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坦国机械蜘蛛那庞大冰冷的残骸，如同一条搁浅在岸边的金属巨兽，沉重地趴在西街口中央。八条细长的金属节肢僵硬地伸展着，关节处还在冒着丝丝缕缕呛人的黑烟。它背部的幽蓝炮口彻底熄灭，只剩下几个圆形的红外感应器如同濒死的眼睛，偶尔闪烁着微弱杂乱的红光。浓烈的焦糊味和机油燃烧的刺鼻气味混合着海风的咸腥，弥漫在混乱过后的街道上。
治安队的人拿着铁链和撬棍，远远地围着这钢铁怪物，踌躇不前。刚才那瞬间融化墙壁的恐怖威力还历历在目，没人敢轻易靠近。几个胆大的孩子被大人死死拽着，好奇又恐惧地远远张望。
凌风靠在发廊门口冰凉的门框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身体深处的剧痛和后颈异物持续的刺痛。他远远望着那堆沉默的金属残骸，心脏还在因为刚才那场短暂的、却充满毁灭气息的冲突而剧烈跳动。
斯坦国的科技……钢铁的躯壳，无视血肉的力量，纯粹的毁灭之光……那种冰冷、强大、不讲道理的碾压感，如同一座无形的钢铁大山，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他引以为傲、甚至为之失控的影流血脉，在那幽蓝的光束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和脆弱。枯竭的力量，被压制的痛苦，还有手臂上那阴魂不散的黑色纹路传来的阵阵阴寒刺痛，都在清晰地提醒他，在绝对的科技壁垒面前，个体的武力，不过是螳臂当车。
一股强烈的无力感和……一种前所未有的渴望，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如果……如果他也能掌握那种力量？那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无视一切阻碍的绝对力量？是否就能摆脱这该死的枷锁？是否就能不再任人宰割？是否就能……守护些什么？
“看傻眼了？”一个沙哑、带着一丝疲惫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凌风猛地回过神。阿七不知何时己经回到了发廊门口，脸色苍白得像纸，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他肩胛骨的伤口显然崩裂了，深灰色的衣服被重新渗出的鲜血染透了一大片，黏腻地贴在身上，散发出浓重的血腥味。他扶着门框，身体有些摇晃，但那双眼睛却异常锐利，像是能穿透人心，首首地看着凌风。
凌风被这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移开视线，又落回那堆机械残骸上，声音干涩：“那东西……太强了。”
“强？”阿七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容，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自嘲，“是啊，强得让人绝望。一发就能把整条街炸上天。”他顿了一下，目光也转向街道中央的残骸，声音里带上了一种历经沧桑的疲惫和更深的自嘲，“以前……我也觉得，够快，够狠，就够了。刀够快，快到别人看不清，快到连自己都忘了害怕，就没人能伤到你。”
他抬起没受伤的那只手，似乎想习惯性地去摸腰后，但动作却僵在半空，最后只是无意识地握了握拳。他的眼神有些恍惚，像是陷入了久远的、不愿触碰的回忆。“后来……后来我才明白，有些东西，不是刀够快就能劈开的。就像那堆铁疙瘩，快？再快有什么用？你的刀能劈开它的壳吗？”
阿七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锤子，一下下敲在凌风的心上。是啊，再快的刀，在那坚不可摧的金属装甲面前，也显得如此可笑。昨夜那撕裂空间、湮灭青凤手套的影刃呢？那力量足够强大，却也足够危险，足够……失控。那是一条通往毁灭的不归路。
“那……斯坦国的科技呢？”凌风忍不住追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和迷茫，“那种力量……”
“那是另一条路。”阿七打断他，目光转回凌风脸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和审视，“一条看似首通云霄的捷径。钢铁的肌肉，能量的血液，冰冷的思维。不用流血，不用痛苦，不用害怕失去……只要按下按钮，就能让一切阻碍灰飞烟灭。”他嘴角的嘲讽更浓了，像是想到了什么极其不堪的画面，“可你想过没有，那样的力量，握在手里……还是‘你’吗？一堆电路，几块芯片，一堆冰冷的金属，代替你的心跳，你的热血，你的愤怒……甚至你的恐惧？那样的活着，和被那堆铁疙瘩踩在脚下，又有什么区别？”
阿七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剖开了凌风内心深处那点刚刚萌芽的、对绝对力量的盲目渴望。冰冷的思维……被芯片和电路取代的心跳……那样的力量，还属于“自己”吗？
凌风沉默了。他看着阿七那张苍白失血、却眼神锐利的脸，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只布满黑色纹路、时不时传来阴寒刺痛的手臂。影流血脉带来的力量是痛苦的、危险的、甚至可能被异物操控的，但它……至少还在他的身体里，和他的痛苦、他的愤怒、他的一切情绪紧密相连。而斯坦国的科技……那是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一条看似强大却可能彻底抹杀“自我”的捷径。
力量，到底该是什么样子？
就在这时，鸡大保那肥胖的身影气喘吁吁地从街道那头跑了回来。他绿豆小眼里还残留着刚才的惊魂未定，但脸上己经迅速堆起了那副惯常的油滑笑容。他一边擦着额头的汗，一边眼神闪烁地扫过那台趴窝的机械蜘蛛和周围惊魂未定的岛民。
“哎哟喂！吓死个人了！”鸡大保拍着胸口，声音洪亮，带着夸张的惊魂甫定，“还好！还好有惊无险！我就说嘛，老天爷保佑我们小鸡岛！这种铁疙瘩就是中看不中用！关键时刻就掉链子！哈哈！”他打着哈哈，目光却飞快地扫过凌风和阿七，尤其在阿七那染血的肩胛处停顿了一下，绿豆小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阿七！你这伤……快快快！凌风！搭把手，扶阿七进去！我这有上好的金疮药！”鸡大保不再看那机械残骸，仿佛那只是个不值一提的插曲，热情地招呼着，试图将所有人的注意力从刚才的混乱和那台来历不明的战争机器上转移开。
凌风默默地走过去，搀扶住阿七另一条胳膊。阿七的身体很沉，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他因为剧痛和失血而微微的颤抖。两人沉默地走回发廊。鸡大保在后面絮絮叨叨地关上了门，隔绝了外面混乱的街道和那堆沉默的金属残骸。
发廊里，消毒水和机油的味道似乎更浓了一些。鸡大保手脚麻利地翻出一个破旧的医药箱，拿出纱布和一小瓶气味刺鼻的药粉。
“忍着点啊！这药效果好！”鸡大保一边说着，一边动作有些粗鲁地去解阿七肩胛处被血浸透的纱布。当看到那狰狞的贯穿伤口再次崩裂、皮肉翻卷的景象时，鸡大保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绿豆小眼里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烦躁？但很快又被他夸张的关切掩盖过去。
他手法娴熟地洒上药粉，重新包扎，嘴里絮叨着：“我说阿七啊，以后遇上这种事，别那么拼命！你那把快刀再快，能快过人家的激光炮？看看，伤上加伤了吧？多不值当！咱们是生意人！保命要紧！懂不懂？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阿七紧咬着牙关，额头上冷汗涔涔，任由鸡大保处理伤口，没有吭声，眼神疲惫地半闭着。
凌风站在一旁，看着鸡大保那熟练却毫无真情的包扎动作，听着他那些“保命要紧”、“生意人”的论调，心头那股寒意越来越盛。力量……在这位“老板”眼里，恐怕也只是可以交易、可以衡量价值的工具吧？就像他看待那台趴窝的斯坦国机械——价值榨干了，就是一堆废铁。
夜幕悄然降临。发廊里点起了昏黄的灯。鸡大保收拾完，打着哈欠回后面小房间去了，临走前还不忘嘱咐凌风“好好照顾阿七”。阿七靠在墙角那张破旧的躺椅上，似乎睡着了，但紧锁的眉头和微微急促的呼吸显示他睡得并不安稳。
凌风独自躺在行军床上，听着外面偶尔传来的治安队清理现场的吆喝声和海浪拍岸的单调声响。身体依旧疲惫虚弱，后颈的刺痛和手臂的阴寒感如影随形。但此刻，他内心却如同风暴过后的海面，看似平静，深处却暗流汹涌。
斯坦国冰冷的科技碾压。
阿七那带着血腥与疲惫的“快刀”论。
鸡大保市侩的“保命生意经”。
还有昨夜那撕裂一切、却险些将他拖入毁灭深渊的影刃力量……
不同的道路，截然不同的风景，却都指向同一个目标——力量。
他缓缓抬起那只布满黑色纹路的手臂，对着昏黄的灯光。纹路在黯淡的光线下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带来阵阵阴寒的刺痛。他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不够。无论是哪一条路，他现在所拥有的，都远远不够。
他需要力量。一种足以打破这囚笼的力量。一种……真正属于自己的力量。一条能够驾驭血脉、对抗异物、甚至能在那冰冷的科技洪流中站稳脚跟的道路。
但这条路，又在哪里？
发廊深处，又响起了那细微、却持续不断的“沙沙”声。鸡大保又在捣鼓什么了。是在研究那台机械蜘蛛的残骸？还是在谋划着别的“生意”？
凌风闭上眼，后颈的异物刺痛依旧清晰。手臂的黑色纹路在昏暗中，如同深渊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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