摆扫过满地狼藉——打翻的货筐里，沾着泥污的胡饼滚落在交子残片之间，空气中弥漫着麦香与恐慌交织的味道。他望着眼前群情激愤的商户，耳边充斥着“还我银钱”的怒吼，寒风卷着交子在空中翻飞，像极了他此刻纷乱却快速运转的思绪。那些前世学过的危机公关案例、大唐律例中关于市集管理的条款，在脑海中不断闪过，他深知，若不能立刻平息这场骚乱，交子信用将彻底崩塌，数月来的努力也将付诸东流。
“各位父老乡亲！”李轩跃上一处被掀翻的酒肆柜台，广袖被风鼓起，他刻意压低嗓音，让声音带上沙哑的威慑力，“我乃九皇子李轩，今日在此立誓，定会给诸位一个交代！”他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人群，轻易捕捉到三个始终站在后方、眼神闪躲的壮汉——他们腰间鼓起的刀柄，与刻意压低的斗笠，都在诉说着不寻常。但此刻，稳住民心才是首要之事。
李轩示意随从抬出一口贴着封条的银箱，箱角的铜饰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他当着众人的面撕开皇封，箱盖开启的瞬间，白花花的银子折射出刺目的光芒。“大家请看，这是今日交子务的备用银钱。凡持有交子者，即刻便可兑换！”人群的骚动稍稍减弱，却有个满脸络腮胡的商户突然冲出：“谁知道这箱子里是不是石头充数？九皇子莫不是在糊弄我们！”此话一出，刚平息的议论声又如潮水般涌来。
李轩早有预料，他从袖中取出验银的磁石，在银锭上轻轻划过：“磁石不吸，且银锭底部蜂窝状气孔均匀，正是户部官银。”又拿起一枚银锭敲了敲，“听这声韵清韵悠长，绝非掺假之物。”可仍有商户喊道：“我们要的是真金白银，不是这不知真假的纸片！”
“好！既然大家不信交子，那我们就来辨个真假！”李轩猛地扯开衣襟内衬，露出夹层中暗藏的透光板。他从怀中掏出一叠交子，指尖抚过纸面时，想起与波斯商人彻夜研究防伪技术的场景。“真正的交子，采用南海鲛人绡混制桑皮纸，透光可见祥龙暗纹，且每一张都有独属于商税司的防伪印记。”他将一张交子置于透光板上，烛火映照下，一条栩栩如生的祥龙若隐若现，人群中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叹。
“可我们手中的交子没有暗纹！”有人举起交子喊道。李轩接过那张交子，指尖纸张边缘，眼中闪过一丝寒光——纸张质地粗糙，油墨晕染不均，确实是伪造的。“诸位请看，这些交子边缘整齐如新，而正常流通的交子，边缘会因多次转手而磨损。更重要的是......”他突然将假交子凑近烛火，纸张竟散发出刺鼻的桐油味，“真交子采用特制油墨，绝不会有这般异味！这分明是奸人伪造，意图破坏税改！”
人群中响起一阵惊呼，商户们纷纷开始检查手中的交子。李轩趁机说道：“有人故意用假交子扰乱市场，破坏税改！但请大家放心，商税司早己做好防备。”他转头看向王墨，微微点头。王墨立刻带着书生们分散开来，暗中留意可疑之人。就在此时，东市入口突然传来马蹄声，太子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一队羽林卫闯入，鲜红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
“九弟好大的威风！”太子勒住缰绳，居高临下地看着李轩，“不好好筹备税改，倒在这市集上当起了讼师？”李轩心中一沉，知道这是太子故意来搅局。他正要开口，却见人群中那个头戴斗笠、始终缩在人群后的男子突然转身想溜走。李轩眼神一凛，大声喝道：“拦住他！”书生们如离弦之箭般冲上前，将男子死死按住。从他怀中搜出了一叠假交子，还有一块刻着郑国公府徽记的腰牌。
“郑国公府！果然是他们！”李轩高举腰牌，声音中带着压抑的怒火，“郑国公为了一己私利，不惜伪造交子，欺骗百姓！但我李轩在此承诺，定将幕后黑手绳之以法，还交子一个清白，还大唐百姓一个公道！”商户们先是震惊，随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九皇子英明！”“严惩奸贼！”的呼声此起彼伏。
太子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握紧缰绳的手青筋暴起：“九弟仅凭一块腰牌，就敢污蔑朝廷重臣？莫不是想借机排除异己？”李轩冷笑一声：“太子殿下若觉得证据不足，大可派人随我一同前往郑国公府彻查。还是说......”他故意拖长尾音，目光扫过太子身后神色慌张的侍卫，“殿下害怕查出些什么？”太子被戳中痛处，正要发作，却见一队金吾卫匆匆赶来，为首的将军高声喊道：“陛下口谕，九皇子即刻入宫！”
李轩心中一震，他知道，这场风波远未结束。望着逐渐恢复平静的东市，他在侍卫的簇拥下转身离去，而暗处，太子和郑国公得知消息后，正在密谋着更狠辣的手段，一场更大的阴谋正在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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