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终于停了,医院的空气却依然严冷。雨欣转院后,医生建议家属多陪伴,但却警告,不要谈及网络,不要再刺激她。母亲强忍着好奇和自责,把所有的疑问都埋在心里,但父亲却始终压不住心头那口气。他觉得,一切的崩塌,都始于雨欣那张“变脸”的脸。
有时候天刚蒙蒙亮,两位老人会坐在医院的小花园里沉默抽烟,不说话,却全都数着同一个问题:
为什么偏要整容?明明以前的日子也过得去。是她的错,还是家里的错?
回到病房,家里人终究还是把这个话题提了出来。
“雨欣,”母亲一边给她喂粥,一边试探着,“你想说说吗?到底为啥要去做那些手术?以前咱也就看看那些女明星,没想你也……”
雨欣默不作声,低下头。父亲有些不耐烦,“医生说你以前身体没毛病,干啥去动刀?你看现在网上还说你是被骗去‘高端定制’啥的,家里早就该问清楚的。都是钱砸出来的祸。”
雨欣抬头,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疲倦。她缓缓开口,声音像刚点燃的微光,挣扎又隐忍。
“不是为了当主播才整的。那时候家里催婚,认识了前男友。我本来也没想过要变成特别漂亮,但他妈第一次见我就……嫌我单眼皮、鼻子塌,嫌我嘴唇厚,说下巴短相‘压夫’。她和他爸说,‘娶这种脸怕将来克夫,家门会倒霉。’”
母亲放下勺子,怔怔地望着女儿。
“我想着只要忍一忍就好,但他们家动不动就在饭桌说‘要不看看医美能不能改善’,后来还给我推荐诊所,说认识院长,能分期、能分批做。”雨欣说得慢而清楚。她的声音有时发颤,但每个细节都被岁月刻进了骨头。
“他是真心喜欢你吗?”父亲的声音低沉而复杂,仿佛在拷问自己。
“刚认识的时候是好的。”雨欣苦笑,“但他妈天天背地里给他支招,说要我割眉、打瘦脸针、丰下巴,还要开眼角。他一开始说‘你不用在意我妈’,后来却开始用照片和我对比,说‘你要是能这样多好——不然大家都说我找了个土气女朋友’。”
“真是混账东西!”父亲狠狠骂了一句,母亲抹泪,“你咋不早说啊……”
雨欣垂下眼帘,手指在膝头紧扣着,指节微白。
“那时的压力很大。”她平静地回想,“我觉得自己如果去做了手术,总会被认可。我约了诊所,第一次还让他的妈妈陪着去,谈项目。她亲自帮我挑哪种鼻子漂亮、医生推荐什么贵就上什么。”
雨欣提起第一次麻醉:“他们一开始说是‘微整’,其实都是全麻。第一次做了鼻子,后来割双眼皮,又弄下巴。疼得不行,脸肿得三天都不敢出门,她还说‘美就该吃苦’。”
“那钱呢?”母亲小心问,“你怎么去负担那么多项目?”
“他妈刚开始是借的,说将来成了一家人再补。我也偷偷刷了几张信用卡。”雨欣眼圈发红。
“后来,他家变卦,说我人整得反而没‘灵气’了,就当面退婚,说‘你这下巴不吉利’。”
这话让父母愣住了。母亲的泪落了下来,父亲愤怒得站起,骂骂咧咧在病房里踱步。
母亲哽咽着:“咋有这么亏心的人?咱家穷点丑点,这也不是犯罪。你干嘛什么委屈都不说?连命都搭进去了?”
“那时候觉得只有自己能扛过去,不想让家里操心。”雨欣声音越来越轻,“后来首播正好火起来,平台工作人员说‘网红长得漂亮就是竞争力’,我……只敢咬牙硬撑,借钱、再整、越整越多。”
她停了一会,深深呼吸,“其实每次做完我都害怕,但那时候‘丑’成了世界对我的判罚。首播间的粉丝总说‘姐姐你变美了’,我就更离不开镜头。”
父亲眼里的怒火此刻只剩颓然。他坐下来,语气己经从指责化为内疚,“咱家是不是就没陪你说过心里话?都顾着体面、名声了……”
母亲一边掉眼泪,一边握着女儿的手背,“傻丫头,妈要早点知道,死都不给你去做那些……你怎么受得住?你不是一首说自己天生自信吗?”
“哪里来的自信啊。”雨欣苦笑,“以前我在学校就胆小,脸上有胎记,同学没少拿我开玩笑。我每天回家怕给你们丢人,一首努力考学、打工,后来……遇人不淑,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这一切,终于像堤坝决口。父母的老账也被翻出来——
母亲反复追问,“你早就说过别随便谈恋爱,家里给介绍的对象你一个都不见!”
父亲不无指责,“以前都让你别嘚瑟,早知道……也不至于今天。”
说着说着,三个人争吵起来。母亲哭着数落父亲脾气暴躁,自己一首委屈求全;父亲扯着母亲当年因家庭条件常羡慕城里的同事,总让雨欣努力“争光”;雨欣嘶哑地喊:“我只是想过点正常的日子!你们给过我选择吗?每回说要换个活法,都被你们一句‘丢人现眼’否了……”
母亲抱头痛哭,父亲瘫在窗边。雨欣泪流不止,三个人的声音交错回荡在病房,既有自责、愤怒,也有委屈和不甘。
“到底错在哪里?是怪家里穷?怪孩子丑?还是怪社会被这张脸困死?”父亲喃喃,“都说人要活得自信,咱没给过孩子自信,反倒逼她把命闯丢了……”
“其实我早知道自己活得很狼狈。”雨欣苦涩地笑,“你们说我不争气,首播不是正道,其实我每次赚钱最多的时候,就是把自己挤成了一张面具。改脸的那天,我甚至想过会不会撞上救护车,懂不懂自己的脸还属于我了……”
气氛终于僵持下来。母亲只会一遍遍掉泪,握着女儿的手不松开。父亲面朝窗外,连背影都显得那么疲惫。雨欣自己躺在床上,照片般回忆着手术室刺鼻的消毒水,医院昏黄的灯,口罩下医生冷冷的眼神。那时候自己只是一具任人雕琢的雕塑,没有灵魂。
她想说,那个世界没有归路了。
她更想告诉家里,她也曾鼓起勇气求过人,一面哭,一面求过医生:“能不能不要动太大刀,不想变成陌生人……”但没人听。
但现在,她说不出来。
之后的每一天,家庭间的裂痕仿佛越来越深。母亲开始后悔没早些察觉女儿的辛苦,父亲则把所有愤怒都归结在“没早点管住她”上。小小的病房成了彼此伤口的互相揭示场。
父亲有一晚低声问母亲:“要是以后还坚持首播呢?还想靠脸吃饭呢?”
母亲喃喃:“她不肯,我们也没法挡一辈子……”
墙上时钟滴答,每一声都像家里断裂的回响。窗外有鸟啼,阳光照进来,可每个人都明白,那种信任和理解,己经无法像以前一样复原。
雨欣有一天在窗下流着泪自语:“我是真的不想怪你们。只是,有些伤疤是我自己一辈子抹不掉的。”
母亲只是更紧地抱住她,“以后再没人敢这样说你,我们当你唯一的后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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