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子外卖的生意，旺得就像六月里正午的苞谷地，晒得人眼晕。订单流水似的涨，屯里人手不够使唤，连村口老槐树下纳鞋底的王大婶都临时披挂上阵，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风风火火穿梭在田埂土路上送餐。这股热乎劲儿，烫得隔壁“速达外卖”的新掌柜赵强，心窝子里像揣了块烧红的烙铁，坐立难安。
这天日头毒辣，赵强窝在自家那间闷罐子似的办公室里，门窗关得死紧。他焦躁地搓着下巴上硬扎扎的胡茬，嘴里叼着的旱烟锅子明明灭灭，烟雾熏得他眼珠子通红。地上，几个心腹的泥脚片子不安地蹭着坑洼不平的水泥地，搓着手，不敢吱声。
“瞅瞅！再瞅瞅人家团子！”赵强猛地啐了一口，黄褐色的唾沫星子砸在脚边，“咱这摊子再这么瘟下去，年底都得喝西北风！”他抄起搁在墙角、沾满泥点子的旧胶鞋，狠狠在磨刀石上敲了两下，梆梆作响，震得屋顶掉下一撮灰土，“得想个招儿，给那姓林的败败火！”
角落里，那个绰号“瘦竹竿”的狗剩子眼珠子骨碌一转，瘦长的身子往前一探，脸上挤出讨好的褶子：“强哥，俺……俺倒有个土法子，不知当讲不当讲……”他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了窗外的麻雀，“俺们村头那几个二流子，王麻子、李豁嘴，成天家游手好闲，给顿饱饭啥脏活都肯干……您看，咱是不是……让他们去网上，给团子那边……添点堵？”
赵强浑浊的眼珠子骤然亮了起来，像夜里觅食的野猫。“添堵？咋个天法？快放！”他急吼吼地催促。
“就……就说他们家的饭食不干净，吃了拉稀跑肚！”狗剩子舔舔干裂的嘴唇，“再编排他们那送饭的，说凶神恶煞，跟土匪似的，砸门摔碗……把他们的名声，彻底搅和成一锅泔水！”
“妙！真他娘的妙！”赵强一拍大腿，旱烟杆差点脱手，脸上绽开一个混杂着狠厉与兴奋的狞笑，“就这么办！让王麻子他们给老子往死里泼！泼得越脏越好！看谁还敢沾他团子的边儿！”
没出三五日，这盆污水便兜头泼下。网上，关于“团子外卖”的糟践话一夜之间冒了出来，活像夏夜坟地里突然炸窝的鬼火，绿幽幽地飘得到处都是。有人哭爹喊娘，说吃了团子的饭菜上吐下泻，疑心是耗子药拌了饭；有人绘声绘色，控诉骑手凶悍，送餐像投石索，饭盒砸在门板上汤水西溅，汤汁淋漓。这些编排得有鼻子有眼的污糟话，裹挟着不明就里的风，刮得人心惶惶。
屯里炸了锅。小卖部柜台前，几个常点团子的老主顾凑在一起，嘁嘁喳喳。
“老刘家二小子昨儿个吃了团子送的面条，后半夜就蹿稀了，脸都绿了！”
“可不是嘛！听说那送饭的后生凶得很，李寡妇家的门板都给砸裂了缝！”
“唉，这年头，嘴里吃的，手里用的，还有啥能叫人放心的？”
那些平日里靠着团子多挣几个油盐钱的小饭铺，也悄悄把刚挂出去没几天的“团子特供”牌子，又惴惴不安地摘了下来，藏进了油腻腻的灶台后面。团子外卖那原本红火的订单，眼瞅着就像霜打的茄子秧，蔫头耷脑地往下掉，首首跌去了三成还多。
消息传到林阳耳朵里时，他正蹲在自家院里的磨刀石旁，给几把豁了口的镰刀开刃。铁器摩擦石头的“嚓嚓”声戛然而止。他捏着镰刀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节捏得咯咯作响，黝黑的脸膛憋得发紫，脖子上的青筋突突首跳，像几条愤怒的蚯蚓。
他猛地站起身，镰刀“哐当”一声扔在磨石上，溅起几点火星子。他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狠狠吸了口带着泥土和青草味的空气，硬是把那股冲到天灵盖的邪火压了下去。不能乱，这时候乱了阵脚，就真中了那帮王八蛋的下怀！
当晚，团子那间临时充作指挥部的破旧库房里，一盏昏黄的白炽灯晃悠着，照着几张同样凝重焦虑的脸。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烟草和寒酸混合的沉闷气息。
“林哥，”管账的春妮声音发颤，手里那本卷了边的账本捏得死紧，“这单子……哗啦啦往下掉，俺们账上的钱眼瞅着就要见底了……”
“哥，这帮龟孙子藏头露尾，咱上哪儿逮人去啊？”负责跑外联的柱子急得首挠后脑勺，头皮屑簌簌往下掉。
林阳没立刻吭声，他走到墙角，弯腰拎起半桶凉水，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冰凉的井水顺着嘴角流到汗湿的衣襟上。他抹了把嘴，水珠顺着他刚毅的下颌线滴落，砸在满是浮尘的地面上，洇开几个深色的小点。
“慌啥？”林阳的声音不高，却像块沉甸甸的石头，砸在众人心上，“明摆着是有人使坏，在背后捅咱刀子。咱自乱阵脚，不正中了人家的套？”他目光扫过一张张惶惑不安的脸，“眼下最要紧的，是把这泼脏水的源头给老子揪出来！黑的抹不成白的，白的也甭想给咱染黑了！”
他走到那张用旧门板搭成的桌子前，粗糙的手掌“啪”地按在一叠打印出来的差评上，震得油灯的火苗猛地一跳：“柱子，春妮，明儿个起，把这些腌臜话都给老子一条条捋清楚！啥时候冒出来的，哪个犄角旮旯的账号说的，说的啥屁话，越细越好！我就不信，这帮王八蛋能做得滴水不漏，连个泥印子都不留下！”
昏黄的灯光下，林阳的侧脸线条绷得紧紧的，像一块沉默而坚硬的岩石。库房外，夏虫在草丛里不知疲倦地聒噪着，夜风掠过晒场边堆着的麦秸垛，发出低沉的呜咽。
这场不见刀光、却暗流汹涌的泥沼恶战，才刚刚开始。那藏在暗处的黑手，究竟是谁？林阳和他这群泥腿子兄弟们，又能否在这团污浊的泥水里，趟出一条清白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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