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镇抚司，签押房。
空气凝重得如同铅块。巨大的紫檀木书案上，灯火通明。沈钺背对着房门，负手而立。墨色的飞鱼服如同凝固的夜色，包裹着他挺拔却散发着无边寒意的身躯。他的目光穿透紧闭的窗棂，仿佛要刺破金陵城沉沉的夜幕，落在那艘被彻底封锁的停云舫上。
书案上，摊开放着那本从停云舫带回的“乐籍”厚册。属于“柳轻烟”的那一页被单独抽出，放在最显眼的位置。“弘治三年”那几个字，在明亮的灯光下，墨迹边缘那细微的光泽己彻底干涸消失，只留下略显新鲜的深黑色泽，与周围陈旧的墨迹对比依然鲜明，如同一个无声的嘲讽。
赵七垂手肃立在书案旁，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大人，查清楚了！那墨，是上等的‘松烟古墨’，但里面掺了东西！不是寻常的胶，而是…一种极其罕见的‘鲛人胶’！此胶遇水不化，需以特殊的‘石髓精’研磨液浸泡数日，方能在书写时短暂保持粘稠，一旦暴露在空气中，几个时辰内便会彻底干透，与寻常老墨无异，极难分辨！金陵城内，能用得起、且知道这种法子伪造陈年墨迹的…屈指可数！”
“鲛人胶…石髓精…”沈钺缓缓转过身，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紫檀木案面，发出沉闷的叩响。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落在“柳轻烟”那行字上，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弧度。“好大的手笔，好精密的算计。” 这伪造，绝非仓促为之，而是早有预谋！对方甚至算准了他会查墨迹，提前用了这种极其隐蔽、时效有限的手法！
“鹞子呢？”沈钺的声音低沉，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冷硬。
赵七脸色一暗，声音低沉下去：“死了。在烂泥塘瘸腿张酒馆后面的臭水沟里找到的。一刀毙命，干净利落。死亡时间…就在我们的人赶到前半个时辰。现场…没留下任何线索。像是…被灭口了。”
灭口！沈钺眼底的寒芒骤然爆射！线索断了？不！恰恰相反！鹞子被灭口，铁证般指向柳轻烟背后那个组织的存在！他们害怕了！害怕鹞子落在自己手里，会吐出更关键的东西！这更证明，他揪住柳轻烟这条线，揪对了！那未干的墨迹，就是撬开整个阴谋的支点！
“冯保那边呢？”沈钺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
“他跳得更欢了！”赵七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大人您封了停云舫、带走柳轻烟的消息刚传开，冯保就迫不及待地在几个御史面前放话，说您这是‘欲盖弥彰’、‘打击报复’，因为柳轻烟是您查王家沉船案的‘污点证人’！他还暗示…您封船是为了销毁证据！”
污点证人？销毁证据？沈钺的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更深了，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残酷。冯保这条疯狗，果然和柳轻烟背后的组织有勾结！他这是急了！想用舆论和流言来干扰自己，替柳轻烟和她背后的主子打掩护！
“让他吠。”沈钺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锋，“吠得越响，露出的破绽就越多。传令下去，加派人手，给我盯死广源号和王家的核心账房！冯保越是想搅浑水，就越证明那沉船底下有他见不得光的东西！柳轻烟这条线，也给我死死咬住！查！查她所有的人际往来，查停云舫近十年每一个进出的人！尤其是…能接触到乐籍册簿的人！那伪造墨迹的‘高人’，就在这些人当中！”
“是！”赵七精神一振，立刻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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