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天色,灰蓝得让人心疼。雨欣有时会望着自家那扇斑驳小窗,发呆很久。窗外风声仿佛一支无声的哀歌,家里空气也变得稀薄,仿佛只要开口说话,就会打破某种岌岌可危的平衡。
这段日子,父亲很少再和母女俩多言。他习惯性地早出晚归——其实早己没有班可上,下岗后的他,开始了每天的求职之路。
每当父亲换下身上那件洗得泛白的蓝衬衫时,母亲总会小心翼翼地拿去清洗晾晒。饭桌上氤氲的热气里,父亲只是低头扒拉几口饭,很快又抬起头冲雨欣微笑:“多吃点。”
就是那双手——曾经带着化工厂油渍、又因家中贫困刻满老茧,如今却疲惫颓丧。雨欣有时试图喊一句“爸”,声音都卡在喉咙口。
父亲总声称去“散心”,其实母亲偷偷跟出去几回。他穿着旧衣服,挎着一个廉价公文包,独自徘徊在各家工厂、小作坊门口。那些简单的应聘,无一例外地石沉大海。面试官大多不屑一顾,有的甚至翻出手机,认出他是“网上那个雨欣的爸爸”,表情冷淡下达逐客令:“我们厂不想沾染事端,你走吧。”
有的单位更首接:“你闺女事情闹太大,这份工我们不敢用。”
偶尔走进一家超市,他递出身份证、填好应聘表,经理本来答应试用,谁知第二天一早却电话推脱:“家里有点事,暂不招人了。”
他回到家,也从不流露一丝委屈。雨欣有一次听见母亲忍不住低泣:“你就不是这命,咱们这辈子都让闺女拖累啦?”
父亲只是拉拉她的手,轻飘飘地回:“能拖累多久呢?过一阵儿总会好的。”
雨欣听见,胸口只觉得针扎一般的疼。
傍晚时分,父亲会像往常一样来到雨欣房间门口。敲两下门,温和地问:“身体好点没?吃饭了没?今晚不是你爱吃的菜,要不我明天给你买点别的?”
雨欣每次只能别过头去,用最轻的语调回应:“挺好的,爸。”可每一句都像在心底划开一刀。
父亲不像母亲那样情绪外露。他默默承受着世间的一切炎凉、流言、诋毁和羞辱,只用那双粗糙温暖的手,给家里留一盏灯。他很少责怪,更从不言恨。有时母亲控诉世界的不公,抱怨亲戚的冷漠,父亲只是低头静听,偶尔说一句:“外人说什么算什么?我们过好自己。”
仿佛一切风雨己然看透。他像一块石头,静静地撑起摇摇欲坠的屋檐,无声地为这个残破小家抵挡外面的风暴。
傍晚的街头,父亲拎着菜,准备坐公交。刚跨上台阶,就有人盯着他指指点点,小声议论:“这不是网红雨欣的爸吗?真没脸。”
父亲佯装没听见,只是低头加快了脚步。
菜场摊主卷起袖子,嘀咕道:“天天在电视上丢人现眼,还好意思来买菜?”
父亲礼貌地赔笑,用最温和的语调:“给点便宜菜,有啥就给啥,我不挑。”
他仿佛把尊严和苦涩都碾碎吞下,无声地消化进日复一日的琐碎里。
父亲偶尔也会很晚才回来。家里担心,有一次母亲实在受不住,气急败坏地劝:“要实在不想活,咱们一家来世再聚算了!”
父亲拍了拍她的肩膀:“瞎说!要都散了,你叫孩子可咋办?”
他总是在所有伤害降临时,选择最温和的坚守。无论经历什么屈辱,回来后必然是豆腐白菜,热气腾腾地煮上。厨房里蒸腾的雾气,是父亲为家人点燃的最后一点温暖。
有一天,雨欣悄悄跟着父亲出门。父亲在劳务市场门口徘徊了许久,试图和招工的人搭话,很快被讥讽嫌弃:“你这年纪谁要呀?网上你家那档子事,早传遍了!”
招工的女老板冷冷扫他一眼,“名声坏成这样你还敢来,真不要脸。”
父亲微微点头,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
雨欣远远看着,泪水如泉水一般憋在胸腔里。她突然明白,原来自己并不是在独自受苦,她的父亲,那个一向沉默无声、坚定如山的人,正承受着比自己更深刻、更难启齿的屈辱和委屈。
家中这个男人,无声地背起了一切诅咒,把所有痛苦都化成豆腐白菜、生活琐事、傍晚一句“饭热着呢”。没有责难,没有叹息,只剩下沉沉的、无尽的包容。
家中气氛越来越沉重。母亲郁郁寡欢,每天翻来覆去算账,叹气声连绵不绝。父亲依旧保持着他的“仪式感”:饭后主动收拾碗筷、为母女俩泡热水、夜里等两人都睡了才在客厅沙发上悄悄叹气。
有时,他把电视开得很小声,坐在那里发呆。雨欣看见他鬓角又添了几根白发,身板也驼了,手背上多了不少青筋。
她终于忍不住,某天夜里起身,把厨房灯打开。父亲吃惊地看向她。
“爸,对不起……”
这句话像一滴水珠,落进沉默的湖面里,激起无声的涟漪。
父亲笑了笑,摆摆手,只说:“你记住,你是我闺女,天都塌了我给你顶着。”
一句温柔的承诺,在这满是风雨的夜里,让雨欣再也控制不住,伏在父亲肩上痛哭。
世界似乎终于静下来了一刻。而她第一次深切体会到,血缘与家庭,在人生最漆黑的日子里,是仅剩的灯光——而父爱,又是这灯光里最无声、却最坚定的温柔。
她的愧疚越发深重。她开始明白,家庭的苦难不是外界的风暴,而是在于亲人间彼此忍耐、负重前行,为对方遮风挡雨。
父亲对母亲说:“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人家辱骂也罢,丢工作也罢,咱们饭照吃,觉照睡,把孩子身体养好,天一天天亮起来。”
父母之间有时的低语、争执、甚至哭泣,在父亲的劝慰里渐渐平息。母亲虽然依旧消沉,但她会在吃饭时轻轻夹个菜给父亲,会在傍晚悄悄问他“是不是再去尝试别的工作”。他们用彼此最朴素的温情,支撑着家里。
雨欣终于明白,真正让家庭跌入深渊的,不是网络,不是经济,不是流言,而是她对父母造成的沉重牵累与无形伤害。这份愧疚,让她难以释怀,却也让她更想活下去,更想为他们做些什么。
夜色再次降临。父亲坐在沙发上,双手抱在身体两侧,己经微微打鼾。窗外风吹着楼下的梧桐,发出沙沙的声响。雨欣却再不愿让内疚把爱隐藏在心底,她理好头发,轻轻给父亲盖上一条薄被,又在厨房悄悄收拾起桌面上的残羹剩饭。
她明白,自己还没有能力扭转世界,也没法立刻改变家里的困境。但从父亲身上,她学到了默默担当,和那种无声的坚韧——哪怕风雨再大,家也要守住,亲人也不能丢下。
今夜,她也在心底立下誓言:有一天,她一定要用实际行动,来回报父亲这无声的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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