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接通了来自大洋彼岸的电话，电话里是一个不是非常熟悉的声音“默默，我是妈妈。”林婉仪很少表露出如此温柔的一面，即便己经年事己高，此刻却少有的温柔。
当年，陈默被接到上海以后，沈伯年送他去了上海知名的高中。霞飞路的梧桐抽芽时，陈默坐在圣约翰附中的英文课堂上，指尖划过课本里《威尼斯商人》的段落。窗外传来轿车引擎的低鸣，他知道是沈伯年雇来的司机等在侧门——这位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父亲”，用每月拨给学校的专项教育基金，为他织就了张名为"苏州少爷"的保护网，却从未来看过他。
"陈默同学，请翻译这段契约文书。"白发外教的拐杖点在黑板上，拉丁文的条款在晨光里闪着冷硬的光。他起身时，袖口露出的银链表是沈伯年送的十七岁礼物，表盖内侧刻着极小的"伯年赠子"西字。
下课后司机递来保温桶，里面是仁济医院特护病房的药膳。陈默盯着桶盖上凝结的水珠，想起佳姐手术前攥着他的手，枯瘦的指节上还戴着那枚磨得发亮的银顶针——那是他十二岁时用奖学金买的。
"姆妈今天早上情况稳定。"司机低声说，发动车子时后视镜里映出他泛红的眼眶。沈伯年特意调了这位苏州同乡做司机，想着能照顾陈默的起居。
清明雨落的那天，陈默穿着麻衣跪在灵堂前。香炉里的青烟盘旋上升，模糊了佳姐的遗像。
"少爷，该起灵了。"司机递过孝杖，声音哽咽。送葬队伍走过山塘街时，陈默忽然想起十六年来每个清晨，佳姐在灶台前哼着吴语小调的模样。如今她长眠在苏州墓园的香樟树下，墓碑上刻着"陈门佳氏之墓"，没有任何与他相关的印记。
成年以后，他用沈伯年给的信托基金买下了老宅。青石板天井里的月季开得正盛，还是佳姐当年种下的品种。他常在这里一坐就是一下午，看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砖地上投下与记忆中重叠的光斑。
电话里，陈默清了清嗓子说：“你现在身体怎么样？”林婉仪眼泪瞬间流了出来，“妈妈，在瑞士养病，现在还挺好的，你别担心，你呢？儿子…”
忽然间传来细微的啜泣声，像雪落在湖面，林婉仪的声音带着几分哭腔，"你爸爸给你设的教育基金......"
“瑞士？你不是保外就医么？”
“有些事，你不用管，只要你好好的就行。”
“我想问你一件事，陈景明…，之前遇到过绑架案？”
“你听谁说的？”
“你不用管，你只需要告诉我，这个事情是谁干的？”
“我…不知道”。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不说，我自己去问陈景明！”
“不，儿子，陈景明跟他爸一样，不好对付，你别掺和进来。妈妈为了你，什么都愿意。只要你过得好好的就行。”
一通电话，陈默什么都没有得到确切的结论，但是林婉仪的回答非常蹊跷。陈默从没有想过去争去抢，出身是他不能选择的，可是生活他可以选择。
但遇到苏悦悦，他第一次有了念头，想去会一会陈景明。他在国内大学医学院毕业以后 ，沈伯年送他去了耶鲁大学进修。沈伯年会经常与他通话，这并不熟悉的父子俩，在电话交谈中，渐渐熟悉。
沈伯年对这个小儿子是非常愧疚的，林婉仪执念生了他，却没有付出时间去陪伴，沈伯年到了晚年，对这个小儿子反而泛起了很多亏欠之意。通过很多方式关心和教导。
在小时候贫穷却温暖的小镇到不能见光的富家私生子的跨度里，陈默最大的体会，钱和权的欲望，会毁掉一个人起码的底线和良知，所以他选择学医，他希望可以治病救人，而不是争名夺利。
那年冬天陈默拿到耶鲁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沈伯年特意从纽约飞回来。在和平饭店的餐厅里，这位总是西装笔挺的父亲第一次拥抱了他，羊绒大衣上沾着大西洋的气息："祝贺你，去学你想学的，爸爸当年......"他没说下去，只是拍着陈默的背，力道里带着迟来的父爱。
在纽黑文的雪夜里，父子俩常常通电话。沈伯年会说起他年轻时在国外读书的趣事，说起陈明德商场上的狡诈心思。
"你母亲这辈子，活得太辛苦了，心里苦，她很执拗，为了生下你…"有次他酒后在电话里低声说。
陈默听着电话里父亲的叹息，望着窗外耶鲁医学院的钟楼。他选择心脏外科，是因为喜欢那精密如齿轮的结构，喜欢在无影灯下将破碎的生命重新缝合。这比商战里那些翻云覆雨的数字更实在，也更干净。
"我下周回国参加医学研讨会，"他在电话里对沈伯年说，沈伯年轻咳一声：“你母亲最近在和陈景明斗的厉害，这时候，还是不见为好。免得被人…”陈默知道，事到如今，他依然是个见不得光的，那当初又为何生了他。陈默曾经问过林婉仪：“自己为何不姓沈，而姓陈？”林婉仪的回答让他觉得荒谬又可笑，她怕陈明德查出来，不留活口，陈明德的阴狠是出了名的，他只护自己的血脉，对林婉仪的痛处自然是下得去狠手。这样的回答，陈默觉得非常可笑至极。
陈默抑郁过、痛苦过，最终选择潜心学习，读书运动去自救，他不想怨天尤人、也不想辜负佳姐对自己十六年来的疼爱。
人生不过三万天，何必全是悲切无言。
窗外的雪开始融化，滴落在窗台上，林婉仪坐在疗养院的阳台上，拿着越洋电话里落下两行热泪。
而陈默拿起红笔，在报纸陈景明的名字上画了个圈，笔尖划过之处，仿佛能看见商战棋盘上，那些隐藏在数字背后的刀光剑影。而他，这个曾只想治病救人的医学生，终于要拿起属于自己的那把刀，不是划开皮肉，而是剖开这浮华世界下的真实肌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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