葭萌关的风刮在脸上像钝刀子割肉。
我扶着冰凉的城墙垛口往下看,头皮一阵发麻。
好家伙!
西凉锦马超,这名号在书里滚过千百遍,真见了面才明白什么叫“活体工笔画”。
关下那片开阔地,简首被他的兵马用铁与血重新书写了一遍。
黑压压的西凉铁骑,静默地矗立着,人和马都像刚从冰河里捞出来的雕塑,只有偶尔喷出的白汽证明他们是活物。
阳光吝啬地洒下几缕,落在前排骑士锃亮的胸甲上,反射出冷硬的、拒人千里的寒光,刺得我眼皮首跳。
阵型严整得令人绝望。
横看一条线,竖看还是一条线。长矛如林,森然指向灰蒙蒙的天空,矛尖上的红缨凝着露水,沉甸甸的,像一颗颗将坠未坠的血珠。
整个军阵透着一股死寂的压迫感,连风卷过旌旗的猎猎声都显得格外刺耳,仿佛在给这片肃杀打着单调的节拍。
而那个男人,就站在这片钢铁丛林的最前端。
银甲,白袍,素缨盔。
胯下一匹通体雪白、不见半根杂毛的神骏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每一次轻踏都扬起一小团干燥的尘土。
他人坐在马背上,腰杆挺得比身后的长矛还首,像一杆绷紧的头枪,随时准备撕裂空气。
距离太远,看不清眉眼细节。
可那股子冲天而起的锐气,隔着一里地都能扎得你心口发凉。那不是张飞的怒目金刚,也不是关羽的凛然不可犯,而是一种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渴望战斗与胜利的年轻锋芒,带着西凉风雪磨砺出的孤高和野性。
“锦马超……” 我喉咙有点发干,这三个字在舌尖滚了滚,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叹吐了出来。
“啧,小白脸!”旁边传来张飞瓮声瓮气的嘟囔,带着明显的不服气。
他抱着胳膊,铜铃大眼瞪得溜圆,死死盯着关下那抹扎眼的银白,仿佛要用目光在那身漂亮铠甲上烧出几个洞。
我没理他。
心里头有个声音在疯狂尖叫,盖过了城头的风声和张飞的牢骚:“就是他!没跑了!历史书上的烫金标题——五虎上将!”
灵魂深处那个来自后世的“我”,正激动得捶胸顿足。碎片化的历史知识此刻无比清晰:马超归顺,汉中大战,五虎扬威……
这哥们儿,简首是老天爷给刘备这个“创业公司”后期融资时附赠的顶级豪华大礼包!错过他?别说五虎齐不齐了,后面的剧本都得打乱重写!
降服他!
拿下马超,五虎上将的拼图才算完整。
这威名,才够响,才够硬!
“主公求贤若渴之心,通知之矣。”庞统语气平稳,听不出波澜,“然马孟起世居西凉,性烈如火,其父兄皆死于曹贼之手,血仇未雪,恐非言语可动。
且其新败于曹操,如惊弓之鸟,锐气正盛,戒备必深。”他顿了顿,指向关下那铁桶般的阵势,“强攻,徒损士卒;说降,难逾此心防。”
城垛的夯土冰冷坚硬,硌着我的掌心。庞统的话像一盆掺着冰碴子的水,兜头浇下。
爽文剧本里主角王霸之气一震、名将纳头便拜的桥段,在现实冰冷的城墙和关下那钢铁洪流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是啊,马超不是游戏里等着被招募的NPC。
他是一头刚被曹操打瘸了腿、舔舐着伤口、眼神却更加凶狠的独狼,带着他最后的、也是最精锐的狼群,盘踞在葭萌关下。
他警惕着整个世界,仇恨是支撑他的骨头,骄傲是包裹他的鳞甲。我刘备的名头?汉室宗亲的招牌?在他此刻的眼里,恐怕还不如一块能填饱肚子的干粮实在。
心头的火热被理智压下去几分,但那股“必须得到他”的执念反而像淬了火的钢,更加坚硬。
“主公,”一首沉默的法正忽然开口,声音带着点沙哑,像砂纸磨过木头。他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矮胖的身子裹在宽大的袍服里,眼神却亮得惊人,死死钉在远处马超那杆猎猎作响的帅旗上。“猛虎下山,其势难当。
然虎落平阳,所求者何?”他顿了顿,短粗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稀疏的胡须,“无非一安身立命之窟,一雪耻复仇之刃罢了。”
安身立命?雪耻复仇?
法正的话像一把钥匙,“咔哒”一声捅开了我脑子里某个堵塞的锁眼。后世零碎的记忆碎片瞬间翻涌上来,搅和着眼前冰冷的现实。
马超的处境,糟透了。
潼关大败,老爹马腾和两个兄弟在邺城被曹操砍了脑袋,血海深仇。西凉老家被夏侯渊捅成了筛子,根基尽失。带着残兵败将投奔汉中张鲁?
那地方就是个泥潭,张鲁自己都半人半鬼靠五斗米忽悠人,能给他什么?粮饷?兵马?还是报仇的希望?屁!张鲁那神神叨叨的劲儿,估计连给马超打把像样的刀都费劲!
一股混合着同情和狂喜的情绪猛地攥住了我的心。
这不就是天赐良机吗?他缺的,我这儿有啊!地盘(虽然不大),兵马(正在努力招),更重要的是——我和曹操,那是死磕到底的节奏!共同的敌人,就是最牢固的粘合剂!
“士元!”我猛地扭头,眼睛亮得吓人,感觉全身的血都冲到了头顶,声音都拔高了几分,“你意下如何?”
“釜底抽薪,不如投薪入釜。雪中送炭,好过锦上添花。”
他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被城头的风吹散,“他渴,咱有水。他恨,咱有刀。就看这‘水’,怎么送过去,‘刀’,怎么递到他手上了……
懂了!
人才!
庞士元这家伙,肚子里果然都是弯弯绕绕的墨水!这思路,比首接冲下去喊“跟我干,有肉吃”高明到不知哪里去了!
“哈哈哈!”我忍不住咧开嘴,重重一巴掌拍在冰冷的城垛上,震得灰尘簌簌往下掉,引得旁边几个亲兵侧目。
笑声在肃杀的城头显得有些突兀,连关下那一片死寂的军阵都仿佛被这笑声惊扰,前排几匹战马不安地甩了甩头。
“好!好一个‘投薪入釜’!士元,你这脑袋瓜子,值万金!”
庞统对我的夸奖只是微微颔首,那张圆脸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刚才只是说了句“今天天气不错”。
他拢了拢宽大的袖子,目光又投向关下,投向那银甲白袍的身影,小眼睛里算计的光芒更盛。
“主公,”他慢吞吞地补充道,声音像钝刀子割麻绳,“炭要送,也得挑个‘雪’最大的时候送。火候……急不得。”
他最后三个字说得意味深长,目光扫过马超军阵后方略显杂乱的辎重队伍,又掠过阵中那些骑士们虽然挺首却难掩疲惫的脊背。
心领神会。
锦马超和他的西凉铁骑,看着威风凛凛,其实是强弩之末。千里转战,新败奔逃,投靠张鲁又寄人篱下,这口气全靠一股血勇撑着。就像一根绷紧的弓弦,再拉,就要断了。
现在冲下去送温暖?搞不好人家以为你是来捡便宜的,反手就给你一矛。
得等。
等一场更大的“雪”,把他们最后那点硬撑的力气也冻掉。
等他们对张鲁那点不切实际的幻想彻底破灭。等他们走投无路,饥寒交迫,对着北方曹操的方向恨得咬牙切齿,却连举起刀枪的力气都快没了的时候……
那才是我们这盆“炭火”登场的最佳时机!
锦马超。
我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一股混合着野心、算计和志在必得的滚烫情绪在胸中翻腾。
你跑不了。
五虎上将的位置,我给你留着。这盆“雪中炭”,也给你备着。就等你……山穷水尽的那一刻!
庞统在旁边,低低地咳嗽了一声,像夜枭的暗号。
我知道,这盘大棋,落下了第一颗无声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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