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的城门是在一个湿漉漉的早晨打开的。
没有硝烟,没有血火。
沉重的门轴发出悠长而疲惫的“吱呀”声,像是在叹息。
刘璋穿着素服,肥胖的身躯裹在宽大的麻布里,像一只被雨水打蔫的、褪了毛的白鹅。
他捧着象征州牧权威的银印青绶,一步三晃,走到我的马前,膝盖一软,不是跪拜,是整个人瘫在了泥水里。
“皇叔…益州…托付于您了…”声音带着哭腔的余韵。
还有一丝如释重负的虚脱。
我翻身下马,扶起他,入手是冰凉滑腻的汗。
“季玉兄不必如此。”声音尽量放得温和,心里那个来自后世的灵魂却在疯狂吐槽:
好家伙!
这投降姿势! 够标准!够丝滑! 州牧府,刘璋的老巢,门一开,一股混合着浓郁脂粉、陈年酒气和某种甜腻熏香的暖风,劈头盖脸糊了我一脸!
我差点被这“富贵温柔乡”的混合气体顶一跟头!
府内景象更是…一言难尽,雕梁画栋是真,金玉满堂也是真。
可那铺地的蜀锦上,洒满了干涸的酒渍和果核,价值连城的紫檀案几旁,滚落着空了的鎏金酒壶。
最扎眼的是那些莺莺燕燕,十几个身着轻薄纱衣的歌姬,像受惊的雀鸟挤在大厅角落,一个个云鬓散乱,粉黛半残。
眼神里满是迷茫和惊恐。
有的抱着断了弦的琵琶,有的赤着雪白的足。
空气中弥漫着昨夜笙歌的残渣和今朝末路的惶恐。
“啧…”张飞在我身后探出大黑脑袋。
环眼瞪得溜圆,砸吧着嘴:“乖乖!刘季玉这老小子…会享受啊!”
我没理他。
目光扫过这满目奢靡的狼藉,扫过那些惶惶不安的美人,扫过窗外成都城低矮灰暗的民居轮廓。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堵在胸口。
“呼…”
我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突然死寂下来的华丽厅堂里:
“庸主…庸主啊!”
“坐拥天府膏腴之地!”
“手握雄关险塞之固!”
“怀揣百万生民之望!”
“不思厉兵秣马!不念励精图治!”
“终日只知沉溺酒色!醉卧温柔!”
“将这益州锦绣山河…当成了他刘季玉一人的销金窟!安乐窝!”
我的声音渐渐拔高,带着一种穿越者洞悉历史的悲悯,和刘备本尊的痛心疾首:
“如此膏腴之地!如此大好河山!竟被糟蹋得…
府库空虚!武备废弛!民有菜色!”
“可悲!可叹!更可恨!”
角落里,一个胆子稍大的歌姬“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像是点燃了引线,嘤嘤的哭泣声顿时响成一片。如同秋雨打残荷。
我烦躁地一挥手!
“哭什么!”
哭声戛然而止,只剩压抑的抽噎。
“士元!”
“在!”庞统那圆滚滚的身子立刻从人群后挤出来。
小眼睛精光西射。
“登记造册!”我指着那群歌姬。
“愿归家者。每人发十贯五铢钱。两匹细布。着人护送回乡!”
“无家可归或不愿归者…”我顿了顿。
后世灵魂的某个点子蹦了出来。
“集中起来!请人教授纺织、刺绣、厨艺!日后官营工坊、驿站、庖厨正缺人手!自食其力。强过在此仰人鼻息!”
庞统小眼睛一亮,胖脸上露出“主公高明”的贼笑。
“喏!主公仁德!臣即刻去办!”
歌姬们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我,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遣散? 还有钱拿? 还能…学手艺?
半晌。
不知是谁带头, 盈盈地拜了下去。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谢…谢皇叔大恩!”
“孝首!”
“在!”法正苍白的脸从阴影中浮现。
“即刻接管府库、户籍、文书!理清账目!凡贪墨、亏空、巧取豪夺之迹。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喏!”法正的声音像冰冷的铁尺,带着肃杀的寒意。
“云长!”
“大哥。”关羽怀抱冷艳锯。
“成都城防。治安肃整。交给你了。”
“凡趁乱劫掠、滋事扰民者,立斩不赦!”
“云长领命!”关羽丹凤眼微睁。
一道道命令如同石子投入死水。
沉寂的州牧府。
沉寂的成都城。
开始缓慢而坚定地…动了起来!
效率惊人!
法正带着他那群精悍如刀的文吏。
只用三天,就把刘璋留下的那团烂账理了个七七八八。
府库大门重新打开。
不再是搬空的金银,而是登记造册、准备投入民生的钱粮。
关羽的“冷艳锯”根本无需出鞘,只需他本人抱着刀,往成都西门各站了半个时辰。
那些原本蠢蠢欲动、想趁改朝换代捞一把的地痞无赖。
瞬间销声匿迹。
治安好得夜不闭户。
张飞…嗯。
这位爷扫大街的动静着实有点大。
他嫌士卒动作慢。
干脆自己抡起丈八蛇矛…当扫帚使!
巨大的矛杆带着呼啸的风声。
把堆积的垃圾扫得漫天飞舞!
嘴里还嗷嗷叫着:“都给俺扫干净喽!刘季玉那腌臜东西留下的晦气。一点不许剩!”
成都百姓先是惊骇,继而哄笑,最后竟有人壮着胆子给他递水送炊饼。
黑爷爷咧着大嘴,照单全收。
庞统的动作更快,官营的织造坊、庖厨司、驿站迅速挂牌。
那些被遣散又自愿留下的歌姬,换下纱衣,穿上整洁的布裙,在技艺精湛的老匠人指导下,笨拙而认真地学习着新的生存技能。
脸上不再是惶恐的媚笑。
而是一种新生的、带着汗水的红晕。
变化,像春风一样悄然浸润着成都。
十日后,我换上便服,只带着两个同样便装的亲卫,溜达在成都的街市上。
锦江边。
浣纱的妇人棒槌声清脆,笑语晏晏。
谈论着新织坊收丝的价钱比往年公道,西市里,米店的铜锁取下,新米白生生的堆满笸箩,粮价稳稳落回原位。
当铺前不再拥挤。
绸缎庄的老板娘倚着门框,嗑着瓜子。
对隔壁茶楼里新编的“皇叔入成都”评书指指点点,笑骂说书先生把皇叔说得太俊。
酒肆重新飘出醉人的香气,不是权贵的珍酿,是平民也能沽上一碗的浊酒。
醉汉依旧捶桌,吼的却是新编的小调:
“城门开哟皇叔来。扫净长街无尘埃!西市米贱东市布哟。娃娃的嘴里有糖塞!”
孩童举着新买的麦芽糖。
在清扫干净的青石板路上追逐嬉闹。
清脆的笑声撞在粉刷一新的白墙上。
又弹回来,填满了整条巷子。
我站在熙攘的人流中,感受着这久违的、甚至比史书记载更鲜活的烟火气。
后世灵魂满足地喟叹:这才对味儿!
天府之国,就该是这般活色生香的模样!
一个挎着竹篮卖花的老妪颤巍巍走过,篮子里洁白的栀子开得正好,清香袭人,她浑浊的老眼似乎认出了我,布满皱纹的脸上绽开一个淳朴的笑,没有跪拜,只是微微屈了屈膝。
从篮子里挑出最大最香的一朵栀子,轻轻放在我身前的青石板上,然后挎着篮子,汇入了喧闹的人流。
我弯腰,拾起那朵沾着晨露的栀子,馥郁的香气钻入鼻腔,沁人心脾。
望着眼前这幅流动的《清明上河图》。
我笑了。
成都,会比以前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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