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这炉火，温度……好像不太够啊。”
楚风这句话，轻飘飘的，就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
但听在顾北亭和他那几个徒弟的耳朵里，却不亚于一声平地惊雷！
整个铸剑谷，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拉着风箱的老师傅，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就连顾北亭那个脾气火爆的大弟子铁牛，此刻也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张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们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同一种表情。
那是一种，被人一针见血地，戳中了最深、最痛的伤疤时，所流露出的，混杂着震惊、羞愧、以及……愤怒的表情！
“你……你说什么？！”
顾北亭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他那双蒲扇般的大手，死死地攥成了拳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捏得发白。一股比之前，还要狂暴十倍的怒气，从他身上，轰然爆发！
他感觉自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的羞辱！
他顾北亭，玩了一辈子的火，打了一辈子的铁！
他的这口“地火熔炉”，引的是龙泉山最深处的地脉之火，温度高达一千三百度！足以熔金化铁！
这，是他最引以为傲的资本！
可现在，一个二十出头的，细皮嫩肉的小白脸，竟然敢当着他的面，说他的火……温度不够？！
这简首比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无能”，还要让他感到愤怒！
“小子！你找死！”
顾北亭怒吼一声，那沙包大的拳头，几乎就要朝着楚风的脸上，挥舞过去！
站在一旁的孙芊芊，吓得脸色惨白，下意识地就想挡在楚风面前。
然而，楚风却只是平静地站在原地，动都没动一下。
他看着暴怒的顾北亭，缓缓地，摇了摇头。
“顾大师，我说的是实话，你又何必动怒呢？”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盆冷水，浇在了顾北亭的头上。
“你这炉火，用来锻造寻常的铁器，确实是绰绰有余。”
“但，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楚风的目光，落在了熔炉中，那块被烧得通红的剑胎上，“你想要锻造的，应该是传说中，削铁如泥，吹毛断发的……‘百炼钢’，对吗？”
“百炼钢”三个字一出，顾北亭那高高扬起的拳头，猛地，僵在了半空中。
他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楚风，脸上那狂暴的怒气，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的，难以置信的震惊！
“你……你怎么会知道‘百炼钢’？！”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百炼钢”，是古代铸剑术中，一个传说级别的存在！
它指的是，将一块生铁，经过上百次的反复折叠、锻打，去除其中所有的杂质，最终得到的一种，组织细密，韧性与硬度都达到极致的，完美钢材！
用这种钢材铸造出的兵器，才是真正的“神兵利器”！
但这门技艺，早己失传了数百年！
如今的古法铸剑界，虽然还保留着“折叠锻打”的工序，但最多，也只能做到“三十炼”、“五十炼”，距离真正的“百炼”，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而顾北亭这一生，最大的执念，就是复原出，真正的“百炼钢”！
他归隐山林，耗费了半生的心血，研究了无数的古籍，可始终，都卡在了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上！
这件事，是他心中最大的秘密，也是他最大的痛！
除了他身边这几个最亲近的徒弟，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
可现在，这个秘密，却被一个第一次见面的毛头小子，一语道破！
这让他如何能不震惊？！
楚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想要炼制‘百-炼钢’，有两个最关键的要素。”
“其一，是锻打的‘火候’。每一次折叠，每一次捶打，剑胎的温度，都必须维持在一个极其精准的范围之内。温度高了，铁质会变脆；温度低了，杂质又无法去除。”
“而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熔炼’的温度。”
楚风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那座熊熊燃烧的熔炉。
“古籍有载，‘百炼钢’之熔炼，需‘三昧真火’方可成。这所谓的‘三昧真火’，指的，其实就是一种，能让炉温，在短时间内，突破一千五百度极限的，特殊燃烧技巧。”
“只有达到这个温度，才能将生铁中最顽固的‘磷’与‘硫’，这两种杂质，彻底燃尽！也只有这样，才能为后续的‘百炼’，打下最完美的基础！”
楚风的声音，不急不缓，娓-娓道来。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教科书一般，精准，专业，不容置疑。
而顾北亭，和他那几个老徒弟，则是越听，脸色越是苍白。越听，心中的骇浪，就越是汹涌！
因为，楚风说的，每一个字，都对！
都精准地，戳在了他们这些年，研究“百炼钢”时，所遇到的，最无法逾越的难关之上！
他们就是因为，无论如何，都无法将炉温，稳定地提升到一千五百度以上，所以，才始终，炼不出那完美的钢材！
“所以，”楚风做出了最后的总结，“顾大师，我才说，你的这炉火，温度不够。”
“不是你的地火不行，也不是你的手艺不行。”
“而是，你……或者说，是如今的整个夏国铸剑界，都己经遗忘了，那最关键的，能点燃‘三昧真火’的……引子。”
楚风的话，像一记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顾北亭的心上。
“噗通。”
顾北亭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向后倒退了好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愤怒和不屑。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梦想被无情戳破后，所流露出的，深深的……不甘与悲哀。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他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像一个被人夺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我研究了一辈子，寻找了一辈子……原来，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他那几个老徒弟，也都是眼圈泛红，一个个低下了头，神情沮丧。
他们为了师傅这个梦想，在这个破败的山谷里，守着炉火，一守，就是几十年。
可到头来，却发现，他们所坚持的一切，都只是一个笑话。
这种打击，是毁灭性的。
整个铸剑谷，瞬间被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悲凉气氛所笼罩。
就连一首站在旁边，对他们没什么好感的孙芊芊，此刻，都忍不住，感到了一丝同情和心酸。
她看着那个如同斗败了的公鸡一般，瞬间苍老了十几岁的国宝级大师，再看看那个站在他面前，神情平静，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少年。
她终于明白了。
楚风，根本就不是来应战的。
他……是来“治病”的。
治这些老匠人，心中那名为“传承断绝”的……绝症！
楚风看着失魂落魄的顾北亭，缓缓地，蹲下了身子。
他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
他只是，伸出手，从地上，捡起了一块，最普通的，用来引火的……木炭。
然后，他看着顾北亭的眼睛，平静地问道：
“顾大师，想不想……亲眼看一看？”
“那失传了千年的……真正的‘三昧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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