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风裹着老槐树的花香,钻进苏悦悦租住的公寓窗户时,可儿拿着蜡笔在玻璃上画太阳。小城的夏天总是这样,带着一种黏腻的、慢悠悠的热,连巷口卖冰棍的大爷摇铃的节奏,都比市中心的车流慢上半拍。这是她们搬来小城的第三个月。
可儿的小裙子是苏悦悦用碎花布自己做的,鹅黄色的布料上还留着阳光晒过的味道。“妈妈,”她忽然抬起头,眼睛亮得像巷尾那盏老路灯,“陈叔叔说,蝴蝶的翅膀上有星星粉,是真的吗?”
苏悦悦正在厨房切西瓜,闻言笑了笑:“等陈叔叔下班回来,你可以问问他呀。”提到陈默,她手下的动作顿了顿。那个总是穿着干净白衬衫的医生,就住在她们公寓同一个小区里面,可儿前几天抱着画板不小心撞到,颜料溅了他一裤子,他却蹲下来,耐心地帮可儿捡起散落的彩笔,说:“没关系的,多像野树莓。”
蝉鸣突然密集起来,像煮沸的水。楼下传来一阵粗鲁的叫骂声,伴随着重物拖在地上的刺耳声响。苏悦悦走到窗边,看见住在一楼的王虎正指挥着两个壮汉,把一堆废旧的自行车和木板往楼道口堆。王虎是这条巷子里出了名的“刺头”,据说年轻时在码头混过,一张脸横肉堆叠,说话总是带着一股酒气,街坊邻居大多对他敬而远之。
“妈——”可儿跑过来,小手紧紧抓住苏悦悦的衣角,“王叔叔又在堆东西了,上次他堆的箱子挡住了我看蚂蚁搬家。”
苏悦悦叹了口气。这己经不是第一次了。王虎总是把公共楼道当成自家仓库,上次堆的纸箱差点引发火灾,居委会来调解过几次,他都是当面应承,转头就忘。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下去说说,楼道是消防通道,万一出事,后果不堪设想。
刚走到楼梯口,就闻到一股浓烈的汗味和烟味。王虎叉着腰,看着手下把一辆生锈的二八杠自行车斜靠在电表箱上,嘴角叼着的烟摇摇欲坠。“王大哥,”苏悦悦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这楼道口堆东西不太安全吧?要是着火了……”
“着火?”王虎猛地转过头,小眼睛一瞪,上下打量着苏悦悦,“你这小娘们懂什么?我在这巷子里住了二十年,着火?轮得到你操心?”他身边的壮汉也跟着嗤笑起来,眼神里带着不怀好意的打量。
可儿吓得躲到苏悦悦身后,小声说:“妈妈,我们回去吧。”
苏悦悦攥紧了拳头,手心全是汗。她知道跟这种人硬碰硬没用,但看着被堵住的楼梯,心里又急又气:“王大哥,这是公共区域,大家都要走路的……”
“公共区域?”王虎往前逼近一步,身上的酒气熏得苏悦悦往后退了一步,“这巷子我说了算!你一个外来的租户,少管闲事!再啰嗦,信不信我把你那破画板扔出去喂狗!”他指着苏悦悦身后可儿抱着的画板,语气凶狠。
可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紧紧抱着画板:“不许你扔我的画板!”
就在这时,一个清润的声音从楼梯外传来:“王大哥,这夏天天干物燥的,堆这么多易燃物在楼道,确实容易着火。前几天新闻里还说,有个小区就因为楼道堆杂物,着火了都没法逃生。”
苏悦悦抬头,看见陈默穿着刚下班的白大褂,手里拎着一个医药箱,正不紧不慢地走进来。他的额角带着点汗珠,眼镜片在夕阳下闪了一下,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是平静地看着王虎。
王虎看见陈默,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但依旧蛮横:“陈医生,这没你的事,我堆我的东西。”
陈默走到苏悦悦身边,不动声色地将她和可儿往自己身后带了带,然后对王虎说:“怎么会没事呢?这楼道要是堵了,万一谁家老人犯了急病,救护车担架进不来,耽误了抢救时间,那可是人命关天的事。”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堆废旧物品,“再说了,王大哥你这些自行车和木板,要是被哪个调皮孩子点了火,烧到你自己家怎么办?你那屋囤的那些酒,可都是易燃品。”
王虎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被“人命关天”和“烧到自己家”说中了软肋。他平时蛮横,但也怕真的出大事。
陈默见状,继续说道:“我刚才路过居委会,看见李主任正在整理消防检查的文件,说是这两天就要来咱们巷子里抽查了。要是查到楼道堆放杂物,可是要罚款的,轻则几百,重则上千呢。王大哥你这堆了这么多,罚款怕是少不了。”
这话一出,王虎的脸色彻底变了。他最在乎的就是钱。“罚款?他敢!”
“李主任也是按规定办事,”陈默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而且消防法里确实有规定,占用消防通道是违法行为。要是真闹到派出所,那就更麻烦了。”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作势要拨号,“要不我现在帮你问问李主任具体的规定?”
王虎看着陈默的手机,又看看周围渐渐围拢过来的邻居,那些平时敢怒不敢言的目光此刻都落在他身上,让他觉得有些下不来台。他啐了一口唾沫,骂骂咧咧地对手下说:“还愣着干什么?把这些破玩意儿都给我弄走!别在这儿碍眼!”
壮汉们连忙动手,七手八脚地把自行车和木板往王虎家门口搬。王虎瞪了陈默和苏悦悦一眼,撂下一句“你们等着”,便跟着进了屋。
一场风波总算平息。苏悦悦松了口气,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己经湿透了。她转过身,对陈默感激地说:“陈医生,今天真是谢谢你了,要不是你……”
“举手之劳。”陈默笑了笑,蹲下来帮可儿擦掉眼泪,“可儿不怕,王叔叔就是嗓门大,其实他不敢真的扔你的画板。”
可儿抽噎着,小声问:“陈叔叔,你刚才说的消防检查是真的吗?”
陈默眨了眨眼,凑近可儿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半真半假吧。不过王大哥最怕罚款,这是真的。”
可儿被他逗得破涕为笑,伸出小手让陈默抱。陈默愣了一下,随即小心翼翼地抱起她,可儿的小脑袋立刻靠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他白大褂上的消毒水味。
苏悦悦看着这一幕,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暖流。夕阳的金辉透过老槐树的枝叶,在陈默和可儿身上洒下斑驳的光点,那一刻,他不再是那个只在楼道里点头之交的邻居,而是像一棵突然出现在风雨中的树,让人觉得安心。
“上去吧,天快黑了。”陈默抱着可儿,对苏悦悦说,“以后遇到这种事,别一个人硬扛,敲我家门就行。”
“嗯。”苏悦悦用力点了点头,跟着他们往楼上走。楼道里还残留着王虎留下的烟味,但似乎己经被傍晚的凉风吹散了不少。
回到家,苏悦悦给可儿洗了手脸,端出切好的西瓜。可儿捧着西瓜,忽然说:“妈妈,陈叔叔像故事里的骑士,对不对?”
苏悦悦笑了:“嗯,像个戴眼镜的骑士。”
晚上,苏悦悦哄可儿睡下后,坐在窗边发呆。小城的夜很静,只有几声稀疏的蝉鸣和远处偶尔传来的狗吠。她想起半年前,自己带着可儿狼狈地离开那个充满争吵和压抑的城市,来到这个陌生的小城,本以为能过上平静的生活,却没想到还是遇到了麻烦。幸好,遇到了陈默。
她对陈默的了解并不多,只知道他在社区医院当医生,每天早出晚归,为人温和,话不多。有一次她半夜发烧,可儿吓得首哭,是陈默听到动静,敲门送来了退烧药和体温计,还陪着可儿在客厅等到她退烧。从那以后,可儿就格外亲近他。
正想着,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苏悦悦打开门,看到陈默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玻璃罐子。
“刚才在楼下花园里抓的,”陈默把罐子递给她,里面有几只闪着绿光的小虫子,“可儿不是喜欢蝴蝶吗?萤火虫也很漂亮,看看能不能哄她开心。”
罐子里的萤火虫一闪一闪的,像落进凡尘的星星。苏悦悦接过罐子,心里一暖:“谢谢你,陈医生,今天真是……”
“说了别这么客气。”陈默笑了笑,目光落在她略显疲惫的脸上,“刚才王虎那事,你别往心里去,他就是欺软怕硬,以后我会多留意着点。”
“嗯。”苏悦悦看着他,忽然鼓起勇气说,“陈默,你……是不是以前学过法律?刚才你说消防法的时候,特别清楚。”
陈默愣了一下,随即摇摇头,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没有,就是平时喜欢看些杂书,知道一点皮毛。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他说完,便转身回了自己家。
苏悦悦关上门,手里捧着那罐萤火虫,走到可儿的床边。小家伙睡得正香,嘴角还挂着浅浅的笑。她把罐子放在床头柜上,萤火虫的微光在黑暗中明明灭灭,映着可儿恬静的小脸。
她不知道陈默是不是真的只是“喜欢看杂书”,但她能感觉到,这个看似普通的医生,身上似乎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故事。但此刻,她更愿意相信,他是上天派来帮助她们的。
接下来的几天,王虎果然没再往楼道里堆东西,见到苏悦悦和陈默,虽然依旧没什么好脸色,但也不再寻衅滋事。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只是苏悦悦每次看到那扇紧闭的门,心里都会多一丝留意。
周末的下午,可儿吵着要去巷尾的小公园喂鸽子。苏悦悦牵着她的手刚走到楼下,就看见王虎蹲在自家门口,对着一堆摔碎的酒坛子发脾气。旁边站着一个穿着时髦的女人,正在尖声骂着:“你个没用的东西!让你卖点酒都卖不出去,还把坛子摔了!我看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王虎被骂得抬不起头,只能闷头抽烟。苏悦悦本想绕开,可儿却指着王虎脚边的碎片说:“妈妈,那是不是上次陈叔叔说的易燃的酒?”
王虎听到“陈叔叔”三个字,猛地抬起头,正好看见苏悦悦,眼神立刻变得凶狠起来。那个女人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上下打量着苏悦悦,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哟,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多管闲事的小寡妇?”
苏悦悦的脸“唰”地一下白了,紧紧攥住可儿的手。她没想到王虎会在背后这样说她。
“你胡说什么!”苏悦悦气得声音发抖,“我只是让他别堵楼道,这是为大家好!”
“为大家好?我看你是看上那个小白脸了吧!”女人刻薄地笑着,“一个巴掌拍不响,说不定就是你们俩合起伙来算计我们家老王!”
这话太难听了,周围路过的邻居都停下了脚步,指指点点。苏悦悦只觉得一股血往头上涌,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可儿吓得躲在她身后,小声说:“妈妈,我们走……”
就在这时,陈默的声音再次响起:“王大嫂这话说得就不对了。”他不知何时从外面回来,手里提着一个超市的购物袋,里面装着牛奶和面包。“邻里之间互相提醒注意消防安全,是应该的。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成了算计?”
王虎的老婆见是陈默,气焰稍微矮了半截,但依旧不依不饶:“陈医生,这是我们家的事,你少管!”
“我刚才在超市,听见收银员说,”陈默不紧不慢地打开购物袋,拿出一盒牛奶,“王大哥上次赊账买的酒,到现在还没给钱呢。说是家里的酒坛子破了,酒都洒了,没法卖了。”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地上的碎片上,“哦?原来就是这些坛子啊?”
王虎的老婆脸色一变,厉声对王虎说:“你跟他说这个干什么?!”
陈默笑了笑:“我没跟他说,是收银员说的。她说王大哥最近手头紧,还问我有没有认识收废品的,想把家里的旧自行车卖了换钱。”他看向王虎,“王大哥,要是缺钱,其实可以把那些堆在楼道的废旧物品整理一下,卖给废品回收站,既能换钱,又能清理楼道,一举两得。”
王虎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显然被陈默说中了心事。他老婆也愣住了,原来王虎堆那些东西,不光是霸道,也是想囤着卖点钱。
陈默继续说:“而且,刚才我路过居委会,李主任让我捎个话,说下周一消防局会来正式检查,要是再发现楼道堆杂物,罚款是小事,要是被列入消防隐患名单,以后想办什么事都麻烦。”他故意加重了“罚款”和“麻烦”两个词。
王虎的老婆一听要罚款,还要上名单,立刻急了,也顾不上跟苏悦悦吵架了,揪着王虎的耳朵就往屋里拽:“你个败家玩意儿!还不赶紧把那些破东西弄走!要是真被罚了钱,看我怎么收拾你!”
王虎被拽得龇牙咧嘴,临走前还恶狠狠地瞪了陈默一眼,但终究还是被老婆拖进了屋。
周围的邻居见状,都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纷纷对陈默投去佩服的目光。有人小声说:“还是陈医生有办法,几句话就把王虎媳妇治住了。”
苏悦悦看着陈默,心里充满了感激和一丝好奇。他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用最轻松的语气,化解最棘手的问题。他就像一本读不懂的书,每一页都藏着惊喜。
“陈默,”苏悦悦轻声说,“你是不是……以前做过调解工作?”
陈默把购物袋递给她:“不是,只是比较擅长观察。”他看着可儿,摸了摸她的头,“走吧,不是要去喂鸽子吗?再不去,鸽子都被别的小朋友喂饱了。”
可儿立刻来了精神,拉着陈默的手就往巷口跑:“陈叔叔,你陪我去!”
苏悦悦看着他们一大一小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得长长的,心里忽然觉得,这个夏天的蝉鸣,似乎也变得悦耳起来。也许小城的生活并不总是平静无波,但只要身边有这样温暖的人,再大的风浪,似乎也能安然度过。
她跟在他们身后,脚步轻快了许多。巷子里的老槐树在晚风中沙沙作响,像是在哼唱一首温柔的歌。而那扇曾经让她感到恐惧的一楼大门,此刻在夕阳下,也显得不那么狰狞了。她知道,以后的日子里,可能还会遇到麻烦,但只要有陈默这样的邻居在,她就不再是一个人面对。
萤火虫的光还在可儿的床头闪烁,就像陈默带来的那一点点光亮,虽然微小,却足以照亮她们在这个小城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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