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请说"
李世民将梦中情景娓娓道来,说到蝗虫化作"蝗起"二字时,声音明显一滞。
陈玄眼帘低垂,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依卿之见,此梦何解?"
李世民目光灼灼地盯着陈玄。
陈玄略作沉思,实则是在斟酌措辞。
他是昨夜施展的嫁梦之术,此刻必须把握分寸。
"陛下,蝗者,灾也。蝗灾自古便是上天示警。而'蝗起'二字..."
他故意停顿,抬眼观察皇帝神色,
"臣近日夜观天象,见荧惑守心,太白经天,皆主大旱。此梦恐怕是上天警示,蝗灾将至。"
李世民面色微变,手指无意识地敲击御案:
"果真如此?"
"陛下圣明。"
陈玄微微躬身,
"天象与人事相应。臣斗胆建议,当早做准备"
"陛下"
长孙无忌抚须而笑,圆润的脸上带着几分不以为然,
"臣以为梦境之事,不过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陛下日前刚阅过钦天监的奏折,梦中见蝗,实属寻常。"
房玄龄轻咳一声,接过话头:
"长孙大人所言极是。若说每梦皆属天警,那臣昨夜梦见家中老犬产崽,莫非也是上天预示?"
他转向陈玄,目光如炬,
"陈监正以为呢?"
殿内响起几声轻笑。
李世民虽未言语,但也在等待他的解释。
陈玄整了整衣袍,忽然对着李世民深深一揖:
"陛下,请恕臣首言——长孙大人与房相所言,适用于常人,却不适用于天子。"
"哦?"
李世民看向他。
"王梦神圣,诸侯梦吉,庶人梦惧。"
陈玄声音清朗,在殿中回荡,
"可见古人早己明言,天子之梦,与庶民不同。"
长孙无忌笑容微僵:
"陈监正倒是能言善辩。不过..."
陈玄不疾不慢的继续道:
"汉文帝曾梦黄头郎推己上天,后得邓通,应此梦境。汉武帝梦鱼求钩,得公孙弘;光武帝梦乘赤龙登天,遂有中兴之业——史书所载帝王异梦,岂是寻常'日思夜梦'可解?"
陈玄向李世民微微欠身:
"今陛下梦蝗,如蝗灾至,岂非真命感应,天心示警?"
殿中一时寂然。
陈玄的话在每个人心头晕染开来。
长孙无忌半张的嘴缓缓闭上,房玄龄抚须的手停在半空,
连素来刚首的魏征都抿紧了嘴唇。
质疑天子之梦的神圣性?那岂不是否认陛下乃真命天子?
李世民目光从几位心腹脸上一一扫过,无人敢再反驳。
"陈卿所言..."
李世民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愉悦,
"倒是提醒了朕。书中有云:'惟天地万物父母,惟人万物之灵。'天子代天牧民,自当与天相通。"
房玄龄率先躬身:
"陛下圣明。天降预警,正显陛下乃真命天子。"
他话说得恭谨,眼角却瞥向陈玄,暗含审视。
长孙无忌紧接着道:
"只是...梦境玄妙,蝗灾之说尚需验证。若贸然宣扬,恐..."
"无忌多虑了。"
李世民轻笑一声,
"朕乃真命天子,自然能得上天预警,这梦就是凭证。难道你们还有疑惑?"
李世民自己倒是对陈玄的话挺满意的,
自己能得上天预警,那是不是就证明自己就是天定的天子,自己的父亲李渊选错了。
刚刚上位的李世民因为玄武门的事情很头疼,很多人对自己还有异议,
这个梦可以好好宣传利用一下,前提是真有蝗灾。
殿内玄武门之变的血腥气息仿佛再度弥漫开来。
杜如晦的额头渗出细密汗珠,魏征的喉结上下滚动,
连最得圣心的长孙无忌都屏住了呼吸。
"罢了。"
李世民突然挥袖,语气转缓,
"天尚未明,诸位爱卿且回去歇息。若真有蝗灾..."
他目光落在陈玄身上,
"陈爱卿便是首功。"
陈玄连忙躬身,
"臣不敢。天象示警,全赖陛下圣德感天。"
李世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抬手示意众人退下。
当几位重臣鱼贯而出时,皇帝轻声自语:
"...倒要看看,是真是假..."
走出两仪殿,东方才泛起一线鱼肚白。
陈玄长舒一口气,却见长孙无忌在廊柱旁驻足等候。
"陈监正好口才。"
长孙无忌笑眯眯,
"'天子异梦'之说,连魏征都被堵得无言以对。"
陈玄谨慎应答:
"下官不过据实而言。司空大人明鉴"
"是么?"
长孙无忌轻笑一声,不在说什么。
几天后,长安城里,一个惊人的消息如野火般蔓延。
"听说了吗?陛下得上天托梦示警,说有蝗灾要来了!”
"可不是!我姨甥在宫里当差,说那晚陛下从梦中惊醒,连龙袍都汗湿了。梦里蝗虫遮天蔽日,最后化作'蝗起'两个大字!"
排队买米的妇人脸色发白,手中的陶碗"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天神保佑...怪不得官府突然开始严查忙碌..."
这样的对话在长安不断重复。
短短三日,连平康坊的歌妓都在讨论。
在这个笃信天命的时代,没有人怀疑天子能与上天沟通的神圣性——
尤其是当官府真的开始组织挖沟设障、储备石灰时。
太安宫内,李渊将青瓷茶盏重重搁在案几上。
"好一个'上天预警'!"
这位太上皇冷笑一声,眼角的皱纹里堆满讥诮,
"朕这个二郎,为了给玄武门之事贴金,当真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侍立在侧的裴寂低眉顺目,不敢接话。
窗外蝉鸣刺耳,更显得殿内死寂。
"裴监"
李渊突然转向这位老臣,
"你说若是之后无蝗灾,朕那儿子该如何收场?"
裴寂额头渗出细汗:
"老臣以为...陛下...呃,今上素来谨慎..."
李渊嗤笑一声,
"谨慎?编个蝗梦,就想证明自己是真命天子?"
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光,
"朕倒要看看,这老天爷会不会陪他演戏!"
一阵风穿过殿廊,吹得青铜宫灯微微摇晃。
裴寂偷眼望去,只见李渊的影子在墙上扭曲变形,宛如一头蛰伏的老龙。
十日后,第一波蝗群越过潼关。
长安城的守军亲眼目睹了这恐怖景象——起初只是天边一抹黄云,
转眼间便扩张成遮天蔽日的虫潮。
亿万翅膀振动发出的轰鸣盖过了晨钟,
阳光被过滤成诡异的昏黄色,护城河水面很快铺满一层挣扎的虫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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