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的官道像一条被剥了皮的巨蛇,的黄土上布满车辙沟壑,每道沟里都积着暗红色的雨水。姜沅的马车在颠簸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车辕上悬挂的青铜铃铛早己哑了嗓子——铃舌不知何时缠满了暗红菌丝,随车身晃动时甩出腐臭的黏液。
"姑娘,再往前就是乱葬岗了..."车夫老周的声音裹着风钻进车厢。他裹紧的蓑衣下露出半截诛邪营的制式腰牌,这是王延宗特意安排的暗哨,"树上的东西...您千万别看..."
话音未落,马车突然剧烈倾斜。右轮碾过一具半埋在土里的尸体,腐肉被挤压的闷响伴随着骨骼碎裂的脆响。姜沅掀开车帘的瞬间,七八具"挂尸"突兀地闯入视野——那些本该安葬的流民被草绳捆着脚踝倒吊在枯树上,每具尸体都裹着画满符咒的黄布,风干的嘴角被人用麻线缝出夸张的笑容。
"停车!"
老周猛拉缰绳的动作让马车几乎侧翻。姜沅跃下车架时,靴底陷入某种粘稠的泥浆。她低头看见车轮辐条上缠着几缕暗红菌丝,正顺着木纹缝隙往轴心钻。
"是诛邪营的火油痕。"老周用刀尖挑起一撮泥土,焦黑的颗粒里混着荧绿色晶屑,"前天晚上有队弟兄在这遭遇..."
一声细微的"喀嚓"打断了他的话。三丈外那具挂在最低处的尸体突然扭动起来,缝线崩裂的嘴角越咧越大,露出里面螺旋状排列的细齿。
"退后!"
姜沅的银刀飞出袖口,将尸体袭来的手掌钉在树干上。断腕处喷出的不是血,而是几十条扭动的暗红触须。那些触须在空中疯狂舞动,末端裂开形成微型口器,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
"是血傀的探子!"老周砍断车辕绳索,从暗格里抽出张铁胎弓,"它们故意挂在这等活物经过..."
破空声骤然袭来。姜沅侧身闪避的刹那,一支骨箭擦着她耳际钉入车板。箭杆上刻满细小的八角星纹,箭簇竟是用人牙打磨而成。
枯树林深处亮起十几点幽绿火光。那些"挂尸"一个接一个挣脱草绳,以扭曲的姿势爬向官道。它们的脊椎反关节凸起,像某种多足的虫类在泥土里蠕动前行。
"上车!"老周连发三箭,淬了火油的箭矢将最近的三具血傀点燃。火焰中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那些东西正在啃食自己燃烧的肢体!
姜沅刚要跃上车架,整个车身突然向右侧倾斜。她低头看见一只溃烂的手从车底伸出,五指深深抠进车轮辐条。那手上戴着的铜戒她认得——是昨天护送她去隔离区的车夫老赵!
"老赵?你明明..."银刀斩断手腕的瞬间,姜沅瞥见断肢伤口处蠕动的不是肌肉纤维,而是密密麻麻的暗红菌丝。菌丝间包裹着半枚永通泉货,铜钱边缘的星芒纹正在渗血。
马蹄声如雷般逼近。谢湛的白马从雾中冲出时,马鞍上己经结满冰晶状的暗红血痂。他腰间悬挂的星盘自行浮到半空,盘面投射出的光幕中,贪狼星正被一缕紫黑雾气绞住,像被蟒蛇缠住的猎物。
"济世堂的少东家没死。"谢湛苍白的手指划过星盘裂纹,那些裂痕竟组成个模糊的船形,"他在仓河...用漕帮的船..."
老周突然闷哼一声跪倒在地。他的小腿不知何时缠上了几根发丝细的红线,那些线正顺着血管往皮肉里钻。姜沅的银刀刚要挑线,谢湛的星盘碎片己抢先一步钉入老周膝盖——七点银光组成微型北斗,将红线逼出体外。
"晚了..."谢湛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漏出的血珠在半空凝成星图,"子时将至...贪狼星力要被截断了..."
仿佛印证他的话,官道两侧的"挂尸"同时僵住。它们溃烂的手指齐刷刷指向北方,腐烂的声带挤出含混的音节:"...舟...肉舟..."
姜沅的护身符突然烫得惊人。她扯出玉坠时,发现原本莹白的玉料里浮现出暗红血丝,那些血丝正组成与星盘相同的刻度。
"这是..."
"星枢令的碎片。"谢湛染血的手指轻触玉坠,北斗第七星的位置突然亮起微光,"你父亲可说过它的来历?"
记忆如闪电劈开迷雾。离家那日清晨,老仵作将玉坠挂在她颈间时,嘴唇颤抖着念的并非叮嘱,而是谶语:
"北斗食秽,南斗注生"
远处传来诛邪营的号角声。王延宗带着二十轻骑冲破晨雾,他独臂擎着的军旗上满是焦痕。当他的目光落在老周腿上的红线时,铁面具下的独眼骤然收缩:
"冀北急报——仓河漕帮三十七艘粮船...连人带货化成了血水!"
谢湛望向北方。贪狼星下的云层裂开缝隙,一线紫烟如巨蟒般游向地平线。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今日...正是七月十五。"
仓河的水是黑的。
不是夜色浸染的黑,而是某种粘稠的、泛着暗红光泽的腐液。河面漂浮着细碎的泡沫,每一颗破裂时都发出轻微的"啵"声,像是无数张微小的嘴在吞咽空气。
姜沅站在河岸,靴底陷入松软的淤泥。她的目光越过那些翻涌的泡沫,落在河心那座巨大的浮台上——十三艘破旧的漕船被铁索连环,船身与船身之间的缝隙里塞满了……
人。
不是尸体,而是活人。
他们的手脚被粗粝的麻绳捆缚,像货物一样堆叠在船舷两侧。每个人的额头上都用暗红的颜料画着一只眼睛,那眼睛的轮廓与济世堂地窖里发现的八角星阵一模一样。
"诛邪营的标记。"王延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铁甲摩擦的声响刺耳而冰冷,"三天前,这些船还在冀北运粮。"
姜沅没有回答。她的视线被浮台中央的东西牢牢攫住——那是一尊三丈高的暗紫色晶体,形状扭曲如一棵被雷劈过的古树。晶体的表面布满血管般的纹路,内部隐约可见一团搏动的黑影。
"血壤之母。"谢湛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侧,苍白的手指间夹着那片碎裂的星盘,"他们在喂养它。"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浮台上突然传来铁链的哗啦声。几个黑袍人从船舱里拖出个挣扎的身影,那人的惨叫声撕开寂静,在河面上回荡。
"……不要……求求你们……"
黑袍人充耳不闻。他们将那人拖到晶体前,其中一人举起把锈迹斑斑的短刀,干脆利落地割开了他的喉咙。
鲜血喷溅在晶体表面,立刻被吸收得一干二净。晶体内部的黑影剧烈蠕动,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姜沅的胃部一阵痉挛。她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银刀,却发现自己的手指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三十七艘船。"王延宗的声音冷硬如铁,"每艘至少二十人。"
七百多条人命。
七百多次割喉。
七百多场献祭。
浮台上,黑袍人己经拖出了第二个祭品。
"谢大人!"
王延宗突然低喝一声,独眼中迸出凌厉的寒光。姜沅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浮台最高处的桅杆上,一道黑影正缓缓掀开兜帽。
月光照在那人脸上,姜沅的呼吸骤然停滞。
——济世堂的少东家。
那个本该死在地窖大火中的人,此刻正站在血祭浮台的中心。他的左半边脸还保留着人形,右半边却覆盖着暗紫色的晶簇,像某种恶性的增生。
"星渊之眼,今日当开。"
少东家的声音不再是人类的音调,而是数十个声音的叠加,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仿佛无数亡魂在他体内嘶吼。
他抬起手,翡翠扳指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绿光。当扳指触及中央晶体的瞬间,整条仓河的水位陡然下降三尺,露出河床上堆积如山的白骨。
每一具骸骨的天灵盖上,都钉着一枚永通泉货。
"血肉为舟……"少东家的嘴角咧到耳根,"魂灵作桨……"
河水突然沸腾。
粘稠的血浪中,数百条触须破水而出。每根触须的末端都长着一张人脸——姜沅看到了李泊、影七、甚至几个时辰前刚分别的诛邪营士兵。
那些面孔齐声诵念:"……星渊永夜,贪狼引路……"
"闭眼!"谢湛的厉喝在耳边炸响。
姜沅下意识地合上眼睑,却还是瞥见了那一瞬的恐怖——
晶体表面的血管纹路全部爆裂,暗紫色的汁液喷涌而出,在半空中凝结成一只巨大的眼睛。
那只眼睛看了她一眼。
无法形容的寒意顺着脊椎窜上后脑。姜沅感到有冰冷黏腻的东西爬进了她的思维,翻检着她的记忆,舔舐着她的恐惧。
"姜姑娘!"
谢湛的手掌贴上她的后背,北斗七星的虚影在两人之间亮起。那只眼睛微微眯起,流露出某种近似"愉悦"的情绪。
"……有趣的虫子……"
数百个声音在姜沅脑中低语。
谢湛的星盘炸成七块碎片。
"站艮位!"他咳着血将碎片甩向西方,北斗七星的虚影在空中凝结成阵。姜沅的护身符自行飞起,玉坠在贪狼星照耀下化作三寸长的光刃。
"王延宗!震三退一!"
诛邪营统领的横刀插入甲板,刀身符文迸发金光,与星辉交织成网。血浪撞上光网的瞬间,整条仓河的水倒卷而起,露出河床中央的祭坛——
那是由人骨垒成的八角星阵,每个角上都钉着一具新鲜的尸体,他们的心脏被掏出,替换成暗紫色的晶体碎片。
少东家站在阵眼,胸口镶嵌着人头大小的主晶体。内部的阴影己经膨胀到极限,随时可能破壳而出。
"姜姑娘!"谢湛抓住她的手腕,在她掌心画了个符,"玉刀借贪狼星力,必须刺中天璇位!"
他的意思很明确——
以身为饵。
姜沅冲向祭坛的瞬间,所有触须调转方向。
护身符所化的光刃与贪狼星芒相接,爆发的强光让整条河岸亮如白昼。当刀尖刺入少东家胸口晶体时,那东西发出玻璃破碎的脆响——
然后所有人都看见了。
晶体裂开的缝隙里,一只巨大的紫黑眼睛缓缓睁开。
时间仿佛静止。
姜沅感到有冰冷的目光舔过脊椎,耳边响起千万人的呢喃。她的银刀还插在晶体上,刀身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暗红锈迹……
"闭眼!"谢湛的怒喝惊醒众人。
他的星盘碎片突然全部燃烧,组成北斗形状的火墙挡在眼睛前方。趁此间隙,王延宗的横刀斩下少东家的头颅,那头颅在空中炸成血雾,凝成八个大字:
星渊永夜,贪狼引路
河水倒灌,浮台崩塌。
当众人狼狈退到岸上时,整座祭坛己经沉入河心漩涡。
黎明时分,贪狼星终于隐去。
姜沅瘫坐在河岸,手中的玉坠己经黯淡无光。谢湛跪在不远处咳血,星盘碎片散落一地。
王延宗捡起飘到脚边的诛邪营军报,朱批的字迹刺目惊心:
"冀北仓河漕帮三十七船,连人带货尽数化血"
没有人说话。
河面上,最后一缕紫烟消散在晨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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